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任-要了桶热水,脱下衣服便进入木桶中,靠着桶边小憩片刻。
闭上眼,他想起一些尘封许久的住事。
今日见到擎叶,他才忆起两年多前的回忆。
迷叠啊……脑海中再度翻掘出深烙未褪的身影……
不知她过得可好?修烈王死了,那她们这些宫里的嫔妃又被做何处置呢?
如果是被遣送回民间,那自己不就能再遇见她了?思及此,任-胸口一热。
好想她,思念一旦穿透记忆而出,便源源不绝的涌上,溢满整个心头。
明日就去向擎叶打探一下,顺便去她家里探视好了……现在的她不知变成什么样了?一如往昔,或是已为人母?她……可还记得自己?
一声敲门声打破任-的冥思。
「是谁?」任-起身打算找衣服披上。
「是我。」司徒玉的声音。
任-一听是司徒玉,又将手上的衣服往旁边一放。「进来吧!」都是男人,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司徒玉立即推门进入,一踏入就见到……
啊——师父的裸体!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瞬间发热,一双眼睛顿时不知该往哪儿看。
师父的身材好好喔!胸肌起伏的胸膛,宽阔的肩头,细窄的腰身,还有下面那个……啊啊,他不敢再看了,可又忍不住想再偷瞄一下……
都是男的,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一看害司徒玉一颗心开始乱跳,只差没从胸膛蹦出来。
任-没发现小色狼正明目张胆的窥伺自己,他拿起一条布巾,丢给司徒玉。
「你来得正好,尽点徒弟该尽的责任,替我擦擦背吧!」自己今日可真的是让他折腾够了。
「哦!」司徒玉乖乖拿着布巾,走到桶子边用水沾湿,放在任-光裸的背脊上擦拭着。
师父看来斯文,原来身材这么好啊!司徒玉开始胡思乱想……若是自己也勤奋一些锻炼,是不是就能像师父一样?
好,从明天起自己就要加倍认真了,一定要变得像师父一样顶天立地,更要有一副好身材,然后也许能顺便让那里变……啊,不行!要流鼻血了,还是别再乱想的好。
司徒玉连忙专注的帮任-擦背,以助于驱散脑海中不该有的画面。
「嗯!擦背这件事你倒做得挺好的。」任-舒服的-起眼。「顺便帮我-一下背。」他开始觉得收这个徒弟有价值了。
「好。」司徒玉闻言丢下手上的布巾,开始帮任——起背。
他的手才触到任-光滑的肌肤,一股热流就从指尖往上窜。
哇,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忙缩了缩,有点愕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会感觉麻麻的?心还一直怦怦跳?
「怎么了?」任-转过身,不解的看着司徒玉的动作。「弄痛手了吗?」他差点忘了这小鬼手指有伤。
任-大掌一握,将司徒玉的手抓到眼前要看个仔细。
哇啊!师父,你别再抓我了,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司徒玉急着要挣脱,却让任-以为是自己抓痛他了。
「还是会痛?」任-微一松手,却不知道自己是弄痛司徒玉哪里,可别又流血才好。
室内幽暗未点烛火,他索性从水中站起,要去点起蜡烛看个仔细。
他这一起身,让司徒玉又看个清楚明白,而且距离更近。
他不行了,呜呜……鼻血开始流下,真的要昏了……
咚!
※※※※※※
「我的天,你还好吧?」任-连忙将不知为何倒在地上的司徒玉抱到床上,顺便点上蜡烛。
室内顿时亮了起来,也让任-看清司徒玉的异状。
「你怎么流鼻血了?」任-赶紧拿来一块布要替他止血。「来,头向前倾一些。」不是手流血或头流血,却是流鼻血?
这一向前倾,任-的好身材又让司徒玉看个精光。
不只是流鼻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已跳到无力……
为了性命着想,司徒玉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贪看「绝佳风光」。
「你吃了什么,大寒日的竟会上火?」任-不解的看着满面通红的司徒玉。
司徒玉呻吟一声。「豆腐……」
他的确是吃了师父的豆腐,才会流鼻血的。
「什么?」豆腐吃多会上火?任-愕然的望着看来已经语无伦次的司徒玉。「那你明天就先别练武了。」大概是司徒玉今日太累,才会有这些症状出现吧?又流鼻血又头晕!
「不要。」司徒玉竟拒绝了,他虚弱的呻吟着。「我要练,我要变得跟师父一样,我要努力跟上师父,让师父不会想丢下我……」
鼻血已不再流了,司徒玉睁开眼抬头看着任。
嗯嗯!不要看下面应该就比较好了。
「师父,我一定会努力的,你一定要等我,别丢下我!」他急切的说道。
烛光下,任-看着司徒玉认真的小脸,眼里还有一抹不知留存多久的不安与害怕,他心头窜过一阵怜惜与心疼。
这小鬼,想要练武竟是为了这个原因?
任-好气又好笑的睇着司徒玉。「为什么你总是认为我会丢下你?」自己的信用有这么差吗?
司徒玉望着任-,早已是满眶泪水了。「因为我只有师父一个,我好不容易才让师父收我为徒,可是师父一定认为我笨手笨脚的,是个累赘。我天天都怕一睁开眼睛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我才在想,若是自己能够再有用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不会被师父嫌弃,不会被丢下来了?」
他咬咬下唇,神色尽是凄惶。「师父,我会很努力的,你别丢下我好不好?只有自己一个人,真的好恐布、好可怕……」
眼泪啪答一声落下,司徒玉这次不像以前一样哭得感天动地,相反的,他只是呜呜咽咽的,就像之前收养他的伯伯死掉时一般,小声的悲泣着。
他不是个没有知觉的人,他也知道任-收自己为徒是不得已,更知道自己贪懒,老是不肯努力。
但他真的想认真学了,所以可不可以请师父别再用无奈的眼光看他?别再望着他叹息?
任-凝视司徒玉布满泪水的小脸,有种莫名的情愫在衍生。
心里头那份紧紧纠结的感觉是什么?
总是以为司徒玉不过是个不解世事的小鬼,所以忽略了他心头的脆弱。任-低头望进他惶惶不安的漆黑双眸,眸光里是依赖亲人的渴望,还有早已不知存在多久的寂寞,自己为什么都没注意到呢?任由他在自己身后跌跌撞撞追着,然后哭泣、再爬起……
原来,这种感觉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的爱怜哪!想好好的保护这个老是哭得惊天动地要引自己停下脚步回头的少年,让他能够无忧无虑的成长。原来从一开始的停下脚步,自己就已不打算置之不理了。
任-像以往一样,伸手拭去司徒玉的满脸泪水。
「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保证。」捡了他,就会负起责任,而这一次以后,自己会更加注意他心头的感受,不再忽略。
司徒玉闻言,本来要破涕为笑的,可是下一瞬间,任-居然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就如你所言,再继续练下去。」
任-放开司徒玉,打算让他早点休息……
「玉儿?喂,你怎么又流耳血了?你刚刚到底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吃了什么?天哪,这次怎么用喷的?快压着,我去叫维宓来看看!」
就说了是豆腐啊,而且这次还吃太快,噎着了……
※※※※※※
「擎叶,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坐在擎叶的王府大厅中,任-为这次来访的主要目的开口。昨日因为教司徒玉练武而耽搁一日,今日总算觑了个空来了。
「什么事?」
「关于令尊死后,那些嫔妃……都如何处置?」
虽觉任-问起这事很奇怪,但擎叶还是如实回答了:「有孩子的便仍旧住在府内,没有子嗣的则返回民间。」
「哦?」任-忙问:「那留在王府中的可有名唤迷叠的?」
「迷叠?」擎叶抚着下巴沉思,然后道:「没有。」
整座藩王府中并没有这号人物,所以应是返回民间了。
「那就是回去她原本在民间的家里了?」任-不确定的想再确认一下。
「应是如此没错。」擎叶道。
除非宫中根本没有这个人,或是已经死了。不过既然任-会问起,应该是真有此人,也的确存在过吧!
「多谢了。」得到答案的任-脸上掩不住兴奋之色,忙站起身向擎叶告辞:「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改日再来。」
「喂,怎么不再多坐一会儿?」
擎叶还要留他,任-却一溜烟的跑走了。
呜,他待在王府内很无聊耶!又不能老是出府去找独孤垣,更不能溜到中原玩乐,想说要再向任-问一些奇闻异事的,他居然又跑了,唉……
※※※※※※
迫不及待的来到迷叠的昔日住所,任-难掩心头悸动,敲了敲紧掩的门,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离别两年后的重逢,多么令人期待啊!
门被推开,一位回鹘族老妇拄着拐杖走出来。
任-认出此人。
「伯母,是我。」他用回鹘族语向那名老妇急问:「-还记得我吗?」既然迷叠的母亲还住在这儿,那就代表她也在这里。
老妇-起眼看了任-好一会儿后,总算开口了:「不认得。」
她转身要合上门,却被任-抵住。
「伯母,我是任-啊,迷叠在吗?」
只见老妇何偻的身子大力一颤,好半晌,她才回过头看他,眼里覆上一层寒霜。「不在。」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他可以等。
老妇瞪着任-,下垂的唇角用力抿起。「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走吧!」
她又要拄着拐杖进屋,任-这次比她还早一步的先侧身进到房子内,挡在她面前。
「-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任-的声音在发颤。
老妇冷冷睨着任-,手中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顿。「她死了,死了整整有两年多了,你还想怎样吗?」
下一瞬,脑子彷佛追到闪电狠劈过一样,任-有好半晌无法反应,原本溢满兴奋的心都被如鬼魅盘缠而上的心悸紧紧攫抓,用力掐紧,使他几近昏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骗我的吧?」他不相信!
就算她改嫁了,也不用因为不想见他而编出这样恶劣的谎话,他任-并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所以,告诉他实话吧!他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老妇原先拄在地上的拐杖在此时倏地举起。「我骗你什么?她死了,在进宫的那一晚,就上吊死了!」
拐杖不留情的打在任-身上,发出沉沉闷响。「都是你,是你这该死的汉人迷了她的心,害她眼里只有你;为了你,她放弃了荣华富贵,放弃让家里能翻身的机会,就这样不负责任的走了,都是你的错!」
一记又一记的愤怒责打重重落在任-身上,是老妇压抑了两年多的咆哮。
任-也不闪避,只是由着她发泄。
「你若真的爱她,为什么要害她?既然爱她,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不救她?就连她死时也还紧紧抱着你送她的那幅画,怎么样也不愿放手,你为何不来看看她?任由她一个人这么样傻傻的为你牺牲了宝贵的一条命,换回来的是什么?我可怜的女儿啊!呜……」
老妇手软了,再也没力气举起手里的拐杖,她软软坐倒在地,痛哭失声。每每想起自己女儿惨死的模样,她心里就翻腾着锥刺的伤痛。
任-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她葬在哪里?」
「院子后头……」
「谢谢。」他走过老妇身边,弯身将她扶起。「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走到院子里,果然看见一方小小墓碑。
他缓缓走至墓碑前,看着洁白的石面上刻着的字。
迷叠,-竟然……
任-闭上双眼,不知道这可是梦。
伸出发颤的手,他抚上石碑,摸着粗糙的石面,顺着刻在上头的凿痕,轻轻读出那泣血含恨的名字。
这两年多来自己在做什么?他天真的以为迷叠已成了修烈穆尔德的妃子,正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许生了个小皇子、或许生了个小公主,或许还记着他、或许也忘了他。但那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够了。
痴人说梦啊!修烈穆尔德是用什么手段得到她,自己是最明了的。怎么还动摇自己心中的信念,认为迷叠会好过?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借口而已,说穿了,只是个自欺欺人的懦夫!
他该拼着这条命冲进宫中的,怎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不但放弃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恋,也放弃他爱人最宝贵的性命!
眼角流出滚滚热泪,任-跪倒在地,抱着那方冰冷的石碑恸哭失声。为这迟来的吊唁,为这两年自己堆栈出的假像幻想,狠狠的痛哭一场。
迷叠啊,他这样的懦夫对不起她,更低贱的配不上她!
他的无声哭号在密云低垂、朔风呼啸的天幕下,一声声传入天际,这晚来的悔忏与无法诉尽的思念,逝者可曾听见?
此时一只手搭上任-抽泣的肩头。「人死不能复生,迷叠知道你终于来了,也能安心了。」
妇人已恢复平静,哀戚的望着任-悲痛欲绝的脸。「我们活着的人,又何尝不比死去的人痛苦呢?只是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啊!」
她拿出一个画轴递给任。「这书迷叠一直视若珍宝,我没让它一起陪葬,原是为了有朝一日要还给你。我每次看着,就每次难过,你将它拿回去吧!」
任-呆呆的伸手接过画轴,脑海中一阵阵回忆思潮如翻腾巨浪拍涌而来,几乎让他无法站稳身子……
「任垣,画好了没?」
「再等一下,-别乱动啊!」
「可我脖子好酸哪!」
「快好了,-别扮鬼脸,再笑一次……-再扮鬼脸,等会儿我就把-画成丑八怪!」
「嘻嘻!那我就把你的酒全部藏起来,不准你再喝酒!」
「-敢!」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死别呢?谁来告诉他,这个苦字……怎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