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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性的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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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到经绝的年龄[我国生理旧话说,女子七岁生齿,二七十四岁经至,七七四十九岁经绝;虽近刻画,但“经绝”一词,颇可沿用;英文名词是menopause,或climacteric,或 change of life。],在性欲方面往往有一个显著的突然爆发的倾向,好比垂尽的火烬发出一些余烈一般,有时候很容易成为一种病态的现象。

在男子方面也有这种倾向。老景将来未来的时候性的冲动也可以突然地变得很急迫。这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而其表现,不论在方式上正常与否,也容易越出情理的范围以外。而这种倾向初不限于在青年时代在性爱方面特别活动的人;即在青年时代,因严格的宗教与道德的训练,而守身如玉的人,到了这个年龄,也会突然变节起来,好像是潜意识里觉得以前吃了亏,到此日逼崦嵫,不得不力图挽救似的;因为有这种变节的情形,这种人的表现有时候比第一种人更要见得显著[有一位极有地位与声誉的朋友告诉译者,他的一位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位哥哥在五十岁以前是一个道学先生,主张一生不二色,对亲戚朋友中有娶妾狎娼的人,一向取深恶痛绝的态度;但五十岁以后,忽然把家里的使女勾引成奸,并且还有了孩子!]。许多女子的经验告诉我们,她们在早年所遭遇到的性的侵犯——最无忌惮而也往往是最成功的侵犯——并不是从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方面来,因为这种年龄的男子对于女子的态度总是比较客气,甚至于比较恭敬,这种冒大不韪的行动是比较不可能的;而是从老成持重的已婚的男子方面来,准以这种男子平时的操守与身份地位,这种不虞的侵犯更是很不可能的,然而居然发生了。

上面所说女子早年的经验往往是很早,甚至于还在童年的时候。据勒普曼很久以前就有过的一个判断,在性心理现象的范围以内,除了性的衰老一层而外,更没有其他的先天的变态,可以使一个男子有这种专以童年女子做对象的性的侵犯行为。在很特殊的情形之下,一种久经抑止的潜意识的冲动可以使一个男子对未成熟的女子打主意,但这是极难得的。大抵在衰老的年龄到达以前,有此种侵犯行动的人,最大的多数是一些低能的分子。

我们一面承认上了年纪的男子有这种性欲突然发作的倾向,同时我们还得承认与年龄俱来的另一种变迁,就是在性情上变作相当的自私和同情心转趋薄弱[孔子在《论语·季氏》里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中国文献里关于年龄的个别心理的观察,无疑的这是最早的一个了;此种观察的大体准确,也是不容怀疑的。本节的讨论当然是属于第三个段落,而霭氏的这几句话又不啻是“戒之在得”一语的注脚。不过以前的人似乎不大知道,在“老之将至”的段落,也未尝没有一个“血气不定”的时期。血气既衰而又不定,“色”的刺激于外,而“得”的反应迫于内,于是本节所说的一种歧变现象便势所难免了。];这也未始不是促成性欲方面不能自制的一个辅助的原因。这种性情上的转变,从别的方面看,也未尝没有它的好处,因为风烛之年,经不起强烈的情绪作用,借此在生活上得些收敛,自有一种自卫的功用存乎其间。但它的危险性也正复不少,若在性欲方面发现,那就不免助纣为虐,最可以酿成恶劣的结果。

一样是性欲的爆发,假若它的对象是尚未成年的女子,以至于尚在童年的女子,无论在行动上猥亵到什么程度,此种危险性之大,更是不言而喻。老成的人对青年的人,平时原有一种感情上的爱好,此种爱好也多少有些性的色彩,但这是不能说不正常的;反过来,青年人对异性的成年人也可以有这种表示,也是不足为怪的。但在老年的男子对青年的女子,这种表示却可以走上反常的路;而因为性能日趋衰弱的关系,他只需有些浮面上的性的接触,也往往可以满足[中国人到此年龄,男的喜欢收干女儿,女的喜欢收干儿子;尤以男的收干女儿的倾向为特别显著,几乎成为一种风气。仅仅收干女儿还算是俗不伤雅的。等而下之就是纳妾、蓄婢、狎娼、捧坤角一类的行为了。风流自赏的文人,到此特别喜欢收女弟子,例如清代的袁枚(子才),也属于这一类的现象。诸如此类的行为,霭氏这一段的讨论便是一个最好的解释。]。他的年纪越是老,他就越容易满足,而在寻求满足的时候,他越是不知顾忌,不识廉耻。因此,据勃罗亚德尔(Brouardel)多年前已有过的观察,做此种侵犯行为的年龄越递加,被侵犯的人的年龄便越递减,而递加递减的倾向是很整齐的。当然,不是一切的老年人都有这种行为,只要身体相当的健康,而神志相当的完整,这种行为的冲动,即使发生,是很容易克制的[中国以前在妾制流行的时代,这种能自制的人自所在而有。第一流,不置姬妾;这是不多的,但有。第二流是纳妾的,但遵守一些传统的规矩,例如四十无子始娶妾,或不娶旧家女为妾之类。第三流是虽有姬侍,却备而不用,甚至于到了可以遣嫁的年龄,便尔放出择配。这三种人,算都是有品德的了。宋张邦基《墨庄漫录》说;“李资政邦直,有与韩魏公书云,‘前书戏问玉梳金篦者,侍白发翁,几欲淡死矣……’玉梳金篦,盏邦直之侍姬也。人或问命名之意;邦直笑曰,‘此俗所谓和尚置梳篦也。’又有与魏公书云,‘旧日梳篦固无恙,亦尚增添二三人,更似和尚撮头带子云。’”这可以算第三流的一个例子。极是难得。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二)说:“方恪敏公观承子襄勤公维甸,两世为尚书直隶总督,皆有名绩。恪敏五十未有子,抚浙时使人于江宁买一女子,公女兄弟送至杭州,将筮日纳室中矣,公至女兄弟所,见诗册有故友名,询之,知此女携其祖父作也。公曰,‘吾少时与此君联诗社,安得纳其孙女乎?’还其家,资助嫁之。公年六十一矣;吴太夫人旋生子,即襄勤也。”恪敏生襄勤;桐城方氏一般的世泽又极长;当时人多以为盛德之报,陈康祺记此,自亦有此意;不过以六十一岁的老人,而能悬崖勒马如此,足见体格健全与神志完整的程度要高出常人之上;此种身心的强固是必有其遗传的根据的;从这方面来解释方氏的世泽以及一般故家大族的世泽,岂不是愈于阴德果报之说?方恪敏公的例子可以说属于第二流。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滦阳续录》载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例子:“郭石洲言河南一巨室,宦成归里;年六十馀矣,强健如少壮;恒蓄幼妾三四人,至二十岁则治奁具而嫁之,皆宛然完璧,娶者多阴颂其德,人亦多乐以女鬻之。然在其家时,枕衾狎昵,与常人同;或以为但取红铅供药饵,或以为徒悦耳目,实老不能男;奠知其审也。后其家婢媪私泄之,实使女而男淫耳,有老友密叩虚实,殊不自讳,曰,‘吾血气尚盛,不能绝嗜欲,御女犹可以生子,实惧为生后累;欲渔男色,又惧艾猳之事,为子孙羞,是以出此间道也。’此事奇创,古所未闻……”此例就不属于三流中的任何一流了。不过,此人性能虽已就衰,不能不以幼女做对象,而一般的血气当健旺,神志亦尚完整,才有这一番智虑,才于放浪之中尚能有一二分指裁的力量。纪氏从道德的立场,认为“此种公案,竟无以断其是非”;译者以为霭氏如果知道这例子,从性心理学的立场怕也不能不承认是一个亟切无从归纳的创例。],即或在行为上稍作爱好的表示,而此种表示又多少带一些性的意味,也不能算作一种病态的现象。但若身体神志都不很健全,在生理一方面既发生种种内在的刺激,例如前列腺的扩大,在心理一方面又因神经中枢的衰弱而精神上控制的力量趋于薄弱,则藩篱尽撤,一种荡检逾闲而损人不利己的危险行为便势所难免了。[译者在游学美国时,在犯罪学班上曾经单独调查过这样一个例子。一个五十二岁的男子强奸了一个十二岁的幼女,被判了若干年的徒刑;译者特地到新罕布什尔州(New Hampshire)州立的监狱里访问过他几次,从谈话中间,又用“联想测验”(Association Test)的方法,断定他是神志不健全的。]有的老年人,在理智方面虽还没有解体,而在情绪与行为方面日趋堕落,渐呈所谓老年癫狂(senile demertia)的症候,就是这种情形了。[在刑事的案子里,这一类的例子也是不少的。译者追忆到一个本人幼年时所认识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是译者的一位族叔祖母的兄弟;这位族叔祖母没有后辈,和译者的家庭来往甚频;因此和她的兄弟也就相熟。他平对做人很和蔼,做事也负责,身体也旺健,据说他能够用鼻子吹箫;这似乎是不可能,说的人无非是想形容他的血气之盛罢了。译者有一个时期许久没有能见到他,忽然听说他犯了强奸幼女的罪名;又两三年后,听说他瘐毙在县监狱里了。这样一个例子怕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老年癫狂的发作。]

以前有的专家(例如克拉夫特-埃平和勒普曼)以为神志健全的老年人对童年女子也可以有性的侵犯行为;那得另外寻求解释,就是,这种人对正常的性生活已因餍足而感到厌倦,不得不别寻新鲜的途径。不过这种观察怕是不准确的。希尔虚弗尔德的性心理学的阅历不能说不广,他却说就他所遇到的此种犯奸的人而论,实在没有一个是神志健全的。无论如何,我们如果遇到这种例子,我们总得先有一番细密的精神病学的诊察,然后再下断语。[关于本节,上文所已再三引过的克拉夫特-埃平名著和舒奥诺与韦斯二氏合著的一书均可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