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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周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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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临近萧景睿、言豫津和谢弼三个人终于从虎丘温泉返回了京城。才回来一天他们就吃惊地现自己明明才离开了一个多月京城的情势居然已经快变化变得比走时还要热闹还要风起云涌了。
    太子与誉王之争其实近年来因为双方实力相当本已陷入了僵局大面上一直很安静双方都没什么大的举动。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积而后只需要小小的触动就立即进入了**迭起的攻防战。越妃被降、楼之敬倒台、庆国公抄家、何文新被判斩……这一波接着一波让人有些应接不暇。如今越妃刚刚复位就有数名御史连参指出礼部在主持祭礼时仪程不妥誉王趁势请出十数名德高望重的当代大儒起了一场朝堂辩论论题直指越妃数年来得到的常待遇以及太子在皇后面前的礼道缺失。
    别的暂且不论单说誉王请出的这十几个老先生那确实都是极有份量的可以看得出数年来他礼敬文士的功夫确实没有白费积累了不少人脉。其中有一位多年居于京西灵隐寺的周玄清老先生那才真是重中之重平素无论皇室公卿见他一面都难这次竟然也移动大驾亲自进了金陵城着实让人对誉王的潜力刮目相看。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周老先生进京之后却并没有住进誉王特意为这些大儒们安排的留鹤园反而住进了穆王府。
    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好象周老先生离开灵隐寺也是穆小王爷亲自带了车轿去迎接的而且住进穆府后连一个人也没有见过即使是誉王也不例外。
    不过周玄清老先生到底是谁请的他见过谁没见过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大学问家的身份上了朝堂连梁帝也要礼遇有加加之治学严谨论据周全没有两把刷子的人就不要妄想跟他论辩。
    如此一来礼部实难抗衡就算是一向轻狂疏礼的言豫津都能提前论断太子的败局了。
    最后这场朝堂论辩只持续了三天便落下帏幕越妃虽复位但祭礼时不得与皇帝皇后同立于祭台上太子歃酒后须抚皇帝皇后衣裙;礼部职责有疏陈元诚免职因念其年老准予致仕不再深究。而太子也因为庶子的身份被誉王在朝堂上再三当众强调羞恼之极一时按捺不住出掌打了誉王一记耳光被梁帝当庭斥骂。一片混乱中唯在靖王安安宁宁地站在诸皇子中冷眼旁观一派宠辱不惊的风范给不少原本不注意他的朝臣们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就这样在户部换了脑后没过多久礼部便成为了第二个换头的部司。
    当陈元诚颤着花白的头将已戴了近二十年的官帽抖抖地从头上摘下时靖王仿佛看到了那只在背后轻轻拨弄的苍白的手和那张总是神色淡淡似乎永远也不会激动起来的清素的面庞。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这件事里居然还有那位已渐渐平淡下来的苏哲的存在。
    两日的晴天并没有带来气温的升高反而使无云的清晨显得更加寒冷。城门刚刚打开没有多久守门的兵士们就见到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在约百名骑士的护送下急驰而来。
    就算不认得马车前穆王府的标牌也知道来者不是一般人所以为的小校赶紧招呼手下让开路躬着腰恭恭敬敬地让这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因为天气太冷赶车人呼吸之间一口一口吐着白气可是车厢内却因为帘幕厚实又有暖炉所以并无多少寒意。
    坐在车内的两名乘客一位年纪极老一位还是少年一位布衣棉鞋一位绣袍珠冠老者闭目养神少年却仿佛不耐旅途的无趣一般不停地动来动去。
    “周爷爷你喝不喝茶?”
    老者眼也不睁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周爷爷你吃块点心吧?”
    老者再次默然拒绝。
    再过一会儿“周爷爷你要不要尝尝这个姜糖?”
    周玄清老先生终于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穆青满脸都是天真的笑容拿着姜糖靠了过去:“这个很好吃的。”
    清方严谨的周老先生多年修习出来的气质就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可偏偏穆青穆小王爷好象感觉不到这种气质。他一开始就把这位老先生当成一个普通的爷爷最多是在周玄清于朝堂上驳得对方哑口无言让他很高兴为姐姐出了一口气之后才把原有的印象修正成“一位很有本事的普通爷爷”所以日常相处时他仍以亲昵为主恭肃为辅全然没有半点疏远客套。
    穆小王爷年少俊俏活泼开朗丝毫不端王爵的架子是个很可爱的晚辈周玄清当然还是非常喜欢他的只不过素来的端谨风格使这位老人家看起来一直淡淡的此时对于少年递到嘴边的姜糖他也仍是摇头拒绝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个不粘牙的。”穆青体贴地介绍道“吃一口?”
    “小王爷自己吃吧。”周玄清冷淡地说了一句苍老的双眸微微眯着看向轿顶的流苏静默了一段时间后突然道:“小王爷那件信物老朽可以再看一下吗?”
    “喔”穆青急忙咽下姜糖抓过一旁的手巾擦净手指上的糖霜这才从怀里摸了一个小布包出来递给了周玄清。
    扯开布包的封口朝掌心一倒一枚玉蝉落了出来雕工栩栩如生玉质也异常莹润可爱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玉器。
    不过对于周玄清来说这枚玉蝉的意义并不是在它的价值上面。
    “小王爷你说让你带这玉蝉来见我的那个人会在城外等我是吗?”
    穆青点点头“他信上是这么说的。说你离京回灵隐寺的路上他会来见你一面。”
    周玄清“嗯”了一声手指收拢将玉蝉握在掌心再次闭目不语。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突然一晃停了下来穆青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回头道:“周爷爷你要见的人来了。”
    周玄清花白的眉毛一动颤巍巍地扶着穆青的手下了马车正在四下张望之际有一个中年人已走上前来恭声道:“周老先生我家宗主在那边恭候多时请老先生移步。”说着便替下穆青扶住了老人的手臂小心搀他转过路旁的竖岩到了弯道另一侧既避风又不惹人眼目的一个凹进处白裘乌的梅长苏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轻轻躬身施礼。
    周玄清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阵摊开手中的玉蝉问道:“这件玉蝉是你的吗?”
    “正是。”
    “你从何处得来?”
    “黎崇黎老先生所赠。”
    “黎崇是你什么人?”
    “在下曾在黎老先生门下受教。”
    周玄清皱眉道:“黎兄当年以太傅之身不拒平民设教坛于宫墙之外门下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自然是遍于天下。可是说到底他最得意的也不过那么几人老朽与他是学问之友交情不浓却深故而这几人我都认得可是足下……老朽却素未蒙面……”
    梅长苏淡淡一笑:“我学艺不精有累恩师盛名且受教时日不长老先生不认得我也是自然而然的。”
    周玄清凝目看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有黎兄的信物老朽自当帮忙只是没想到时隔数年再见故友玉蝉竟为的是朝中之事……黎兄当年被贬离京时满腔忧愤誓不回头老朽也不知此番上了朝堂是不是真的合他的心意……”
    梅长苏眸色安然静静地道:“恩师当日获罪只为直言不平反被衷肠所累。他明知有逆龙颜仍言所欲言百折而不悔此方是治学大家的风骨。故而晚辈认为所谓世事万物无处不道。隐于山林为道彰于庙堂亦为道只要其心至纯不作违心之论不妄悖之言又何必执念于立身何处?”
    周玄清白眉轻扬一双本已垂老的眼眸突闪亮光点头道:“你虽受教时日不长却能察知他的根骨看来他将这玉蝉留赠于你也确是慧眼。不知你可明白黎兄身佩此蝉的寓意?”
    梅长苏徐徐负手微微扬起线条清瘐的下巴漫声吟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周玄清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在沉淀心绪般良久无声而梅长苏则是神色安宁凝目天际不再启唇。两人立于冬日清寒之中寂寂无语场面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仿若如此会面只为默默地怅怀一下过去的某些岁月而已。
    “有生之年能再见黎兄高足于愿足矣”周玄清慢慢将掌中玉蝉放回到梅长苏的手里低声道“老朽不知足下在京城有何风云大业唯愿你勿忘尔师清誉善加珍重。”
    梅长苏满面敬容地躬身道:“先生雅言晚辈谨记。如此严寒季节老先生不顾年迈为旧友情谊冒雪出行晚辈实在是感激莫名。”
    周玄清摆了摆手道:“见此玉蝉不要说只是进城一趟就算是让老朽到边塞一行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如今足下托付之事已了老朽也要回寺中清修了就此别过吧。”
    梅长苏忙抬手示意等候在数丈之外的那名中年护卫过来搀扶同时欠身行礼道:“请老先生慢行。”
    周玄清“嗯”了一声由护卫扶着转身走了几步突又凝步回头道:“黎兄当年有个心爱的弟子虽是将门之后性情飞扬但却是难得的聪颖慧黠读书万卷若你彼时也在说不定可与他称为一时双璧。”
    梅长苏苍白的肤色在寒气中显得如冰雪一般唇边浮起清冷的笑容轻声道:“老先生抬爱了。如此人物只恨晚辈无缘未能亲慕其风采。”
    “是啊这个人……是再也见不到了……”周玄清慢慢说着眸中涌起一抹悲怆之色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