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泠跟着双胞胎宝贝们一起坐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玩,享受着午后的温馨亲子时间。在他们四周散乱了一地、各式各样会发出声音的玩偶跟玩具。
姬儿坐在乔泠左前方,手里拿着一个头大身体小的小娃娃,一下子拿到嘴边啃,一下子又往地上敲,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才六个月大的她,有时会坐不稳而往旁边倒,乔泠每次一注意到她快倒时,就伸手将她扶正。她的可爱让乔泠忍不住不时笑着抱抱她、亲亲她。
丹尼斯则已经学会爬,自己很开心的在起居室里展开大冒险,他咯咯的笑声一下子从她左边传来,下一秒又从她的右边传来。有时艾咪跟安妮为了避免他发生危险而阻挡他的路线时,他还会坐起身,不太高兴的对着艾咪跟安妮发出呜呜呜的抗议声。
由这点看来她就可以百分百确定,儿子是遗传到她的顽皮个性,反而是女儿遗传到爸爸的稳重跟贴心。
唉……难不成她是该防范儿子,而不是女儿将来会爬到她头上撒野?
「呀咿呀呀——」姬儿将手中的娃娃往她的方向比着,口里发出婴儿的稚气声音,好像在跟她说话似的。
「哦——娃娃很可爱对不对?就跟小宝贝一样可爱呀!」乔泠以童言童语的音调跟女儿说话,脸上的温柔微笑一直没有停过。
她是如此的幸福与满足。
现在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一个个完满的圆。
而这些圆的心中点都是丹。
起居厅的门这时被人推开,乔泠看见古堡的管家约瑟面无表情的走进来。
在古堡里服侍的随从,大多是自贝斯缇家族移民到美国时,从英国随行而来的侍从们的后代子孙。
虽然美国早在林肯时代就废除了奴隶制度,但还是有许多人自愿留在古堡里工作,而他们的后代也有些跟着留下。所以,古堡里许多尊卑礼教仍承袭着英国上流社会的礼法。
其中就属管家约瑟贯彻的最为彻底。
不过,乔泠可不太吃这一套。
她好笑的看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温文儒雅的英国老绅士约瑟,非常有礼的敲门进来,非常有礼的跟她行了个贵族之礼,然后非常有礼的挺直背、两眼直视着她的双眼,用非常有礼的音调终于开口说道︰
「公爵夫人,您的母亲从台湾打越洋电话给您,目前她在在线等您。」
乔泠唇角勾起微笑,点点头,然后说︰「我到书房接。」
呵呵——她常常怀疑要是古堡不幸发生火灾,那约瑟还是会坚持如此温文儒雅、有礼的规矩吗?
听他报告一件事情,根本是在训练自己的耐心,有时候真的会急死人。
她站起身,顺手也抱起姬儿,转身将她交给安妮,「他们也该午睡了,带他们去睡一下。」
「是的。」
乔泠在经过约瑟身旁时,约瑟非常有礼的侧过身,一手压住门,确定门不会在她经过时突然莫名关上打伤了她,另一手则轻轻贴在腰腹,整个身子微微弯腰低头行礼。
乔泠在心中大声叹气,一股沮丧的挫败感让她想大声尖叫,快四年了,她还是无法成功的改造这个英国老古板。
「约瑟,如果今天再听见你喊我一声公爵夫人,我就罚你穿嘻哈裤三天。」
她丢下这句命令,也不去理会约瑟瞪大眼的吃惊模样,快步地往旁边的书房走去。
虽然她知道约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但对于「公爵夫人」这称号,她每听一次就忍不住浑身不对劲的想做一次鬼脸。听起来好像她已经老到可以跟吸血鬼们开派对了。
乔泠走进丹的书房里,她拿起话筒凑近耳边,然后坐进丹那张舒服的高椅背皮椅里,微笑地对着话筒开口︰
「喂,全世界最美丽的妈咪,我是妳最美丽的女儿。」
「妳这丫头!唉呦,呵呵呵——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不害臊哦!」王娣在电话另一端,被她的撒娇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呵呵呵——讲这样?我可不是自夸的,妳随便去问问爸爸还有哥哥们,看谁不认同我说的。」
「妳这丫头!问他们哪准呀!」
「哈哈哈——」哼!她想也没有人敢不知死活的否认。
「好了。不跟妳胡说了。我是要跟妳说,下星期我跟妳爸会去一趟纽约。」
「真的?哇——好呀!」乔泠双眸一亮,开心的大喊。
她一直都是很恋家的人,当初她要远嫁到纽约时,还巴不得玫瑰山庄也可以整个搬过来。丹知道她想家,所以也就放任她三不五时搭飞机回台湾。还好贝斯缇航空有纽约直飞台北的班机,这也是丹为了她而积极拓展的一条航线。
「对了,筱妍月子做的如何?大家都好吗?」
她上次回家是三个星期之前的事了。那次是为了当警察的二嫂晓闵,因为逮捕到黑道头号分子立下大功,而升上二线二星的警官,结果刚巧遇上三嫂筱妍生产的大事件。这让她有理由在台湾多待了一些时间。
「好。就是因为筱妍已经做满月子了,所以妳爸他们就急着想赶我出门。」王娣有些哀怨的说着。
「妈咪,爸他们才不是要赶妳出门呢!他们哪舍得!他们是担心妳太累了,所以才要妳出来透透气。」乔泠好笑的说着。
这半年多来,妈咪真的太累了。
先是遇上冥皇跟筱妍发生空难的事情,接着是她生产,妈咪陪着她做足了月子,又要在其间准备小哥的婚事。
没想到这时又发生二哥冥威感情受挫,整个人封闭自己,却又被黑道头号分子绑架拿来当威胁晓闵妥协的武器。二哥被救回来时全身是伤,让妈咪心疼的一边掉泪一边照顾他。还好最后二哥跟晓闵重修旧好,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原以为妈咪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却又碰上了筱妍生产。一连串坏事喜事接连发生,还真累坏了所有人。
「我知道。呵呵——」想到这半年来所发生的事情,王娣心里也颇有感触。
不过她还是很欣慰,她所有的宝贝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是她做母亲最开心的事情。
「所以啦!我就跟妳爸想——」
乔泠一直笑着听着母亲说话而没有打断她,她随意地瞥了眼丹的书桌桌面。突然,一份被一本行事历压在下头的打印数据,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通常是不会去注意丹的文件或者公文的,只是那份数据的标题,让她心头涌起一股诡异的不安感。
她将资料整个抽出来,长达四、五张的资料,全部是关于「男性输精管结扎手术」的报导内容,其中还有不少丹用笔划记的重点注记。
男性输精管结扎手术——
在美国,每年有四十万以上男性接受结扎,男性结扎比女性结扎简单、容易且并发症少。
结扎的手术时间大约须三十分钟,手术后仍可正常上班不受影响。
男性结扎只是把两侧输精管剪断后并绑住,以阻断精虫输出,或是在输精管中注射药物以阻塞通路。所以除了精液没有精子外,是不影响其量和质的,对性功能一点都不影响。
男性结扎后遗症在理论上可能会有,但机会不大……
乔泠越往下读资料,她的心情就越加沉重和不安。她颤抖着手,看见丹在最未一页写了一段文字——
九月八日,星期三,上午十点,卫道尔博士医生门诊。
简单的一行字,却让她感觉到自己莫名的被宣判了死刑那样的冷。
九月八日,正好是今天。
「泠?泠儿?丫头!妳有没有在听呀?泠儿?」
话筒那端突然传来母亲的惊呼声,这才将乔泠的思绪拉回现实,她这也才记起她现在是在跟母亲通电话。
「啊?有、有呀。」她一时无法回复心情,有些呆愣地回答。
「那妳怎么都不说话?」王娣在另一端皱起眉头。
「呃,妈,妳跟爸可不可以提早几天出发?」她牵强的一笑,试着以最平静的声音问着,不想让母亲担心。
「可以是可以……泠儿,发生什么事了吗?」王娣极为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这半年来,早已训练她对所有状况时时保持警戒。
「没有啦!」她哈哈笑着,想安抚母亲的怀疑,刻意撒娇地说︰「人家很想妳嘛!」
「啧!都已经做妈了还这么撒娇。」王娣笑骂一声。
「谁规定做妈的不能跟自己妈咪撒娇!?」乔泠轻笑一声,心却觉得又空洞又寒冷的刺痛着。
乔泠跟母亲再多聊了两句,然后匆匆挂上电话。
她大口喘息,想试着将胸口的闷痛与恐惧全数倾吐出来,好平复这难忍的震惊与痛苦。
她深深呼吸,再全数吐出。
她伸出颤抖的手,快速地拨通卫道尔博士医生的电话,电话在第一时间就被接通。
「哈啰,卫道尔博士医生,我是贝斯缇太太,乔泠。」
「哈啰,您好!」卫道尔博士医生极为恭敬的开口。
「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我想请问今天早上,贝斯缇先生是不是有到您那做门诊?」她还怀抱着一丝丝希望,祈求丹今早出门时反悔了。
「有。不过今天没办法动手术,因为我帮他安排的泌尿科权威医生,这星期正巧要参加一场瑞士的医学会议,目前手术时间是安排在下星期一。」
卫道尔博士医生的回答简直是将她打入地狱。乔泠努力的撑住自己,尽力以平常音调开口︰
「那,他今天检查状况如何?」
「状况很好。夫人您不用担心,贝斯缇先生的身体状况很健康,而且男性结扎手术算是小手术,依照贝斯缇先生的身体状况,手术完他就可以马上回去工作,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作息的。这点您真的不用担心。」
卫道尔博士医生那句「男性结扎手术」,像道急速电光般直劈进乔泠脑海,让她所有的希望与自制在这一刻崩盘瓦解。
她根本听不清楚卫道尔博士医生后来跟她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后来她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思绪翻飞——
丹?贝斯缇一脸忧心忡忡的走进房里。
他刚刚一回到古堡,就听见管家约瑟跟他说,下午乔泠接了王娣的电话,从书房走出来之后,就一直脸色苍白,整个人很不对劲。而且还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要人打扰,连晚餐都没有吃。
他很担心的快步走进房间,怕她是不是又受了什么打击,现在正在伤心。
一进门,就看见乔泠独自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手搭在腰腹,一手靠在扶手按压着太阳穴,紧闭着双眼,没有发现他已经走进来。
丹快步走上前,他蹲在乔泠的面前,伸手握住她搭在腰腹的手,她的手冰冷的让他皱紧眉头。
「妳怎么了?小猫,妳哪里不舒服?」
就在她的手被他握住的剎那,乔泠这才惊觉他的存在。她倏地睁开双眼,那原先闪耀着喜乐的星眸,此刻却是满满的疲惫与忧伤,无神的看着他。
丹的心脏倏地一揪,他紧握住她的双手,更是焦急不安的问着︰
「妳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妈说了什么坏消息?家里有事吗?」
乔泠看着他的双眼,这对灿蓝的深邃双眸一直都是宠爱的看着她的。可是现在,她却在这对双眸中看见了他的冷酷欺骗。
她冷哼一笑,然后轻声开口,她的语气里找不到一丝丝善意温度,反而是冷静的指控。
「妈没有跟我说什么坏消息,可是……你有。」
丹对她的无情指控感到一头雾水,他露出不解的神情,紧蹙着眉头,盯着她眼里的莫名悲伤。
「小猫,妳在胡说什么?我何时跟妳说过坏消息?」
乔泠听了只是冷冷一笑,她看着一脸极为慌乱、耐心逐渐消逝的丹。
「是呀!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坏消息,那是因为你根本就选择『不跟我说』!」
丹耐心几乎全失,她的炮火根本是直接对着他的,他冰凝下脸,警告的开口︰
「乔泠,妳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请妳直接明说。我不想再听妳这样无理取闹的胡言乱语。」
乔泠挣脱他的双手,她倾身往茶几上的一迭数据扑去,拿起那数据送到丹的面前,她星眸满是怒火跟痛苦。
「那,可以请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吗?」
丹刚才进来时一心只担忧她的状兄,根本没有看到茶几上的这些资料。丹拿过那些资料,倏地一征,他站起身,愤怒的质问她︰
「妳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乔泠从来就不是那种疑神疑鬼会乱翻他的记事簿,或查他通迅记绿的妻子。可是现在她却……
「我并没有乱动你的东西,是下午我到你书房接妈咪的电话时,正巧看见的。」
乔泠也跟着他站起身,她坦荡荡地望进他的眼里,轻声地开口︰
「丹,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谈这件事,这事关系到我的权利,我有权知道跟同意与否吧?」
丹脸色凝重的看了眼手中的数据,然后他将数据放在茶几上,一脸果决的盯着她的双眸说道︰
「妳会同意吗?」
乔泠血色尽失的瞪视着他,她突然觉得又可悲又可笑,她试着微笑,却发现效果不好。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反问他的决定。
丹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着︰
「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因为这对我们两人都好,尤其是对妳。」
只要任何事情对乔泠是最好的决定,他就会去做。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原则。
「什么是对我好?你怎能这么肯定?你为何不问问我,我觉得这对我好吗?」乔泠整个人失控的大声尖叫。不知是太过愤怒还是太过伤心,她全身颤抖,痛苦不已。
「泠,我当然知道。我不想再让妳经历一次,妳生产时所受恐怖痛苦。」丹耐心地解释,他伸出手想将她抱紧,她却闪躲他的双手。
「所以你就背着我去做结扎手术?如果不是今天我发现了这些资料,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坦承?你明明知道我还想再为我们两人生一个孩子的,你却瞒着我去做结扎手术,让我傻傻地作着我还会怀孕的美梦,这算什么?」积压了整个下午的愤怒与不安,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乔泠颤抖的大声质问他。
「泠,我——」她的反应让他惊讶,而她眼里的绝望却让他感到害怕。
「不要碰我!」她拍掉他伸出来的双手,狂乱地尖叫。
她看着他的眼里蓄满悲痛的泪水。她呜咽的说着︰
「你才刚说过,只要是我说过的话你都会记得,那为什么你会忘记我们曾经说过想生三个小孩的梦想?」
他看着她,脑中像有一道闪电雷光划过,他当然记得他们刚新婚时曾经讨论过想生几个小孩的事情。
他记得当时他说要生四个,因为想跟她的家庭一样。
她听了之后,皱皱鼻子笑说︰「不好,那样上面三个会欺压最小的。生三个好了!这样两个打架时,另一个可以阻止劝架。如果生四个的话,搞不好会分两组一起打。」
他那时还取笑她,「如果是三个一起打架时,谁劝架?」
「哼哼哼,他们如果有胆给我三个一起打,那当然是你出面劝架啰!」
「说来说去,不管生几个都是我去劝架。」
「哈哈合——谁叫你看起来比较凶呀!我负责跟小孩子玩,你就负责管小孩啰!」
「妳呦!」
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闭上酸涩的双眼,深深呼吸再吐出,再睁开眼时,他眼里的坚决依旧。
「小猫,我真的记得。可是这一次,我不能帮妳实现愿望。」他不会让她有任何冒险的机会。
乔泠看着他眼里的决绝,他让她听见了心碎的声音。许久,他们就一直这样看着彼此,却都说不出话。
乔泠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去的种种,心中一阵刺痛。
他一直都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决定所有的事情,只因为他认为那是为她好,却从不问她是不是真的觉得这样对她是好的。
八年前,他离开台湾时是这样;八年后,为了生孩子的事也是这样。
乔泠紧握着的手缓缓放开,她深深深呼吸,然后轻声问他︰
「所以,你已经决定了?不论如何,你都会在下星期一出现在卫道尔博士医生的门诊,接受结扎手术?」
她的声音破碎的让他心痛。他想跟她说他可以取消,但一想到她可能再次怀孕而所受的痛苦,他就将到口的话吞下。
「是的。请妳相信我,这真的是为妳好。」
乔泠再也听不进他的任何解释,她痛苦地闭上双眼,不再看他,只是轻轻的、几乎是耳语般的说着︰
「你一直都不跟我商量你的决定,那我算什么?呵呵,只因为你认定那是为我好。是呀!为我好。」.
「泠——」
「不要!」她大声阻止他再多说什么或做什么,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用恳求的语气说道︰「丹,对不起,今晚请让我独处。我没有办法……」
她最后那哭泣的破碎恳求,撕碎了他的心。
她为何就是不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为她好为最优先?
全世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伤害她。
丹看着她的背影,点点头,无声转身的离开。他想让她想一想,她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的。他是这么乐观的想着。
乔泠背对着丹,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被带走,她开始感到无法呼吸的窒息。
她想开口要他留下来,她需要他。可是,到口的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当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终于崩溃的大哭。
她不明白为何昨夜他们还是如此的恩爱热情,今晚他们却像对彼此伤害的怨偶。
她真的愿意为他实现小时候独生子所缺憾的大家庭情感。她知道丹一直都很羡慕乔家四个兄妹的深厚情感,也很羡慕雷依与娜娜之间的兄妹情感。他一直是一个人的,即使前任贝斯缇公爵夫妻给了他完整的父爱母爱,但他还是一个人。
不是只有丹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实现她的梦想。相反的,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给足他所没有的。
可是,他却不明白她的心。
他不明白,她爱他的心,不比他给她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