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回原单位去办手续,他们出事儿了,主编和记者都被打了!老总聘我回去继续干!每个月还多给我两千!”
丹朱沉吟片刻,“窦白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妈常夸我聪明漂亮,有头脑有心眼儿,一个女人想活得好,这都是她们必须有的武器。”
“呃……那又怎么了?”
“所以你就更要保养好自己的脸,因为这是你唯一的武器了。”
“……为什么呢?”
“你们主编现在在家蹲着躲雷呢,人还能躲一辈子啊?等风头过了,人家回来了,你怎么办?你长不长大脑啊?”
“不会啊,她已经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出了这种事儿也不用辞职啊?谁打的她?”
“不知道,有人说是她们采访的时候得罪了哪个大人物,肯定是人家不让她回来吧。”
“新鲜。我第一次听说时尚杂志还能得罪人,反正我不赞成你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
“可是……可是……”
可是两千块是两千块。
上学的时候有个室友,疯狂喜欢购买各种各样花哨的小玩意儿,缀满亮晶晶金属片的肚皮舞腰带,小摊上廉价的指甲油,有一次她买管美宝莲唇膏,整整炫耀了一个学期。当时年少轻狂,心里还悄悄不屑,觉得自己断不会沦落至此。事实证明,这两年我还真没买过美宝莲,最常用的是美加净的保湿霜,超市买的,九块九一瓶还送一个护手霜的小样。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猪肉涨价的时候,我好几次幻想自己去卖猪肉赚了大钱……我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户头数字上的零不够多,我就睡不着。
老孙虽然混蛋,倒不是个糊涂人,我现在也算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应该没什么危险吧?毕竟是杂志社不是淫窝。
如果真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老孙首先要想的是保住刊号,才没心思管这些破事呢。再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到处都有,我已经被生活磨得垂头丧气,没必要非来找我的晦气。
我原来拿两千八,再加两千就是四千八,如果我不吃不喝辟谷十八年,这笔钱都够我买个房了。
也许有了房子当嫁妆,我可以把自己嫁出去。或者说得实在一点,也许有人会看在房子面上娶了我,我当房子的嫁妆。
我把这个想法汇报给丹朱同学,丹朱照例臭骂了我一顿。
“这会儿知道怕了!当初给你找多好的人你还不乐意!耍性格啊?!”
她说的是以前介绍给我的一个高干子弟,一起吃过一顿饭,席间一刻不停地讲他父亲的军队如何如何,母亲的房地产公司如何如何,姐夫在电力公司当多大的官,二叔又和中南海谁谁谁熟。听得我头大如斗,又在手里握一个半旧都彭打火机,唯恐别人看不见似的炫了又炫,最后终于想起来我始终没说话,特别赏脸地问我对他还有什么意见,我想了想,尽量温柔娇羞的问他,“亲爱的,你爸妈什么时候死?能给你多少遗产呀?”
高干同学很伤心也很震怒,临幸民女的兴致也没了,还在背后对丹朱说我是他见过的最低俗的女人。
呵呵,低俗就低速吧,我心里笑笑。人过25岁就会变得老皮老脸,如果别人坚持要哗众取宠或卖弄风骚,那就安然欣赏吧,只当是听郭德纲讲相声。
重回工作岗位,因为缺人手,我干的活是过去的两倍。但因为周围没有讨厌的人,心情非常舒畅。赵珍妮跟几家娱乐公司关系非常好,经常能联系到明星或是模特来做主题拍片子。现在她走了,我们最紧缺的资源也就是这个了。
好说歹说,终于通过丹朱的男朋友约到了一个正开始走红的小明星作封面,因为刚走红,根底还浅,说话非常不中听,充满了小农乍富的味道,一会儿嫌提供的服装搭配不够潮一会儿嫌化妆师手笨把睫毛粘歪了,乍咋呼呼的,非常难伺候。
摄影师胡哥是外聘的,像所有摄影师一样脾气冲,拍到一半就冲出来骂街,“操,不干了,这他妈什么人啊”。
我刚晾干的冷汗立刻又爬了一身,“哥哥,您息怒,息怒,今儿咱先休息下,您受累了,喝水喝水,我们再去沟通。”
满脸媚笑进了化妆间,“公主?怎么了?”天地良心不是我存心恶心人是她周围的人全这么称呼她。
装孙子装得淋漓尽致,巧舌如簧地哄了公主整整一个下午,公主终于满意了,连编辑主任都感慨,“小窦你就差把她顶头上了。”
我累得不想多说话,言简意赅的回答,“她要顶,我就顶。”
再去哄摄影师,摄影师也言简意赅,“不去!”
说着也指天划地控诉公主种种无理及变态要求,一会儿嫌脸拍大了一会儿嫌腿拍粗了云云。我们只得连夜给其他相熟的摄影师打电话,换了个怎么激都不生气的,不论公主提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能安静的说,“好,看镜头,等下修片子就可以。”
拍完出来,好脾气的摄影师问我,胡哥怎么没把机器砸了,我据实以告,“砸不了,我抱着呢,胡哥是我哥,机器是我祖宗。”
什么都不想说了,公主其实挺好忽悠,片子拍得还是不错的。
好在否极泰来,上市以后反响很好,销量立刻就上了两个点。
劫后余生的一干人等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孙不失时机地给大家派了红包,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握着红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丹朱。
给丹朱发短信。
“饭。”(晚上一起吃饭吧?)
她回复,“来。”(没问题,来找我吧。)
“哪?”(想去哪儿吃?)
“随。”(随便。)
“想。”(我想想啊。)
“嗯。”(嗯。)
“川?”(吃川菜?)
“点。”(行,几点?)
“六。”(六点。)
“接。”(我没车,你来接我吧。)
“日。”(日啊,又要人接。)
“谢。”(嘿嘿,谢谢了啊。)
我们的短信越来越像密电码了。
刚放下电话,简涵的电话就来了,“窦白晚上出来玩,今天我生日。”
简涵是丹朱前男友,一米八几的帅哥,失恋后变成了一个忧郁的胖子,丹朱这丫头害人不浅。
我才想起来今天是简涵的生日。可是我已经约了丹朱了,简涵知道,会不开心吧?
一边发短信敷衍一边思考对策,“是吗?想要什么礼物啊?有什么隐秘愿望想实现啊?”
简涵羞答答的说,“那你给我买本《棒针编织基础》吧,人家想学打毛衣。”
我说错了,失恋后的简涵变成了一个猥琐的胖子,而不是忧伤的胖子。
“您还能再贱点么?”
“讨厌~~~人家还想学化妆呢。”
我开始理解丹朱了。
“今儿我们加班,只能礼到人不到了”,我撒谎不打草稿,“要恨就恨老板吧!往丫头上泼红油漆!把一箱鸡蛋摔丫车上趁没干给他都贴上卫生纸!姐姐在精神上支持你!”
“说点实在的吧,窦白同学”,简涵在那边嘿嘿淫笑,“我记得去年你生日的时候喝多了,上来就问我,咱相好这么多年,你是陪我吃饭还是陪我睡觉,那天真把我吓着了。我还想呢,要不就豁出去陪您睡一回吧,看您垂涎我这么久的份儿上。今儿才知道,敢情咱相好这么多年,您就给我来一礼到人不到?”
我一头是汗,“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儿错误呢……”
“算了”,简涵宽宏大量的说,“理解,我在你那个年纪啊,看见河马都想上。你也甭废话了,六点半雍王府,不见不散。”
说着就要挂。
“别别别,别挂”,祖宗啊,你们难为死我吧,我咬着牙开了口,“其实,老简,我太不是东西了,忘了今天是你生日,可是……今天……今天我要去相亲呢……”
“相……相亲?”
“对!相亲!”
“……你们单位那群阿姨帮你找的?”
“啊……啊,是……”
“那你尽量快点,要是人家没看上你,你就赶紧到哥哥这儿来报到,我们这边十好几个光棍呢。对了,顺便告诉今晚那小伙儿说我同情他,哈哈哈。”
“……”
好吧,无论如何,我可以去找丹朱了。
丹朱的房间静悄悄的,门关着,但没有锁。我敲了几下,没人回答,合租的女生似乎都不在。
推门进来,丹朱的室友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丹朱的公寓也是我见过的最乱七八糟的公寓。床上都垂着帐子,桌子上凌乱地堆着护肤品、电饭锅和报纸,椅子上堆着几件衣物,床下还有一双男生的大号波鞋,小船似的,触目惊心的提醒我它的存在。
我倒吸一口气,这个寝室的女孩穿6公分以下高跟鞋的时候都很少。
丹朱挑开帐子钻出头来,“窦白?”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十分尴尬地对视片刻,“我到外面等你。”
在门外等着,听见丹朱在里面跑来跑去地找衣服,男孩子低声询问着什么,丹朱咔哒咔哒的拖鞋声——她连拖鞋都是高跟的。我深深地吸气。她为什么不锁门呢?
丹朱拉开了门,“窦白。”
“对不起,我不知道。”
“那个……我们明天再见行吗?”
“明天我要去联系品牌店好借衣服,晚上还得搭配打包装箱。”
即使不看丹朱的脸,也感觉到她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你到底怎么啦?想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我要是你,就把门锁上。”
“你不是我。”
“……”
“你去哪儿?”
我边走边回答,“回去做报表。”
活儿是干不完的。
办公室没人,邮箱里还有老孙发的邮件,要我帮他订机票,还说回头有一个“惊喜”给我。鉴于他曾于中秋节给每个员工亲手颁发了一个月饼作为“惊喜”的光荣事迹,我对他的惊喜不抱任何希望。况且,这个活儿也不该我来做,就算他习惯把助理当情妇用,也不该把下属当秘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