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山定海喜欢吃肉,一日三餐中必有一顿牛肉或猪肉。
现代的密教,僧人吃肉根本不会被认为破戒——早在中世纪直至近代的日本,僧人在寺院里吃肉以及以寺院女婢的名义招女人进来淫乱已是公开的秘密,形成这种伪善做法的根本原因是人的本性受到压抑,亲鸾[亲鸾:日本佛教净土真宗初祖。曾名范宴、绰空、善信、愚秃亲鸾等,谥号见真大师。生于京都,四岁丧父,八岁丧母,幼时就有“人世无常”的想法。九岁出家,成为比睿山天台宗的僧侣,按照《法华经》的教义苦修二十年而未能解决生死大事。二十九岁下山投净土宗,在法然上人(源空)门下学他力念佛教义而被阿弥陀佛的本愿所救摄。主张一向专念无量寿佛,为开显阿弥陀佛广度一切众生的真义而食肉娶妻。后因与当权者神权统治思想的矛盾而被流放越后国(今新潟县),遇赦后在各地传播真实(根本、究竟)佛法,著书立说,自称“非僧非俗”,开创了净土真宗。晚年回到京都,于1263年九十岁圆寂。]推翻了这些清规戒律,可当时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些,索性提出赤白二渧不二一体的主张呢?每当谈及此事,尾山定海倍感惋惜,因此,他本人每餐必肉,无肉不欢,无肉不足以支撑他每日的体力消耗。
一天,厨房传来一阵腥臭气,尾山定海好奇地走进去一瞧,原来是市松野子在炖肉。尾山定海问:“这次炖肉怎么味道不对啊?”市松野子回答:“两周前买的猪肉忘记放在冰箱里冷冻,想必已经变质了。扔了可惜,干脆把它炖了吃吧,就有了这股怪味。”尾山定海训斥道:“笨蛋!肉坏了怎么能吃呢?即便放进冷藏两周也会坏啊!赶紧扔了,太臭了!”市松野子连肉带汤一股脑儿倒进泔水桶,桶面立刻浮起一层厚油。
尾山定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思考。
他把那些倒进泔水桶的臭肉汁再次盛进碗里,奉献给安置在幽暗内阵里的本尊。随后,他开始诵读《瑜祗经》和《宝箧印经》,沉醉于经文的音节中。尾山定海很快进入了恍惚状态——仿佛置身于暗夜的海面上,蜡烛的光似点点渔火;又仿佛徘徊于黄道十二支的行星间,甚至香炉的袅袅青烟也成了一种催情药,令他飘然欲仙。
源自西伯利亚的萨满教认为疾病是妖魔侵害身体所致,他们相信是人的灵魂被妖怪夺去,进而被禁锢。他们试图通过巫术来驱逐病魔,而巫术的办法就是为恶灵供物,现在尾山定海就试图用动物的油脂来驱赶恶灵,变质的猪肉炖出的油掺和着腐臭味让尾山定海联想到“和合水”——在宗教观念里,错觉、幻觉和现实是合为一体的。
第二天,他带了一个小瓶子和一管15毫升的注射器来到西尾澄子丈夫的床前,注射器是他让市松野子去药房买的。定期为西尾澄子丈夫治疗的医生已经一小时前离开了,尾山定海来时房内空无一人。他对西尾澄子夫妻俩晃了晃手中的小瓶,说这是能驱赶恶灵的圣水,然后把那瓶黄色的液体吸进了注射器。当他拉起西尾澄子丈夫纤细手臂准备扎针时,发现一小时前医生静脉注射的针孔还在,尾山定海就把针头扎进止住血的原针孔里,徐徐把圣水推了进去。
身边,只有西尾澄子一人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操作。
尾山定海在驱除恶魔时不喜欢周边有医生和其他闲杂人等,医生是巫师的天敌,对巫师厌恶至极,如果被医生看见了真不知道如何解释呢,况且被无信仰的人了解到“和合水”只能徒增麻烦。
西尾澄子的丈夫痛苦地呻吟:“痛死了,痛死了。”尾山定海为他祷告,希望能缓解他的疼痛,但似乎毫无效果,疼痛一直在持续。
尾山定海回到了寺院。
第二天一大早,西尾澄子就跑来告诉他她丈夫死了,并且告知医生的诊断说死因是急性肺炎导致突然呼吸困难。尾山定海双眼露出惊恐的目光,盯着西尾澄子问:“你没把‘和合水’的事说出来吧?”西尾澄子回答:“那种事怎么能跟别人说呢?这可是大师您交代过千万要保密的事啊。”
再说那位医生,当他把死亡诊断书交给西尾澄子时,蓦然间心生疑云:“这件事怎么这样蹊跷?一小时前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怎么一小时后人就没了?里边会不会有鬼……”
如坠云里雾中的医生把这起罕见的病例书面汇报给了县里的医师学会,这篇文章后来又被刊登在医师学会会刊上——会刊是针对本县医师发行的专业内部刊物,普通市民看不到。
半个月后,西尾澄子兴冲冲地来找尾山定海:“大师,明天就能领取我丈夫的人寿保险赔付金了,我们一起去吧?”如前所述,西尾澄子给丈夫投保时把尾山定海作为受益人,保险赔偿金作为对寺院的捐赠,一共七百万日元。
又过了一月有余,西尾澄子搬进了寺院二楼,在那里进行长期闭关修行。她很高兴自己终于取得和川崎富子同样的资格。
一年后,三谷弘子的丈夫也死了。他是在庭院内不慎摔倒造成膝盖骨裂,此后卧床不起,继而全身脏器衰竭,引发肺炎。
医生觉得三谷弘子丈夫之死非常可疑,经三谷弘子同意报警了。警方进行尸检,结果是死于脂肪堵塞,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三谷弘子投保的这家人寿保险公司按照协议向律仙教赔付了一千万日元,认为这笔钱是作为捐助教会使用的。
三个寡妇一起居住在寺院二楼,除了尾山定海每天分别面授机宜的时间外,她们朝夕相处,和睦依旧。不久,早川信子也搬了进来,加入了闭关修行的行列——她把丈夫、孩子扔在家里不管。
早川信子的丈夫经营家电生意,由于家电卖场生意火爆,非常忙碌,他对老婆长期待在寺院夜不归宿的做法十分反感,难以接受。一天,他满腔怒火地冲到寺院的二楼,只见老婆正和川崎富子、西尾澄子等人一起诵读《理趣经》,练习“妙适清净句是菩萨位,欲箭清净句是菩萨位,触清净句是菩萨位”等十七段的发音,只好待在一旁静静等候她们把十七段全部念完。
诵读完毕后,三人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早川信子的丈夫哀求道:“快回家吧,孩子们在等你呢,店里实在忙不过来了!”信子神情冷漠地回应道:“我这是为了信仰,怎么能回去呢?”其他两人也纷纷帮腔道:“是呀,信子在为信仰而修行,为人世间的幸福努力传播律仙教,这是头等重要的事,你不要给她添乱了。忍忍你的欲望,耐心等待吧。”
“为了全人类的幸福?还是先想想自己丈夫的幸福吧?比起世间的幸福,想想自己家庭的幸福吧。”信子的丈夫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啊,信仰的中心思想不是追求个人幸福而是追求世间大多数人的幸福。你现在又不是血气旺盛的年轻人,难道离开老婆几天就受不了吗?”川崎富子、西尾澄子两人语气刻薄。
早川信子的丈夫最终只能找尾山定海直接面谈。
尾山定海面无表情地说:“你也亲眼看到了,你妻子如此卖力地宣传律仙教,我能硬把她赶回去吗?”
面对尾山定海这种简单粗暴的拒绝,早川信子丈夫怒不可遏,他愤然说道:“那就别怪我了,我只好叫警察了。”听罢此言,尾山定海不由得眉峰微蹙,继而冷着脸狠声说:“警察的职责是惩治违法犯罪,你夫人来这里住下是本人自愿的,既不违法又不犯罪,何况我也曾经力劝她回家,可她不愿意走我能怎么办?我一没诱拐,二没监禁,警察凭什么来管这种完全出于本人自愿的事呢?至于你因为老婆出家而叫苦不迭,心情烦躁,充其量只是夫妻和睦与否的家庭问题,警察才不会管呢,我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早川信子的丈夫听罢顿时愕然,待了半天,一脸沮丧地起身离开,尾山定海则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地说:“好吧,我再试着劝劝她吧。”
早川信子的丈夫到家两个小时后,早川信子悒悒不乐、无精打采地回家了。丈夫见状既吃惊又高兴,但他丝毫不会想到正是他说要报警这句话起了作用,这让尾山定海突然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