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又传来咚咚两声,我叹口气,我正准备睡觉呢。
下楼到她房门口,看见地板上躺了几件夹克。
「你觉得该卖多少钱?」她问。
我走进房间,说:『妳打算卖多少?』
「680。」她说。
我拿起一件夹克看了看后,说:『稍微低了一点。』
看到旁边一张牌子写上:名牌夹克特卖。
『夹克跟牛仔裤不一样,这样写太笼统了,又没创意。』我说。
「那该怎么写?」她问。
『就写意大利进口高级夹克。』
「嗯。」她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好。」
『最好再加上Vanpano。』
「Vanpano?」她很疑惑,「那是什么?」
『意大利文啊。』我说。
「真有这牌子?」她说。
『我胡诌的。反正意大利文念起来好像都是什么什么诺的。』
「你又要骗人了。」
『我是在帮妳耶!』我大声说,『写上Vanpano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照做就是了,别生气。」她笑着说。
「那定价要多少?」她问。
『嗯……』我想了一下,『980。』
「这种价钱不太好卖。」
『富贵险中求,赌一赌了。』我说,『记得要打扮一下,上点妆;也要
穿漂亮一点、成熟一点,人家才会更相信这真是意大利名牌。』
「干嘛要这样?」
『妳会相信一个邋遢的小女孩卖的是高档货吗?』
她犹豫一下,便点点头。
『如果人家还是不相信这是意大利名牌,那就让妳妹妹出来。』
「我妹妹?」她楞了一下。
『泪下啊。』
「别老讲潸然泪下,很难笑。」
『抱歉。』我笑了笑,『只要妳一脸委屈、楚楚可怜,人家便不忍心
怀疑妳。』
我又拿起夹克左看右看,突然说:『惨了,衣服内的商标会穿帮。』
「这简单。」她笑了笑,「我会做Vanpano的商标别在袖口。」
『怎么做?』
「这是商业机密。」
『没想到妳也要骗人。』
「如果你已经抢劫了,在逃跑途中还会等红灯吗?」
我们笑了一会,不约而同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夜已经很深了。
夜风凉爽,四周寂静,彷佛所有东西都睡着了。
『这种天气还不太需要夹克吧?』我说。
「台北已经开始冷了。」她说。
『上台北前记得告诉我,我载妳去车站坐车。』
「嗯。谢谢。」
「如果卖得不错,我会留一件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她说。
『蓝色。』我说。
「跟我一样。」
『这是我的荣幸。』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们静静站了一会,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过了许久,我问。
「我的愿望是存很多很多钱,然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一个月,即使只有
三天也行。」
『然后呢?』
「钱花光了,就只好回到平凡的生活呀。」她笑了笑,「而且有钱人的
日子不能过太久,习惯后会不快乐的。」
『怎么说?』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所以对于钱不能买到的东西,比方快乐之类
的东西,有钱人会更渴望。」
『快乐本来就难,穷人富人都一样。』
「话虽如此,但有钱人的不快乐一定比穷人的不快乐更惨。」
『喔?』
「穷人不快乐时会觉得也许有钱后就会快乐了,心里还有些安慰。但
有钱人呢?他们连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更惨?」
『那妳为什么还想当有钱人呢?』
「我不是想当有钱人,只是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这有差别吗?』
「人不会飞,便想飞。但人只是想飞,并不是想变成鸟。万一人真的
变成鸟,反而会不快乐。」
我没有答腔,陷入沉思。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便说:「你很难理解我的愿望吗?」
『勉强可以理解。但妳辛苦许久赚来的钱一下子花光,不心疼吗?』
「只要飞过,便值得了。」
『真的值得吗?』
「鸟一天到晚在飞,一定不会觉得飞行是件快乐的事;但人只要可以
飞三天,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三天呀!」
她说完后,露出自在的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最灿烂的笑容。
眉头一松,我也笑了起来。算是终于理解,也算是一种祝福。
我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觉得没有其它话题值得破坏眼前的宁静。
于是都保持沉默。
偶尔她轻声哼着曲子,空气中才有些微扰动。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才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