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春风在对她耳语着。
—争取自由,堂堂正正地走出这个禁锢你的牢笼,你绝对有这样做的资格。
“你妈妈是个让人无法原谅的败家子。”
奶奶永远都是用一种严厉的语气对自己的大孙女念叨着这句话,就像学校里教授‘地球是圆的’,或者‘太阳总是从东边升起’之类不容辩驳的事实真理那样不容置疑。
很早就去世的母亲是个体弱多病,没上过学,一贫如洗的女子,只身一人嫁给了父亲。自从嫁进父亲家那天起,她就在这个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后来,她在生下一个女孩不久就告别了人世,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法让人原谅的败家子。就因为自己的败家子的女儿,怡静被告诫在家中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地过日子。于是,直到她满二十九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在父亲家过着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可是有一天,一股清新的春风吹动了她的心弦。
后来曾经听爸爸说过,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某个时候让另一个人的心里刮起习习和煦的春风。对某些人来说,那只是一阵短暂停留过后继续上路的清风,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它可能会演变成一阵暴风雨,在阵阵狂风中,一切都会是那么地热烈和强烈。
爸爸就是在三十年前遇见妈妈的那一天,感受到心中刮起的那阵剧烈的狂风。爸爸还说,那阵风即使在妈妈生下我之后去世了,它仍旧不曾停止过。
“那您有没有后悔过呢?这阵风来得快,可去得更快啊。”
曾经在爸爸心中掀起如此狂澜的妈妈,却只和自己的丈夫度过了短短两年的时光。最后,她只留给爸爸一个小女儿,就是这个长大后缠着爸爸问他有没有因为娶了妈妈而后悔的女儿。而对于我的问题,爸爸‘呵呵’笑着用下面这段话回答了我。
“那时,我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除了那阵越来越近的风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其实那种感觉根本没办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出来,等你以后亲自听到那种风声,亲自感受过那阵清风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爸爸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说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在心中肆虐的狂风是如何诱人,又是如何使人发狂的,如果没有亲耳听到过那种风声,就永远也不会了解那种感觉。总而言之一句话,到底‘风起之时’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只有到时自己去感受才能了解。
其实,怡静在亲身体验过那种心中狂风大作的感受之前根本没办法理解爸爸所说的话。不过,就在那年的春天,她终于有机会体会爸爸告诉她的那些话了。因为正是那一年的春风搅乱了她平静的心湖。
二十九岁,这个年龄似乎已经不再允许一个人重新开始了,但如果就这样一成不变地生活下去的话,似乎又有些委屈。就在这一年的春天,她正式站在奶奶、爸爸,还有继母面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要独立。”
听到自己的孙女突然说出这么大胆的话,奶奶代表长辈们开了口。
“要是你结婚了,当然要出去自己单立门户,哪有光会说两句话的女孩子就不要这个家自己生活的?别说这种傻话了。哼,看来你是坚持不住了,终于还是想嫁人了吧。儿子,你今天就开始托人去给她找个婆家,最近这几年我们一直劝你嫁人吧,嫁人吧,你就是装没听见,一个人缩在这家里,跟个鬼魂似的,看来今天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年龄也不小了吧。”
为什么奶奶永远要拿我这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孙女比来比去的呢?光会说两句话的女孩子就怎么怎么样,为什么这个老巫婆总是能只说几句话就把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情和信心搞得一团糟呢?
她正想着,思绪忽然被坐在对面的爸爸清晰的声音打断。
“是,母亲。”
“最好能在今年秋天之前把这丫头的婚事解决了,只有她赶快嫁了人,咱们家的那两个闺女的婚嫁问题才能正式拿出来说啊。”
就因为已经过了适婚年龄的大女儿一直拖着,所以先后也进入适婚年龄的那两个继母所生的小女儿也跟着被耽搁了。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对于这个老人来说,本就很讨厌的大孙女就变得更讨厌了。
在这个老太婆眼里,大孙女就是混杂在韩氏家族这个纯种大花坛里一颗碍眼的杂草,而且,凡是和他家有些关系的家族也都知道这个女孩是家族里的一个败家子,所以,其他两个孙女都有人来上门说媒,只有这丫头从来没有人家过问。即使偶尔有人来给她说媒,她也会断然拒绝。看来最后还是时间解决了一切问题,她终于也有今天,只要怡静这丫头同意嫁出去,那就什么都好办了,但是把她弄出这个家的方法必须要正正当当才行。
“结了婚当然就会正式把你送出门去,哪儿有光说几句话就把你送出去的?”
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遵循一个固定的原则形式,还要正正当当且没有后患,这就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超过八十年的老女人的理论。如果说这个老女人这辈子曾经唯一打破过一次自己的理论,那就是让怡静的妈妈以儿媳妇的身份嫁进韩家,这还是因为当时爸爸威胁奶奶,说如果不让他娶妈妈他就去死,那可是爸爸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如此严重的口气反抗家里的意思,所以奶奶才不得不妥协了这唯一的一次。而为了收拾这件事留下的所谓‘后患’,这个老女人也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从那件事以后,老女人变得更加信奉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原则和传统了。失误,一次足矣。
可是怡静所说的是想自己独立生活,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结婚之类的话。但她面前的这三位长辈却当作是忘记了怡静曾经说过的话一样,不,应该说这三个人完全无视韩怡静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她的人生。如果换作是从前,怡静最终一定会妥协顺从,但如今的她正处于‘风起时刻’,而且那是一阵多么强劲的暴风啊,正是这阵猛烈的春风不断对她耳语着。
—争取自由,堂堂正正地走出这个禁锢你的牢笼,你绝对有这样做的资格。
就是这个声音给了她力量,怡静用一种毅然且冷静的口吻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我觉得您几位好像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我想独立自己生活,不是说我要结婚。”
从来没有听怡静表示过任何反抗的三位长辈听了这句话后,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很快,那个老女人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似的质问自己的孙女。
“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听到长辈们这句问话的瞬间,怡静脸上不禁略过一丝惊讶,老女人并没有放过这转瞬即逝的表情,马上更加理直气壮地第二次质问她。
“是不是你那个相好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你没办法带他来见我们?原本两个人应该常在一起,可又不能在我们家里明目张胆地相处,是不是这样?”
突然,这个矮小的老太婆在怡静眼里显得比平时更加可怕。
难道奶奶她会算卦看相?她是怎么知道的?
在孙女无声的疑问中,老太婆露出一丝凶狠的笑容,缓缓说道。
“都写在你脑门上了,‘风起来了’,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那败家子的女儿?看看你这丫头的品行作风吧,啧啧,当初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你那个败家子妈妈进我们韩家门儿的。”
这个老太婆低沉而空荡的声音却像一把匕首般锋利地割伤了怡静的心,这个声音从怡静懂事以来不断响在她耳边,已经几乎生出茧子来了,但她的心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防护能力,因为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心中那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就在这时,怡静突然很想对着这个老太婆喊出这句话。
‘所以我妈妈才会被你逼死的,你这个老巫婆!’但怡静心里很清楚,依据她的经验,如果这时候她真的说出这句话,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过了一会儿,老太婆将这种尴尬的沉默理解为怡静的最终屈服,于是带着一脸‘到此为止’的傲慢表情严厉地说道。
“看来你已经听明白了,那就行了。儿子,你不要忘了去打听她婚事的事,今天就开始问。怡静,你也该收收心了,从现在开始学学做饭,或者练习做做家务事,这样才能做好嫁人的准备嘛,千万不要做那种被婆家抓小辫子,见不得人的事,知道吗?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就在这一刻,怡静十分恭敬地对着老太婆低下头,心里却在暗下决心。
‘别的我都可以不理会,不过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当然,我当然要做好准备,出嫁的准备,离家出走的准备,我要离开这个家。’一阵阵春风猛烈地拂过怡静的耳畔,更搅动着她的内心。是啊,韩怡静开始独立生活的时机终于到来了,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独立生活的首要条件就是钱,没错,你有多少钱啊?”
听到小妹妹静珍的问话,正在计算器上一阵乱敲的怡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后回答道。
“我有两千万韩元,这次再存进去点儿的话也许会更多一点儿?”
“两千?才两千?你就这么一点儿钱居然还说什么要独立生活?”
虽然静珍只比怡静小四岁,但她俩的心理年龄差异几乎可以达到十四岁,听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说出这句话,怡静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即使怡静从来都是看见数字就头疼的,她也很清楚仅凭这点儿钱想要独立生活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在家做翻译挣的钱,父亲给的零用钱,还有从去世的母亲那里继承的几件遗物,还有这些年来抽时间打工攒下的钱,她已经把能攒的钱都攒下来了,但毕竟韩怡静能攒下的钱是有限的,而这一些都是自她大学毕业之后,严格限制她参与社会生活的那个老巫婆精心策划的结果。
“一个女孩子之所以要上学,要拿大学毕业文凭,那是为嫁进一个好人家所必须具备的条件嘛,拿着这张文凭还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干什么呀?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多不好啊。”
因此,除了打算成为一名医生而进入医科大学学习的静珍之外,另外两个女儿都被禁止参与任何社会生活,几乎是与世隔绝了。而且怡静因为自己的出身成分比另外两个妹妹坏的缘故,而且长辈们认为她不守本分,所以需要更加严格的训诫和教育,因此,她的生活比另外两个妹妹更加封闭,自从大学毕业之后的漫长六年时光就是这样度过的。
“所以他们常说,就算取得大学毕业证书又能怎么样呢,我根本没有凭借文凭去赚钱维生的机会啊!”
把韩怡静塑造成一个彻底无用的、软弱无力的人,这就是那位老巫婆的最终目标。而现在看来,她的目标几乎快要完美达成了。
静珍带着一脸惊讶的表情望着坐在那里满腹牢骚的姐姐。
“你赚钱维生的路被堵死了,那同样,你恋爱的路不是也被堵死了吗?那你和那个男的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按照奶奶的推测,静珍自然也知道怡静已经有意中人的这件事了。虽然她对那个伟大的男人还一无所知,但静珍似乎对他们两个人的相识过程更感兴趣,而且到了十分纳闷的地步。
希腊神话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众神之王宙斯为了去看望被关在监牢里的美女达娜伊,便化身为一场黄金雨落在她身边,于是达娜伊便怀孕了。宙斯是通过化身黄金雨来接近达娜伊的,那姐姐的那个意中人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认识她的呢?难道他也是变成黄金雨?
听着妹妹接连不断的各种大胆推测,姐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用略带得意的口吻回答道。
“他没有变成雨,而是变成一根喷水的管子出现在我面前,嗯,这就是命运吧。”
那就是说那个男的不是希腊神话里的那个奥林匹斯,而是在她家附近那个叫做奥林匹斯的农场里工作的年轻人啊。就是那个生长着各种美丽鲜花和树木的农场,每月都会有人到怡静家里来帮忙整理庭院,还会带来一些新鲜的花草树木。就是基于这种原因才得以走进怡静家的那名男子,有一天在给花草浇水的时候不小心浇到了这家的女儿,也就是怡静的头上,就是透过那缓缓落下的细密水帘,两人相遇了。那一瞬,凝结在男子被水淋湿的头发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是如此灿烂夺目。
看着眼前的姐姐带着一脸似梦似真的朦胧表情讲述自己的恋爱史,静珍带着一脸不解的神情反问道。
“你是说农场的工人?姐姐,那你是对那个农场工人一见钟情了吗?”
没想到自己如此浪漫的邂逅故事却被妹妹泼了冷水,于是怡静用一种冷冰冰的口吻反击了一下。
“他是种花的,那个农场就是属于他父亲所有的,他现在在园艺育种专业学习呢,毕业以后打算开发一系列新品种,继续从事园艺方面的工作。”
“可是对奶奶来说,你的这个农场爱情故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啊。”
她的这个预言基本上是完全正确的。尽管那个老太婆并不喜欢这个杂草孙女,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就算让那个老巫婆死一次再活过来,她也绝对不会认可这个人的,所以目前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家。面对如此急于独立生活的姐姐,妹妹又开口了。
“不如你假装同意结婚,然后偷偷把给你陪嫁的那些钱都攒起来如何?或者你再在家里待上几年,然后这几年里你就拼命攒钱,姐姐年纪越来越大,爸爸似乎也就越来越觉得姐姐可怜,那样他给姐姐的生活费和零用钱也就更多了,不是吗?”
对于妹妹提出的两种方法,怡静马上摇头表示否定。
第一个方法明显是走不通的死路一条,那是犯罪,绝对行不通,而第二个方法怡静更没办法接受,这个家她已经待够了,她恨不得马上逃出去,刚才也提到过了,她现在已经是‘风起时刻’的状态了。
‘如果不离开这个家,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生活也就没有任何指望,一丁点儿都不会有。如果我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不用长,只要几个月,那个老巫婆就很有可能会把我嫁给一个我连面儿都没见过的老男人,所以在那以前,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我要恋爱,要赚钱,要活得像个真正的人,阿门。’而这关键的TheDay就出现在一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