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着奇怪情绪的动物,比如说感情投到另一个人身上希望得到回馈,等对方有所回应时却不自觉闪躲;或者,拒绝对方伸出的手,而别人收回手的时候却又感觉失落。
依向磊的性格,会嗤笑这种情况纯粹欠抽,完全属于自作自受不值得半点同情。
如果放在自己身上,那么,就是他目前更通俗化一点儿的自嘲形容——贱骨头!
以前米晓妍天天拉他出去玩时,他叫苦不迭嫌她麻烦,现在小姑娘不找他了不陪他了,他又觉得寂寞。
寂寞——
像荒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时间这么慢;屋子这么空,电视节目无聊得要命,书翻开看不下去,瘫在沙发上死活睡不着……
如果,有个人能跟他说说话多好。
第四天打沈雪的电话了,仍然是“您呼叫的用户目前正在通话中……”
她在忙?或者不想接?
不是没再找过她,不是没试图与她沟通达成共识,但她已决心放弃,来去匆匆的身影让他也觉得无望。
是不是,没有了曾经的坚守,没有了等待一个人的信念,才会这样寂寞。
邻居又在阳台向楼下大声唤:“老李!都几点了,快带欢欢回来吧——”
他便考虑把邻居家那只小肥狗拐过来做伴的可能性有多高……
翻着手机通讯录,随手拨了一个号码。
“喂,小宋,忙什么呢?”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小宋的舌头有点大:“喝呗……”
向磊被挑起兴致:“跟谁喝啊?”他也要去凑份!
“今天岳母生日,就是一群亲戚。”小宋热情邀请,“来来来,到这儿来一起热闹热闹。”
“不了,我不去看你现眼,你当心明早起不来迟到,又挨老张刮。”
“去!老张算个P,我怕他?哼……”
小宋显然喝高了,没顾忌地好一通哼唧牢骚,向磊嗯嗯啊啊应了一阵,及时在他进一步罗嗦醉话之前说句“那你慢慢喝,吃好喝好啊”,然后切线。
换个号码骚扰。
“小卓,回家没有?一起喝酒去。”
“没空。”
另一端的回答简洁明了,让向磊大为不满。
“还陪女朋友哪?你也别太腻了,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就成啦,知不知道什么叫距离产生美?没事多学学相处艺术,小年轻的这么想不开,还没结婚就绑定了怎么行……”
“滴——”那边挂机。
更加干净利落!
向磊瞪着手机屏,暗咒句小卓这个混帐,见色忘义!
继续翻通讯录,要好的同学都不在本市,在本市的又不算很熟。张三、李四、王五……米晓妍?唔,这名字很Q好听又可爱……
手指一歪差点就按了拨通键,狠狠骂自己一句:向磊你这个贱骨头!接着往下翻。
“喂,老张,长夜漫漫无心入睡吧?喝酒去不去?”
爱吃喝的老主管立即兴奋道,“行啊!”下一句马上算计算计,“谁请?”
“废话,我找你,当然是我请。”
张主管积极回应:“我现在就出门,哪儿见?”
※※※
23:40,将被灌趴下的张主管架回住处,向磊也有些过量了,晕晕地吹了一阵风,头脑才清醒些。
深夜里的霓虹灯依然绚烂斑斓,街上早已空旷冷清,没骑摩托车出来,不然真想就这样微醺地在路上飙行,一定过瘾得很。
一群年轻男女喧嚷着从某家KTV推门而出,大声说大声笑,在寒凉的夜里形成一股翻腾的热浪。
向磊懒懒倚在花坛石台上,眯眼瞧过去,看他们打打闹闹、吵吵嚷嚷,都已近凌晨,仍然活力四射地推搡说笑。那种快乐的氛围似乎隐隐扩散开来,也感染了他,让他不由自主,跟随着一起微笑。
这群人三三两两地散向不同方向,各自拦车回家,有的人经过他身边,好奇地瞄过来一眼,他不动,笑笑回看过去,看得别人反倒不好意思了,赶忙快步而去。
人声渐渐消散,静夜恢复冷清,深秋时节,除了五光十色的城市灯光,谁还在这样寂廖的夜里无声驻留?
“喂!”
一只秀致的皮鞋尖踢踢他裤角,抬头看,脸颊红红的女孩站在面前歪着脑袋打量他。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他笑,心情忽然愉悦起来,拍拍身边石台,“过来坐。”
米晓妍一口拒绝:“才不,冰死了!”
“坐这儿吧。”他拍着自己膝头玩笑道,“天然暖炉,保证纯绿色无污染。”
没想到这妮子犹豫都没犹豫,居然真就过来大大方方坐上他的腿,让他着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只好扶住她以免她摔下去。
“你喝酒了?”
“你喝酒了!”
再一次异口同辞让两人都笑,向磊了解了,原来是酒精的作用,难怪平时的害羞矜持都不见了。
“这儿怎么了?”好笑地戳戳她腮上贴着的一块胶布。
她脸蛋红得像苹果,真想捏一捏……
“这些家伙太可恶了!我早担心他们会灌我酒,就准备了胶布贴好说牙痛,谁知他们还是不依不饶,非说既然疼就应该用冰啤镇一镇消肿,结果后来真的开始牙痛了。”她气愤又委屈地强调,“我下回再也不参加同学会了!”
向磊闷笑不已,被米晓妍揪住逼问:“说,你呢?老实交待,去哪儿鬼混了?”
真粗鲁的质问,一点儿没有女孩子该有的贤淑文雅气质。可是,听在耳里,却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亲昵。
“刚在酒桌上解决掉老张,让他跟我叫板!”上回聚餐有女同事在场,不好太狠下手,这次只有两人,所以他没再客气,半斤白酒就把张康奇撂倒了。
“呸,酒桶!”
女孩斜眼睨他的神情实在可爱,可爱得他几乎要冒出放弃邻居家小肥狗转而拐走她的想法了。
她又嫌坐得不舒服,咕哝着往上挪了一挪。
靠得太近了,胸膛贴着纤细的背。
向磊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些醉。
这样的醺醺然,这样抑不住的一种渴望,想要……想要抱一抱面前这具柔软温暖的身躯,填补怀里的寂寞心里的空,哪怕这具躯体,并不是自己的恋人。
“你留在松远,是为了她吧?”
热气呼在耳边,米晓妍仰在他肩头,轻轻问。
他的醉意褪了,渴望仍在冲动却散了,笑一笑将她身体一转,双臂使力,把她托了起来,吓得米晓妍花容失色哇哇乱叫。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放、放下我,啊我不坐醉鬼的车!”
“还想坐我的车?今天没机会啦。”向磊笑着,将吱喳惊呼的她放下来,向路上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上了出租车,开动不到五分钟,米晓妍就歪在坐椅上睡着了,一直到下车也没醒。
向磊有幸见到睡神的巨大力量,又唤又拍又摇这妮子硬是没醒。不得已只好把她拖下车。谁知她竟直接往地上滑倒继续睡,不得已再把她背上楼。
整栋居民早已熄灯休息,只有米晓妍家所在的单元户六楼还有一扇窗子亮着灯。向磊猜想乖乖女的父母通常都是操心牵挂型,便直上六楼冒昧按了那家的门铃。
“是米晓妍家吧?她喝了一点酒睡着了,我送她回来。”
本来想实话实说是在外头正巧遇上的,但在女孩父母略微吃惊的目光注视下,一向磊落的他居然有些狼狈起来。
“快进来!”
米家父母急急将他迎进门,然后——
苦命的向磊同志在米晓妍沉浸在香甜梦乡时,被米氏家长盘问了半个小时才蒙赦出门。
听说总公司下派市场监察到各个市级分公司进行全面检视巡察,经向磊的人脉网络透露,这一支新聘任的监察队伍极其严格,分公司陈芝麻烂谷子早已无人问津的旧帐也翻个底朝天核对检查,银行帐差个两三分钱也要到开户行问清查明。
于是松远分部也上下行动起来,外至各分销处、相关卖场、经销人员,统一作好铺垫准备;内至分公司内部帐册、款项、货品一一对应,所有个人借货一律取回入库……总之,尽可能将不规范处统统清理整顿完毕,不让监察找到任何纰漏。
米晓妍忙着将以前的旧报表整理归类,抬头望一眼主管办公室门口,向磊正跟小宋和卓绪交待着什么,两人专注听完,便立即出门前往分销处。然后向磊又开始给上面区域主管打电话,聊了一阵,再打给省内外其他分公司主管了解监察行程情况。
米晓妍拿着考勤表进入主管办公室,张主管坐在转椅上双臂环胸,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米晓妍又唤他一声,他才嗯了一句,取笔在考勤表上签了字。
一个小时后,向磊的手机不断响起,是卓绪和小宋打来的,说明各分销处与卖场目前人员及货品的状况,据反映已有貌似总公司监察的人前去走访过。
10:15四分销处反映那人已走了五分钟。
10:40二分销处反映一个不像顾客但询问产品销售相关问题的人刚出门口。
11:02某超市卖场销售员反映有人来询问过公司下发奖励金情况。
11:08六分销处回报没有奇怪的人去过。
11:33中央街合作店反映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进店后,打听鸿宇公司的业务经理是不是经常来查看产品摆放,以及与合作店相处是否融洽……
米晓妍到茶水间清洗被复写纸染蓝的手指,见吕蓉正在盥洗池里清洗钢笔尖,不由悄笑嘀咕:“真像侦破片呀,一会儿一个电话捕捉监察行踪,我都有点紧张了。”
吕蓉笑了一笑:“按总公司规定,分公司之间是不允许相互联系的,不过向磊还算有些人缘。”
米晓妍好奇道:“那可可姐说他殴打过大区总监,是不是真的?”
“可可一向说话夸张,具体我也不十分清楚。”吕蓉淡淡叹了口气,“不过向磊总说可可冲动沉不住气,他自己也是个气盛的人,锋芒太露,不够隐忍成熟。”
见米晓妍不解地看她,她摇摇头,声音放得极轻,“像今天,所有安排指令都是他下达,可是他忘了,他已经不是现在的分公司最高领导,张主管才是。虽然他人脉广网络熟,指挥妥当有序,但张主管心胸太狭,向磊又不是圆滑谄媚推功示弱的人,这样一来张主管的面子往哪里放?总有一天他会不能容忍的。”
“难怪……”米晓妍恍然,和她咬耳朵,“签考勤表时,我见张主管好象不太高兴的样子,我还想又不是销量不佳,可可姐也没惹他,他干什么弄张白板脸吓唬人?”
吕蓉一笑,随即又低声道:“张主管虽然暴躁严苛、爱听奉承话,但也算走南闯北能力不弱的老江湖了,论经验阅历管理方法,向磊还不及他,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迟早要起大冲突。”
正说到这里,就听见张主管在财务区那边不悦道:“人都哪去了?”
米晓妍一吓,赶快应着:“在这里,马上就来。”
擦了手过去时,张主管皱眉看她一眼:“李可可也在洗手池那儿?你老和她嘀咕什么!”
米晓妍微讶地眨了下眼:“可可姐不是去开户行了吗,您找她?”
“那倒没有……”
“我刚才在茶水间看蓉姐拧钢笔芯,结果墨水却溅到我袖子上。”她懊恼地扯着衣袖上一块湿痕,手指用力抹了又抹,“才买的衣服呢,只穿了两次,真倒霉!”
张主管的神色舒缓下来:“哦,小心点嘛。”
他来回踱了几踱,到落地窗前站了一阵,望望外头景色,又走回办公室。
米晓妍在手背上涂了护手霜,慢慢地、认真地抹到手掌每一处纹理。向磊走过来,拎拎她衣袖问:“墨水溅到什么地方?”
她抬眼,莞然一笑。
“还笑,看来是墨水溅得少……”
向磊的手机又响了,米晓妍赶他:“乌鸦!忙你的去吧!”看着他到一边去讲电话。
坐下来,细心地摩挲双手,让膏脂均匀渗入肌肤,眼睫稍垂,视线落在桌上摊开来的报表单据上,淡淡微笑。
她也不再是初出茅庐不明世情的雏鸟了呢,避重就轻转移注意力的小方法谁不会,遇上难缠的上司,用单纯的笑和无辜的语气就可以令其无处寻隙刁难了。
只是,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员工也不会成为谁的什么障碍,能成为别人心头刺的,是窗边那一个,正合了手机盖,笑吟吟过来,打算继续与她斗嘴的人。
米晓妍有些笑不出,向磊向磊,这样尴尬的处境,这样尴尬的位置,是你为了她,甘心屈就的吗?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公司监察终于来到松远分部。两个年轻的市场监察人员,果然如所料的一般将分公司账目库存彻底清查一遍。
好在所有事项早已有所准备,监察并未查出什么违规事件。但是未及一个星期,向磊负责的一家大型卖场负责人打来电话,怒言不再与鸿宇集团合作,向磊立即前去了解情况,回来后也是面沉似水,将文件包摔在桌子上,就开始拨总公司区域主管手机。
原来,已经离开的两名监察人员在松远还做了一件事——他们未与松远分公司联系,就直接带了相关手续到工商局进行投诉,要求查处两人走访中发现的仿冒假货。工商局自然求之不得地前去调查,确认情况基本属实后就下发了清理处罚通知书,这家卖场被罚款十万元,负责人大发雷霆,叫人把鸿宇公司产品从货柜撤下,通通弃置商场门外,然后扬言再不予以合作。
区域主管的手机暂未拨通,张主管就已捺不住咆哮:“打给上边有什么用,罚也罚了,货也扔出来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指挥这个指挥那个,自己那儿却出了差子,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怎么眼皮底下那一亩三分地没管好?”
米晓妍心里噔的一下,张主管这几句含沙射影,怕是将久压的不满借机发泄,向磊一向傲气,怎能经得起这样不留颜面的斥责?
向磊果然神色一峻,微怒道:“我怎么知道总公司会派下这样两个冒失的二百五!”
张主管冷嘲:“别人都是二百五,只有你能力超群,松远不是一家商场在卖仿制品,小卓小宋那边就没出事,偏偏你背运!天天跑分销处跑相关店面,就弄出这种结果来?”
向磊沉声道:“我已经和负责人在谈了,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协商好的。”
张主管没好气地往椅子里一坐,环胸冷哼:“有什么难协商,还是你工作没做好……”
主管办公室里忽高忽低的声音仍在持续,米晓妍双手捧着热水杯取暖,瞟了瞟主管办公室门,唉,看来没个几十分钟是谈不完的,向磊还说今晚请她吃麦当劳,希望张主管早早放人,不要害她大冷天的饿肚子。
下班时间已过了十五分钟,张主管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三名干坐着陪听的女职员,于是喝一声“财会内勤先走罢。”
李可可翻翻白眼站起,直接拎包走人。
吕蓉向里面四人打了招呼,急匆匆出门去幼儿园接女儿。
米晓妍站在门口犹豫一阵,见向磊走出来对她说:“你等我一会儿吧,如果超过半小时你就先回家,明天再去。”
米晓妍笑眯眯点头,听到张主管兴致似乎忽然好起来地调侃,“说什么悄悄话,约会啊?”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出门。
※※※
西伯利亚寒流再度来袭,不下雪的晚上尤其干冷,北风割剐皮肤穿透额际,是一种紧瑟冻裂的疼,连向磊这样一向不畏寒的人,也考虑起扔下摩托去乘出租车回家的想法。
看一眼手表——19:20。
TMD!张康奇这个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已有约,偏偏东扯西唠,一件事翻来覆去地强调,倚着上司身份蓄意整他!
幸好他事先嘱了米晓妍等太久就先回家,于是无所谓地跟他耗,反正都是单身光棍没家没业,也不怕被谁拎着耳朵抱怨,姓张的要玩,他就奉陪到底。
想想不免得意,晚七点时,两人都饿了,张主管暗示他请吃饭,他便装傻表示:月底兜里比脸还干净,正打算天天吃面条。见了张主管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其爽无比。
抱歉,他心情好主动请是一回事,委曲求全地任人敲竹杠却免谈。再者,他宁可陪着米小丫头天天啃腻死人的汉堡薯条,也不便宜姓张的蛔虫!
走到前一座写字楼转角,灯下的一个人影让他一怔。
“你怎么……还没回家?”他试探地问,见那脑袋里不知装些什么的丫头点头,他有点火气上撞,皱眉道,“我不是让你超过半小时就先回家?”
装饰彩灯下,她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被灯光映得有些青白,声音和身体一样瑟瑟抖抖,“我以为……你再过一会儿……就出来,就、再等……一下好了……”
向磊一时说不出话,想着该先骂“你是呆子啊!”还是该先安慰安慰这死心眼的笨蛋。十秒钟后,他抚额叹息:“就算要等,也找个暖和地方,你就傻站在这里吹风?今天零下二十一度你知不知道!”
米晓妍吸吸红鼻头:“我的手机……没电,又忘记带钱打公用电话,不等……怕你走了、看不到……”
向磊看着她那可怜可气的模样,无言地一伸臂揽过她颤瑟的肩头,将她拖下台阶,在马路前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道:“和平街北段。”
倚在他身侧的冷冻冰棒立即抗议,“我要吃麦当劳,不回家……”
“还吃,我看把你扔进烤箱里烤了算了!”
“你答应过的——”好委屈,撞他撞他撞他!
向磊无奈只得稳住她,“天这么冷,咱们改吃点热的好吧?”征询一下司机师傅,“哪家餐馆是有热炕的?”
“热炕?高丽狗肉还是满族乌拉,看你想吃什么。”司机师傅对各家餐饮饭店地址最是熟悉,张口抛出一串店名。
进了满族乌拉特色城,要了间有炕的小单间,米晓妍还没缓过来,站在炕边依旧颤颤地抖。向磊帮她解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她觉得全身骨头都是僵的,好像稍微弯一下就会折断,听着服务员热情道:“快上炕吧,炕里可暖和了!”不由嘿嘿苦笑,“我、我先活动下……”
向磊看她一眼,二话不说将她按坐下,在她嗬嗬呼痛中将她鞋子脱掉,把她往炕里一推,在十七八岁的小服务员窃笑下面不改色地点菜。
火炕热乎乎的,米晓妍蜷在炕里缩成一团作垂死状,见向磊点完菜式上来,不自觉地偎过去,头刚挨上他膝盖,倏觉一惊,她是不是太忘形了些?
谁知向磊安抚地拍一拍她的头,居然没有拒绝。
没有尴尬,没有玩笑,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亲昵,在一种微妙的暧昧中静静沉默。
米晓妍枕在他膝上,忽然眼眶微热。其实,这些所有的气氛感觉,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吧?像当初喜欢卓经理那时一样,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心跳,为对方不经意的言语笑容欢喜,只是向磊比卓绪平易爱闹得多,才让她能靠近他亲近他,在嬉闹玩笑中,不知何时,这样动心。
而他,却似乎对谁都一样玩笑不羁,经销处那么多漂亮女孩,都熟得如同左邻右舍。见面时调侃戏言,让她多么失落,原来原来,他不是只爱逗她一人,那些年轻的女孩子,都是他口里的小丫头,她们爱吵爱笑爱疯,都是他眼里天真不解事的小妹妹。
谁能成为特别的那一个,让他声音如沉恸恳挽留,让他方寸已失错插匙孔……
谁也不能。
包括她,又是一厢情愿。
除了,那日楼梯间,擦肩而过的女子。
“怎么还抖?你是冷血动物缓不过来的?”
损她的玩笑声在头顶响起,她努力让他听到自己一声笑,悄转头,眼角蹭他膝盖,咸咸水滴藏入他的衣料,无人寻见。
“咪咪乖,快起来,主人有三急……”
米晓妍扑地笑出来,气赧地唾弃他:“你这人——”
向磊哈哈笑:“真的真的,清理干净多装些。”
“恶心!快走啦……”愁郁一散而空,这个家伙,总是让人气不得恼不得,总是让人,如此快乐。
向磊下地穿鞋,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唤米晓妍:“你要不要也清理一下?”
“你你你……快回火星去!”晓妍跳下炕去,坚决划清界线地打算把他关在门外,这么丢脸的人赶快轰出去才好。
鞋子没穿稳,踉跄地撞到他身上,他伸臂笑拖,“还没喝就多了?”
米晓妍没顾得上答,她扶着门板,看见一名刚结完帐,本要从收银台往餐厅外走的女子正淡淡看过来,她身边的同伴催她一声,她应着,见向磊已经看到她了,便从容向这边而来。
米晓妍紧张起来,却听向磊像遇到普通熟人似的笑笑打声招呼:“吃完了么?”
“是啊,你们这么晚。”沈雪的视线落在米晓妍身上几秒,看一眼向磊,脸上的表情是温和的,却用着一种说不清的语气道,“你的身边,从来都不寂寞。”
气氛一下子微僵起来,米晓妍忽然有些愤怒,想要驳斥一句什么,念头一转,却笑得单纯道:“向大哥,你如果有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我可不敢追你啦!”
“胡扯,什么追不追……”向磊下意识道,也不知是“女朋友”这个词让他心头隐约一刺;还是这丫头居然很乖开口叫大哥,让他略微有点脊背发痒,只能别开心神,对沈雪说道,“你晚上还要忙吧,别熬得太晚,天气冷,注意身体。”
她垂了下眼睫,轻声道:“你也是……”
“沈雪你快点!”她的同伴也走过来,见状便问,“朋友吗?”
“哦。”她含糊道,将坤包往肩上提了提,“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向磊点头,目送那两人出门,转头问米晓妍,“你真的不去洗手间?”
“啊?我、那个……不去。”米晓妍很想抬头看一看他的眼,可是又不敢,趿着鞋子回到火炕上,“我饿了饿了,唔、菜怎么还不来?”
她多么怕,一抬眼便看见,向磊瞳里被寻常语调掩盖的悲伤,越是谈笑风生,越在心底深刻埋藏。
不去碰触不去探及,她会先于他哭泣,为他深切痛惜,那守了多年却消散无果的爱情,带给他难以言说的伤害。
向磊回来时,米晓妍已端了小碟开始大快朵颐,他立即不满地加入阵营:“给我留一点……你不是说要减肥吗?好了你可以不用吃了下桌罢!”
抢抢闹闹,刚才的事也好,遇到的人也好,统统抛在脑后,高高兴兴地吃,快快乐乐地笑,谁也不再提,谁都已经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