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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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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尘埃腾飞(45)
    陈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恐怖主义搞过了头,搞得物极必反了,滕夫人没被恐吓住,反而拿出吃了扁担横了肠子的架势,气哼哼地说:“你别总是拿滕非恨我来吓唬我,你以为我怕他恨?我要是怕他恨,这些年就不敢跟他闹了。”
    “你不怕他恨?那你—”
    “怕也没用。他是个白眼狼,养不家,捂不暖的。你以为我不提这些事,他就不恨我了?他照样恨我。他这个人,你对他好一辈子,他记不住,你对他有一点不好,他就记住了,把你前面的好全盘推翻,你后面再怎么好也没用了—”
    这话说得陈霭很有同感,同感到悲哀的地步。看来滕教授真是这样一个白眼狼,她给他做了那么久的饭,他不记得,但她劝他们夫妻和好,连累他妈去世,他一下就记住了,把她前面对他的那些好全部推翻,今后也别指望他改变印象。
    做人怎么这么难啊!小心谨慎,小心谨慎,还是难免做错事。难怪毛主席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呢,看来毛主席也是个中人,大约也跟老婆闹过不少矛盾,不然总结不出这么深刻的经验教训。
    很可能滕夫人也是个中人,做了半辈子的好事,滕教授都不记得,偶尔做件坏事,就被滕教授铭记在心了,想努力改正都没用,于是滕夫人干脆不做好事专做坏事,因为做了好事没用嘛,谁还做好事?
    破罐子破摔,就是这么个道理。
    滕夫人说:“告诉你,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跟我和好,只是一种计谋,是为了讨他妈欢心—”
    这话说得陈霭心一惊,生怕滕夫人猜出滕教授的计谋是她贡献的,忙开脱说:“我觉得他是真心跟你和好的。如果他是为了讨好他妈,那他现在就不用费心了,他妈不是已经—走了吗?”
    “是走了,但还没下葬,他妈是教徒,丧礼是要在教堂举行的,到时候全城的华人都会去,教会里的老美也会去,他是个最爱面子的人,想弄得风风光光的,让他妈体体面面地走。哼,如果我不配合,他风光个鬼!他这段时间想稳住我,麻痹我,怕我在他妈的丧礼上闹事—”
    “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什么稳住,麻痹,怎么搞得像电视剧一样?如果你硬要这么想,也要等到丧礼过后再说,如果他那时—跟你翻脸—-你才能得出—他现在是在麻痹你的结论—”
    “我还需要等到那时候再得出结论?我现在就能得出结论,他—虽然搬回到我房间来了,但他—根本没有跟我—。算了,你也是结了婚的人,我不说你也明白—”
    陈霭太明白了,明白到卑鄙的地步,竟然有一种欣喜的感觉。但她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而是劝慰说:“那也不能说明什么,这几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精力—想别的?”
    这句话把滕夫人说服了,滕夫人态度立即好转:“你说得也是,我还是等到丧礼之后看他的表现再说吧。”
    陈霭最后那句话,不仅把滕夫人安慰住了,还把她自己也安慰住了。是啊,滕教授这几天又要接待吊唁人员,又要安排丧礼,还要选墓地,可能还有很多七七八八她不知道的事情要做,他哪里有时间给她打电话呢?
    她决定打个电话给滕教授,嘱咐他注意身体,别操劳过度,她决定说完这几句就马上挂掉电话,绝对不占用他宝贵的时间。
    她刚打通电话,就听滕教授说:“对不起,我现在正在电话上,过一会我打给你。”
    她只好挂掉,等滕教授打给她。等了很久,滕教授才打电话来,她一听是滕教授,无比激动,一下就忘了他忙不忙的事了,长篇大论地把她打了多遍腹稿的检讨向他宣读了一遍。
    滕教授听完她的话,有点嘶哑地说:“陈霭,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我怎么会因为这事恨上你呢?我虽然希望我妈长命百岁,但我也知道她的病是治不好的,她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受着疼痛的折磨,她这么怕给人添麻烦的人,都痛得大声喊叫,求我们让她去死,我都是请熟人医生偷偷开药来缓解她的疼痛的,但那些药,不光会上瘾,身体也会越来越抗药,慢慢的就不起作用,镇不住痛了。我不希望她老是这样受煎熬啊,她走了,对她对我们大家都是件好事—”
    陈霭不解:“那你—怎么会愿意跟—王老师和好呢?你那不是为了让你妈妈—多活几天吗?”
    “我跟王兰香和好,一是为了遂我妈的愿,让她无牵无挂地走,二是为了—遂你的愿。不是你叫我跟她和好的吗?你那么巴望我们和好,我怎么能扫你的兴呢?”
    “我—”
    “难道你心里不希望我跟她和好,只是随口这么说说的?”
    陈霭赶紧声明:“怎么是随口说说呢?我当然是真心希望你们和好的!”
    “就是啊,既然你真心希望我们和好,我妈也希望看到我们和好,那我有什么理由不跟她和好呢?”
    陈霭嘟囔说:“我就是怕这样—反而促使你妈妈—过早撒手人寰了,你那么爱你妈妈,我怕你—因此恨我一辈子—”
    “我怎么会恨你呢?你对我—妈妈这么好,我妈不知有多感激你,就是因为你的建议和努力,我妈才能走得那么安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为我妈做的事。陈霭,我这几天很忙,也很累,你别—胡思乱想—搞得我不安心好不好?”
    陈霭听得热泪盈眶,如果不是在电话里,她恐怕会忍不住把滕教授的头抱在怀里,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滕教授见她没答话,大概是怕她不相信,继续解释说:“我这个人,本质上是个好心肠的人,很少恨人,即便有什么值得恨的事,我也是过去了就算了—”
    “但是王老师说你这个人—恨心大,恨上谁了,就绝不原谅谁,哪怕别人认错了,改了,你都不原谅,恨就恨一辈子—”
    “你听她乱说—”
    陈霭觉得滕教授这句话说得很疼爱,联想到他不叫滕夫人Nancy,而改叫“王兰香”,她估计这两口子是彻底和好了。她的心里又有点不舒服,原以为滕教授只是为了讨妈妈欢心,跟妻子暂时和好,做个样子的,哪知道他真的跟妻子百年好合去了,而且还是为了遂她陈霭的愿,真叫她有咬掉了自己舌头的感觉。
    她鬼使神差地说:“有个事,我告诉你了,你可别去问王老师—”
    “哦,什么事?”
    “就是滕妈妈那对玉镯子的事—-王老师说—她可以不要那对镯子—可以让滕妈妈—戴到坟墓里去—但不能传给—你姐姐—不然的话—她—她会—搞得你丧礼都—办不好的—”
    她说了这段话,就觉得很后悔,万分鄙视自己,陈霭,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不是在挑拨滕教授夫妻的关系吗?你怎么这么卑鄙?你见到人家两夫妻和好,你就不高兴,背后告密,你叫人家滕夫人还信任不信任你?滕教授发现你是这样的人,还不把你看白了?
    但她听滕教授说:“幸好你告诉我一下,不然我还真把那玉镯子给我姐姐了—”
    “啊?真的?你怎么会想到—给你姐姐呢?”
    “我姐姐从小就喜欢那对玉镯子,我妈也答应过把那对玉镯子留给我姐姐的—”
    陈霭不知道说什么好,恨不得把那对镯子抢过来给滕家两个女人一人一个,免得任何人闹事。
    滕教授说:“但我妈也没亏待王兰香,我们结婚的时候就给了她金戒指金耳环的,她怎么这么不知足?”
    “哦,她没提戒指和耳环的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事,那我就当她的面把玉镯子给我妈戴上下葬吧,免得她不放心,又来大闹,闹得今后还得开棺验尸找镯子—”
    陈霭见自己的告密对滕教授帮助这么大,感到非常骄傲,索性把剩下的密也一并告了:“还有哦,她还提到滕妈妈在国内的那栋房子—”
    “房子又怎么啦?”
    “她说那栋房子应该卖掉,钱不应该由你哥哥独吞—”
    滕教授一阵默然,悲哀地说:“陈霭,你说我妈这一生有什么意思?在世的时候看我们闹,死了还要看我们闹,不就那么一栋破房子吗?又不是拆迁的地段,能卖多少钱?我妈尸骨未寒,我爸也还健在,王兰香就在计划着为这些事闹,你说我跟这样的人怎么过得下去?”
    “既然你们和好了—”
    “你以为我们真的和好了?怎么可能呢?我只不过是暂时稳住她,免得她在丧礼上大闹,闹得大家都出洋相—”
    陈霭想,真是知夫莫如妻啊!
    滕教授嘱咐说:“你可别把我这话传给她,不然她肯定要在丧礼上闹翻天,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
    陈霭急了:“我怎么会把你的话传给她?我这人是爱传话,但我也要看看是谁的话才传,你这么不相信我,那你以后任何话都别对我说了!”
    滕教授也急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这么一句,哪里有不相信你?你不也叫我别把你的话告诉王兰香吗?难道那是因为你不相信我?这不都是一个口头禅吗?如果我的话给你造成了我不信任你的印象,那我向你道歉,你只当我这两天忙昏了头的。”
    陈霭见滕教授这么怕她生气,自我感觉顿时无比良好,赶快温柔地说:“你这两天这么忙,一定要注意身体哦—”
    “你知道我忙就好,别因为我没打电话就—胡思乱想—-”
    “我不是因为你没打电话胡思乱想,我是怕你觉得我建议你们夫妻和好连累了滕妈妈—”她忍不住又把剩饭炒了一遍,但这次底气比较足,不是作检讨的口气,而是“还我清白”的口气。
    滕教授连连说:“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在意我打不打电话,是我在自作多情。你只是怕我恨你,现在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我没恨你,也不会恨你,永远都不会恨你,再别胡思乱想了,听见没有?”
    她很乖顺地“嗯”了一声,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结束了通话。
    星期六,教堂为滕妈妈举行丧礼,陈霭、小杜、小屈等人都接到了邀请。陈霭专门为这事买了一套黑色的衣裙,小杜说自己这个年龄穿黑色太老了,买了一件灰色的连身裙。她们俩坐小屈的吉普去教堂参加丧礼,发现到会的人很多,不光有中国人,还有很多美国人,黑的白的都有,可能都是滕妈妈教会的人。
    大热的天,但男人个个都是西服笔挺,里面是衬衣领带,像包粽子一样不透风。女人好一点,可以穿薄一点的衣裙,袒露的部位也可以多一些。但一进到教堂里面,男人就得意了,西服衬衣不冷不热,倒是陈霭穿着薄薄的衣裙,觉得教堂的空调打得太低了,很不雅地打了几个喷嚏,引来一片“Godblessyou”(“上帝保佑!”—美国礼节,在听到人打喷嚏后说的话)
    陈霭看见了滕教授,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脸色凝重,眼神忧郁,让她突然想起“忧郁王子”几个字。她忘了谁是“忧郁王子”了,只记得是个歌星,唱的都是哀伤的情歌,长得也很忧伤,所以得了“忧郁王子”的美名。
    她太喜欢滕教授今天的样子了,喜欢到自私自利的地步,恨不得他永远都在服丧,永远穿那套西服,永远都那么脸色凝重,眼神忧郁。
    滕教授身边是滕夫人,穿了条黑色的连身裙,无领,掐腰,袖长不过肘,裙长刚过膝,显得颈子上有好多的圈圈纹,腰腹上有些赘肉,从裙子下鼓出来,手臂十分粗壮,打得死老虎,小腿很粗,像非洲的纺锤树。
    滕夫人旁边是滕父,今天也是一身黑色西服,人很瘦,背有点弓,虽不是hunk,也别有一番风味,有点像三四十年代黑白电影里的明星。滕父本来应该是丧礼上的主角,但可能因为语言不通,所以退居二线,一切交给儿子去处理。
    滕父身边是滕姐,穿了件黑色西服,配的是黑长裤,显得两腿修长,鹤立鸡群,再配上短发,很干练,像个saleswoman(搞销售的女性)。
    滕姐身边是Sean,专门从纽约飞来参加丧礼的,自然也是西服革履,斑白的头发,衬着黑色的西服,给人无比洁净的感觉。
    丧礼开始后,滕妈妈的亲人代表和生前好友代表都上去发言,缅怀滕妈妈。滕教授的发言声情并茂,先讲一段英语,然后自己翻译成中文。陈霭觉得滕教授的声音好听极了,英语讲得跟CNN播音员一样好,中文讲得跟CCTV播音员一样好,把她听得如醉如痴。
    教堂的丧礼完毕之后,大家开车到墓地去,葬礼跟陈霭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一模一样,也有事先挖好的墓坑,也是几个穿西服的男人肩扛棺材,也有牧师做祷告,然后把棺材放进墓坑,每个人依次从墓坑边走过,向死者致最后的敬意,带了花的,把花丢进墓坑里,然后走上去对滕家人说几句“节哀”之类的话。
    最后,牧师请大家都回教堂,说那里准备了一些点心和饮料招待大家。
    于是,所有的人都回到教堂—所有的人,除滕妈妈之外,因为滕妈妈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墓穴里。
    愿上帝与她同在。
    艾米:尘埃腾飞(46)
    滕妈妈的葬礼过后,滕姐就跟Sean一起回纽约去了,滕夫人照常打两份工,于是陈霭又担当起滕家做饭的任务,每天下班后都由滕教授开车接到家里去做饭,她也在滕家吃晚饭,但她打死都不肯在滕家住,不管多晚,也不管天气多么不好,她都坚持回家去睡觉。
    陈霭原来还担心滕妈妈的葬礼过后,滕夫人会为玉镯子或者房子的事跟滕教授大闹,但葬礼过后什么也没发生,滕家两夫妻不仅没闹,关系还比以前和睦了,因为滕教授有几次还陪着老婆打麻将,这是自陈霭进入滕家后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她猜测滕夫人没闹的原因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滕教授把玉镯子给了老婆,而国内的房子也答应兄弟姐妹之间平分;第二种可能是滕教授在葬礼之后精力回复了,在床上跟老婆和好了。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滕夫人得到了玉镯子,也分到了一部分卖房的钱,还跟丈夫在床上和好了,于是三面红旗高高飘扬,滕夫人当然就不会闹了。
    陈霭有种被人利用了的感觉,但她说不出到底是被谁利用了,是如何被利用了。她几次想推辞不到滕家做饭,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就这么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的,天天在想着找个理由推辞,但天天又没开口,仍然去滕家做饭吃饭。
    有一天,老板把陈霭叫到办公室,向她宣布:我要走了,要去M州的N大去了!
    就像每次有人爆出调走的消息一样,陈霭的“伤别离”情结一下就被触动了,仿佛老板就要上刑场,在跟她永诀一般。她鼻子一酸,就要掉泪,但看到老板笑得无比灿烂,脸儿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又觉得老板不像是上刑场的样子,倒像是上婚场的样子。
    她问:老板,你在C大干得这么好,怎么要调走呢?
    老板解释说:我在C大是干得很好,为C大做了很大贡献,但C大对我不够好,主要是不愿意让我独立,我头上还有大老板,我做什么决定都得经过大老板同意,束缚了我的手脚,使我不能自由发展。我现在要去的N大,给我的职称跟这里一样,但工资比这里高,最重要的是,头上没大老板管我。
    陈霭一听,马上替老板高兴起来:“Congratulations!(恭喜!)”
    老板兴奋地向她描绘了一番N大的情况,尤其是实验室的情况,说面积如何如何大,装备将如何如何先进,老板现在正在两边飞来飞去,上着这边的班,同时筹备着那边的实验室,忙得不亦乐乎。
    从老板的办公室一出来,陈霭就打电话向滕教授汇报,主要是想起滕教授为了她的工作,还做过老板的“期货”的。她很久没听滕教授提过老板的名字了,她老板也很久没打听过滕教授了,她差不多都忘了这事。这次老板要调走,她又想起这件事来,开玩笑说:“滕教授,报告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darling(亲爱的,心上人)要调走了—”
    滕教授紧张地问:“调哪去?”
    “N大。”
    “是不是真的?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也是今天刚听老板说的—”
    “这可真是太突然了—”
    “你很舍不得她走啊?”
    “谁?”
    “我老板啊—”
    “哦,你在说她?我还以为—”滕教授担心地问,“她有没有说把你带过去?”
    “带过去?她把我带到哪里去?”
    “带到N大那边去呀?你不是说你老板调到N大去了吗?”
    “是呀,但她怎么会—带我去?”
    滕教授沉吟片刻,说:“她没说带你去就好,不然你就要离开这里了—”
    陈霭正咂摸着这句话的感情色彩,就听滕教授说:“但是她不带你去也有麻烦,你的工作就成了问题—”
    “我的工作?”陈霭以为这跟国内一样,院长调走了,她还是院里的人,所以她“伤别离”是真的为别离而伤,是感情方面的事,她还没想到老板的调动可以影响到她的工作。现在滕教授提起,她才知道有这回事,马上惊慌起来,“是不是老板一走,我就没工作了?”
    “你现在的工作是你老板的grant(科研经费)付钱的,如果她去N大,肯定要把grant带走。她争取来的经费,她的项目,她不可能留给C大。她不把科研经费带过去,那边也不会要她,所以说,grant她是一定会带走的—”
    “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一般来讲,老板调走,会把手下的人也带走,都是做熟了的人,带过去就不用从头物色人。但不把手下人带走的情况也不罕见,尤其是对那些她不喜欢的手下,正好借此机会丢下不管了—”
    陈霭十分沮丧:“那我一定是老板不喜欢的人了,因为她没把我带过去—”
    “你工作这么出色,你老板应该不会不喜欢你,但—我就怕—-我上次那事—会影响到你。唉,都怪我,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科研做得好,本来是用不着我在里面多事,你老板就会雇你的。但我以为多一个保险没坏处—所以就—我以为她是个很大气的人,不会因为我跟她之间的事—迁怒于你—现在看来—我看错人了—”
    “你跟我老板之间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如果有什么事,可能不至于这样—-”
    “不至于哪样?”
    “不至于她调走会把你丢下—”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现在再跟她拉关系当然是不行的了,你只能再找工作了,找不到工作,你在美国就没身份了—”
    “我的H1-B签证不是三年的吗?我还没用完呢,怎么就会没身份呢?”
    “H1-B签证是受工作限制的,一个工作的H1-B签证不能拿来做另一个工作,你的H1-B是C大为你现在这个工作办的,一旦你丢了这个工作,你的H1-B就没用了—”
    陈霭大惊失色:“什么?我的H1-B就没用了?那我怎么办?”
    “除非你重新找个工作,你的新雇主在规定时间内提交你的新H1-B申请,好像是半个月吧,否则你就得离开美国—”
    这下陈霭彻底瘪了。
    滕教授安慰说:“别害怕,你能找到工作的,你老板不是说要到下学期才过去吗?还有一个多月,我们抓紧时间找工作,D市的其他大学和科研单位也行,哪怕是D市周边城市都行—”
    “但是D市和周边城市没谁搞干细胞研究啊!”
    “你怎么知道?”
    “我干这一行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一点陈霭吹得起,虽然她以前是连“耶什么鲁”都不知道的人,但在美国干了这段时间,她对美国的大学和科研机构已经很熟悉了,尤其是她那个领域的,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哪个大学有干细胞研究,领头人是谁,出了些什么成果,发表了哪些文章,都像她衣柜里的内裤一样,条条清楚。
    滕教授问:“你想到其他城市去吗?如果想去,也可以在其他城市找工作—”
    陈霭想到要离开D市,离开C大,心里真是万分不舍,她已经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习惯了这里的人,如果现在到别的地方去找工作,就算找到了,那也得从新开始。她想起刚到美国的那几天,真的不想再从头开始了。
    吃午饭的时候,陈霭跟几个午饭伙伴谈起这事,请他们帮忙留心一下,看能不能帮她找到工作,大家七嘴八舌,各显神通:
    “这么快就玩完了?我早就说过你老板弯弯绕多,先给你一点甜头尝尝,又是博士后,又是助理教授,哄得你团团转,心甘情愿给她卖命。但到了关键时刻,就把你丢下不管了吧?”
    “网上有专门post(刊登,发布)博士后工作的网站,你到那里去看看,兴许能找到一个工作。”
    “化学系那边有个老板,是中国人,你去跟他说说,看他能不能给你个工作。不过你可当心点啊,那家伙可是个色鬼—”
    “何必那么麻烦?就找个美国人结婚算了,一步到位,从今往后就不用担心身份问题了。”
    陈霭听了一脑子的建议,但好像都没什么实际意义。
    下午,小张打电话来,约她晚上去他家,说有重要事情跟她商量。她很不解:“今天又不是周末–”
    “不是周末就请不来你了?嫌我们不是教授?”
    陈霭听小张这样说,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下午下班后,她先到滕教授家做饭,做完就叫滕教授送她回家。滕教授吃惊地问:“怎么啦?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要走?”
    “我—呃—小张—说今晚找我—有重要事情商量—”
    滕教授狐疑地问:“什么重要事?”
    “可能是我—找工作的事吧,我跟我午餐桌的几个中国人讲过,可能他们告诉小张了—”
    “怎么要搞到晚上商量?他不是跟你在一栋实验楼里上班吗?白天不能商量?”
    陈霭答不上来。
    滕教授见她不吭声,马上改口说:“好,去吧,去吧,自己小心点,回来后给我打个电话。”
    滕教授把陈霭送回家,过了一会,小张的车就到了,单骑赴会,衣冠楚楚,比平时穿白大褂时英俊了许多。小张把她带到一家印度餐馆,说这家是自助餐,可以放开肚皮大吃,而且老印不懂中国话,可以放心大胆说话。
    两人用盘子装了食物,在桌边坐下,边吃边谈。小张说:“我听说你老板调去N大的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重新找工作。”
    “我觉得你现在想马上找到另一份工,是不太可能的事—”
    陈霭半开玩笑地说:“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
    “陈霭,其实你找不到另一份工也没什么,我可以帮你保住身份,我现在已经是美国公民了,如果你跟我结婚—”
    “别开玩笑了,我是结了婚的人,怎么能跟你结婚?那不犯重婚罪了吗?”
    “你可以从国内开个未婚证明—-”
    “那不行的,我递交给美国的材料里都写明我已婚有孩,怎么可以搞未婚证明呢?”
    “那就开个离婚证明,这在国内容易办得很,要是你找不到后门办这个,我可以找人帮你办一个离婚证明—”
    “就算保住了身份,又有什么用?我不还是没工作吗?”
    “等你绿卡办下来,你还愁找不到工作?有了绿卡,你什么工作都可以做,连超市里收银都行—”
    “我不想到超市收银—”
    “我也不是叫你到超市收银,只是说明有了绿卡你找工作就方便了。美国不搞年龄歧视,不搞性别歧视,但国别歧视还是有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歧视,如果他们只要美国公民,就公开告诉你只要美国公民,要绿卡就公开告诉你要绿卡。你多找几次工作就知道了—”
    这一点陈霭不用多找几次工作就知道,因为她已经发现很多招工的广告里都明明白白说了不负责办工作签证,那不就明摆着只招美国公民和绿卡持有人吗?一个外国人,你公司不负责办工作签证,那还工作个鬼?只有像小杜那样刚毕业的学生,可以用一年OPT(OptionalPracticalTraining,实习)时间在美国工作,像她这样没有OPT的,只能靠雇主帮忙办工作签证。
    小张诚恳地说,“我只是想帮你一把,你对我一家这么好,我妈我儿子都很喜欢你,自从你来了,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快活多了,现在你有困难,我又有这个能力帮你,我怎么能不帮呢?你放心,我没什么别的意思,等你绿卡办好了,你什么时候要跟我离婚都可以。你跟我结婚,不光办绿卡快,入公民也快,等你成了美国公民,就很容易办你丈夫和孩子出来了—”
    “真的?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就是走的这条路嘛—”
    “你?你也是跟美国公民搞的—假—结婚?”
    “嗯,不然哪这么快就成了公民?一般情况下,拿到绿卡之后要五年才能入公民—”
    “是吗?那你怎么—最后又没把—国内的—家里人办出来呢?”
    小张笑了一下:“后来就弄假成真了,有了孩子,反而跟国内的原配离了婚—”
    为了绿卡假结婚的事,陈霭不是没听说过,但自己认识的人里还没谁干过这样的事,现在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case(案例)就坐在自己面前,而且是自己的老同学,仿佛一下把天方夜谭的故事拉近到生活中来了一样。
    小张说:“你先跟你丈夫商量一下,把其中的道理跟他好好说一下,我觉得他会想通的。但你一定要抓紧,一是你老板马上就走了,你浪费不起时间;二是我也不会永远等在这里。我想趁着自己现在还不算太老,抓紧时间做几单生意,一次赚个五万六万的,如果做个三四次,也能积攒一二十万,存着供我儿子上大学—”
    “可是我—到哪里找五万美元付给你呢?上次借你的钱,我都还了这么久才还清—”
    “我怎么会收你五万块钱呢?我已经说了,我只是想帮你一把—”
    陈霭感动坏了,答应马上跟赵亮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