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节内容大部分根据霭氏以前做得更详细的《自动恋》一文,见研究录第一辑。]
我们的讨论不涉及童年的性现象则已,否则就在最幼稚的几年里,我们所遇见的种种表现,就已经可以用“自动恋”(autoeroticism)的名词来概括。这名词是我在一八九八年创制的,儿童独处的时候所自然涌现的性活动都可以叫作自动恋,而睡眠中的性的兴奋可以说是此种性恋的范式。三四十年来,这名词已经到处通用;不过别人用的时候,不一定采取我原来的意思,有时候他们只用它来指以本人做对象的一切性活动。这未免把它的用途过于限制了,并且事实上也是和自动的意义不合。我们说一个动作是自动的,主要的说这动作是由本身发出,而不假手于直接的外力的刺激的,并不是说它对本身一定有什么影响;再简而言之,自动也者,是“由”自身动,而不一定是“向”自身动。假如凡属“向”自身动的性恋才叫作自动恋,那么我们就没有别的名词来概括一切“由”自身动的性恋了。要知道由自身动的性行为范围比较大,它可以包括向自身动的性行为。我们目前需要的是一个更概括的名词。
所以,依我的见地,一切不由旁人刺激而自发的性情绪的现象都可以叫作自动恋,广义的自动恋也可以包括一切性冲动经抑止或禁锢后的变相的表现,这种表现有病态的(歇斯底里症的一部分的表现,或许就是),也有常态的,例如艺术与诗文的表现,但其为抑止的结果则一,而其足以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做人的格调也是一样的。
狄更生(Dickinson)[狄更生是一位著名的妇科专家,著有《一千件婚姻的研究》一书,是专从狭义的性生活方面来视察婚姻的得失的。霭氏在下文引她的地方还多。]说,最广义的自动恋包括一切自我表现里所含蓄的自我恋爱,自动恋的人初不限于性生活有什么变态或病态的人,而也包括科学家、探险家、运动家与爬高山登绝顶的人在内。
我们这样了解自动恋,可知自动恋绝不是“异性恋”,即一个异性的爱人所引起的性恋;也绝不是“同性恋”,也绝不是各式各样的“物恋”。异性恋是最正常的,同性恋是走上了岔路的,而物恋则是把性恋的重心不复寄托于人,而寄托于物,人是主,物是宾,物恋是一种喧宾夺主,或香火赶出和尚的现象。不过,把这些搁过一边以后,自动恋自有的领域还是很广,它包括性恋现象的种类还是很多,特别是:(一)性爱的白日梦;(二)性爱的睡梦;(三)影恋,[霭氏自注:弗洛伊德的门生中间,有主张把自动恋的名词专适用于影恋一类现象的(弗氏自己不作此种主张),我以为这是不合理的。在一切自动恋的活动里,一个人只是在自我刺激或自我兴奋之中觅取快感,而无须乎第二人在场供给什么刺激,同时他的性冲动所向的对象也不一定是他自己。译者按自动恋的自动应作“由自身动”解,而不作“向自身动”解,已详本节正文。弗氏这部分的门生始终作“向自身动”解,以为唯有影恋的时候,一个人才十足地把自身当作低回讽诵而不胜其欣慕的对象。霭氏既不以此种解释为然,所以以为不合理了。]包括由顾影自怜或自我冥想引起的性爱的情绪;(四)手淫。最后一类所包括的不只是狭义的用手的自淫,而是一切的自淫或自恋的现象,就工具与方法论,固不限于手,就对象论,也不限于生殖器官,而兼及各个发欲带;其不用外物做工具,而完全用想象来唤起的意淫[凡直接由内心的想象所唤起而不由外缘的刺激激发的性恋现象,译者在这里叫作“意淫”。以前有人说《红楼梦》一书的大患,在导人意淫。清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八)说:“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摹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戈矛也。”此段评语有何价值,是另一问题,但用作“意淫”的解释是再贴切没有的。不过读者得辨别,《红楼梦》一书所描摹的种种,始终属于“异性恋”的范围,而不属于“自动恋”的意淫的范围,若因其所描摹的始终为异性恋的积欲的段落,而难得涉及解欲的段落,因而文字比较蕴藉,“绝不露一淫字”,便以为这就叫“意淫”,那就错了。《红楼梦》所描摹的不是意淫,但可以在阅读的人身上间接唤起意淫,或供给不少意淫的资料,那是对的。不过这又是一切性爱的说部所共有的功用,初不限于《红楼梦》一种了。]现象也不妨认为是手淫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