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尘埃腾飞(61)
陈霭家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女儿上学,丈夫上学,她上班。下午下班后,她去滕教授家做饭,做得差不多了,滕教授开车去接赵亮和欣欣来吃饭。欣欣像个小糖人,人甜嘴也甜,一口一个“爷爷”地叫滕父,把滕家两父子叫得喜笑颜开,于是大家都跟着叫“爷爷”。
真的应验了滕教授那句话,小孩子很容易适应美国生活,而大人却不容易适应。
欣欣很快就跟上了班级的进度,虽然在家里跟父母还是说汉语,但嘴巴里冒出来的英语越来越多,还经常纠正父母的英语发音,有一次回来竟然告诉妈妈说要参加总统竞选,把陈霭吓了一跳,以为女儿脑子出了问题。后来一问,才知道是竞选班级的总统,不是美国总统。
参加竞选就要发表竞选演说,要拉选票,欣欣首先向妈妈发表演说,寻求妈妈的帮助。陈霭很支持女儿,因为她发现自己因为口语不好,胆子又小,演说能力差,在美国很吃亏。活干得再好,汇报起来也就那么几句话,干巴巴的,让人感觉她没做什么似的。
而那些美国人,总结汇报能力超强,presentation(演讲,报告)做得花枝招展,一条一条,一款一款,又是表格,又是图像,又是权威理论,又是统计数据,让人感觉他们做的是多么浩大的工程似的。
她最佩服的就是美国人工作没做出什么,汇报又那么灿烂,但他们也没撒谎。他们就有那种本事,芝麻大点事,经过他们左分析,右归纳,就能让人感觉是个大西瓜,虽然他们并没直接说“我收获的是西瓜,不是芝麻”。
她觉得这就叫“会推销自己”,谦虚不是推销,撒谎不是推销,不骄傲不撒谎却能让人把你一颗芝麻当成一个西瓜,那才叫推销。而她刚好就不会推销自己,正宗是西瓜,却总是给人一颗芝麻的印象。
她怕女儿今后也吃这方面的亏,所以特别支持女儿竞选总统,她跟女儿一起上网搜寻资料,亲自帮女儿写竞选演说,还跟女儿一起练习。碰巧lab(实验室)里有个同事的孩子也在女儿一个班级,她马上厚起脸皮去拉选票,叫那个同事回家劝自己的孩子投欣欣一票。
虽然欣欣最终没选上总统,但这过程很锻炼人,连陈霭都跟着学了些推销自己的方法。
但赵亮就太稀泥巴了,上课完全听不懂,教材也看不懂,作业不会做,口语特糟糕,一有presentation,提前一个星期就坐立不安,都快愁成精神病了,总想找个借口躲过去。
陈霭见状,劝他drop(退掉,取消)两门课,只修一门课,这样比较好handle(处理,对付),也可以把学费退回来,还给滕教授。
上次滕教授撕了她还账的支票,搞得她很不好意思,生怕滕教授觉得她用支票还账是因为心不诚,她专门去银行取了现金出来,用橡皮筋捆好,揣在身上,一有机会就掏出来要还给滕教授。有一次不小心被美国同事看见她那捆现金,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在dealingdrugs(贩毒)。
但滕教授打死都不肯收钱,说他这学期没替赵亮搞到GA(GraduateAssistant,助教,助研),理应由他付钱,如果她一定要还,也应该等到下学期,他帮赵亮搞到GA了,再还也不迟。
她没再跟他争,知道争也没用,只好把现金又存回银行。但她心里一直放不下,总在想着如何才能把钱还掉,不然她连去滕家做饭都有了抵债的感觉,很不好受。如果赵亮能drop掉两门课,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钱退还给滕教授了。
但赵亮不愿意drop,滕教授也不赞成drop,说开学已经有段时间了,学校不会退还全部学费,会扣掉一半,如果现在drop,以后还得重修课重交钱,不划算,还不如咬咬牙,坚持下去。
滕教授为赵亮选的三门课,都是相对比较容易的课。一门是滕教授自己教的课,研究亚洲政治的;一门是研究生院为GA开的必修课,不修不能做GA,但课程不难,就是讲讲如何跟学生打交道;还有一门经济方面的课,是入门阶段的。但赵亮学得无比艰辛,事倍功半,什么家务事都不干,早去晚归地在学校学习,但还是学不好,总叫陈霭帮忙。
这下陈霭就惨了,等于是她修了三门课,她又要上班,又要上学,刚刚还在细胞基因里忙着,转眼又要到印度去查人家的GDP了,很多都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但现在被逼无奈,只好上网去找资料,写paper(论文),做作业,忙得一塌糊涂。
有天她在滕教授家做饭的时候,滕教授很欣喜地告诉她:“这段时间赵亮的学习好像找到窍门了,这两次的作业都做得不错,paper也写得很有水平—”
她揭发说:“哪里是他找到窍门了?是我找到窍门了,他这几次的作业和paper都是我写的—”
“真的?我也觉得奇怪,他刚开始几次作业那么糟糕,怎么突然一下就开窍了—,原来是你在幕后帮忙?那你很不简单呢,他上了课都做不出作业来,你没上课的反而做出来了—”
“我没上课,但你编写的教材和讲义我都看了的,还有赵亮做的课堂笔记—”
“你真聪明,我看不如你来跟着我读学位算了—”
她很黯然:“我现在哪里能读学位?全家就指着我这点工资度日了—”
“那倒也是,不过来日方长,等赵亮读完了,他工作,你读书—”
“等他读完了,我也老了—”
“哪有那么容易老?说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读我的博士,不读就是瞧不起我。”
陈霭想像自己坐在教室里听滕教授上课,然后他指导她写博士论文,她答辩,拿到博士学位,也穿上那种黑袍子,戴上博士帽去照张像。那个光景真的很诱人,她问:“你真的觉得我—够资格读你的博士?”
“当然啦,我带的博士生里还没哪个有你这么敏锐的眼光,看问题这么深刻的,我今天讲课就借鉴了你paper里的观点—”
她高兴极了,恨不得现在就辞职不干,去读滕教授的博士。
滕教授跟她探讨了一会她paper里的几个观点,然后说:“我说句话你别见怪,我发现赵亮—好像—不是个读书的料—”
“你今天才发现?”
“你早就发现了?”
陈霭苦笑一下:“其实我也是现在才发现,以前我们两个人商量谁去读书的时候,他说他去读,我就让他去读了,以为他是个读书的料,是个人才,我自己把家务包下,让他全心全意读书。他在国内也的确把硕士博士读出来了,但没想到一出国—-”
“出国很考验人,首先是语言不通,听说男人在语言方面就是比女人差—。不过他好像还不止是语言问题,思维方式—和心态—都有点成问题—”
“是吗?”
“像我这门课吧,研究的是东亚政治,那就应该跳出东亚,站在一个旁观的立场看问题,但他好像跳不出来,总是以‘体制内’一分子自居,满腔的民族恩怨,提到日本就怒气冲冲,完全无法客观地看问题—”
“等我提醒他一下—”
“你老是这样帮他写作业也不行啊,我这门课,可以让他混过去,但别人的课呢?这学期的几门课都是有考试的,他自己不做作业,今后考试怎么办?如果要拿硕士学位,最后还得通过一个综合考试,要考几门主课,你总不能帮他去考试吧?”
陈霭很发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不帮他,他连眼下都混不过去,更别说今后了。”
“现在当然要帮,但你要试着慢慢放手,不能让他养成依赖性。不然的话—我很担心他最终过不了考试关—那就白读几年书了。”滕教授笑着说,“陈霭啊,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个丈夫?”
她如实回答:“当时没别的人—追求我—”
“就我们赵老师追得紧?”
“他也不算追得紧—-反正没别的人嘛—就那么成了—。说了你可能不相信,就他这样的水平,这些年来还一直是我求着他呢,生怕他生了气不理我,每次吵架都是我主动找他和好—”,她反问他,“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找了王兰香做老婆呢?”
“跟你一样,没别的人嘛—。不过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跟她离了嘛。你怎么样?”
她咕噜说:“你离婚也是等到王兰香读完了书,找到工作了—才离—”
滕教授深表理解:“那倒也是,像赵亮现在这样,没钱,没工作,没本事,没收入,你要真跟他离了,你还得养着他—”
“现在不是我养着他?”
“呵呵,现在也是你养着他—搞不好今后还得你养着他。”
“为什么?”
“我原来以为他是个读书的料,还挺有信心,指望他读完硕士读博士,然后在美国找个教职—。现在看来,恐怕有点不切实际,他能把硕士顺顺当当读出来就不错了。但我们这个专业的硕士,在美国几乎是找不到工作的—,那不还得你养着他?”
“他可能也没打算在美国找工作,他只准备拿个学位了回国去,现在他在B大的职位还保留着—
滕教授说:“但愿如此。我这段时间很忙,不然我可以多辅导他一下。现在只好你多帮助他了,你又要上班,又要帮他做作业,还要做饭,照顾两家人,真担心你—累坏了—”
“我没事,你放心地—忙你的事吧。”
滕教授这段时间的确很忙,主要是忙C大跟B大合办孔子学院的事。C大老早就想办孔子学院,努力了很久,但因为在中国那边没什么门路,一直没办起来。最后只有请滕教授出山,而滕教授在国内很有路子,所以进展很快,已经得到国家汉办的批准了。
隔三岔五的,滕教授就要去趟中国,有时是为孔子学院的事,有时是回国讲学。国内很多大学为了创收,都办了EMBA(ExecutiveMasterofBusinessAdministration,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班,专门招收那些有钱的企业老总,他们交高额学费和赞助费,大学就给他们开课,毕业后授予MBA学位。
各大学为了提高自己学校EMBA项目在招生市场上的竞争力,都竞相跟海外搭上关系,请海外大学的教授回国授课,还设法为EMBA班的那些大佬们争取出国考察的机会。
滕教授刚好在这两方面都有神通,他毕业于美国首屈一指的名牌大学,研究的又是东亚政治与经济,给EMBA的人开课讲座,那是绰绰有余了。他口才又好,讲起课来妙趣横生,很受那些大佬学生欢迎。他还能让C大发邀请信,邀请那些EMBA班的大佬们到美国来进修考察,自然更得开班学校和EMBA大佬们欢心。
陈滕两家似乎都是形势一片大好,唯一使她不安的,是滕教授身上出现的一些变化。回国的次数多了,滕教授好像受了那边的影响,讲起国内的谁谁叫鸡,他不是义正词严地批评,而是一种无所谓的口气,像在讲谁上菜市场买菜一样。而她从他口里听到的,似乎他在国内去拜见的那些头面人物个个都叫过鸡。
她心里很不踏实,老觉得他在滑向一个危险的泥坑,忍不住问他:“听你的口气,国内一定很多—鸡—”
“嗯,是很多鸡。”
“你—见过了?”
“嗯,见过。”
“你怎么会见过—鸡的呢?”
“到处都是,我怎么没见过。”
“你—叫过鸡没有?”
他笑了笑,说:“其实叫鸡是个古老的说法,现在哪里用得着叫?你住在高级宾馆,鸡们就会来找你,听说你是美国回来的,美籍华人,更是会拥上来抓你,所以现在不是叫鸡不叫鸡,而是被鸡抓走过没有—”
“那你被鸡抓走过没有呢?”
“没有,我有轻功,她们抓不住我。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叫‘腾飞’?”
“你—单身一人这么久,难道就没想过让鸡—把你抓去几次?”
“没有,我嫌她们脏—”
两个人都愣住了,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她声明说:“我不是在拷问你—你别把我当王兰香了—”
“我没把你当王兰香。我走在中国的土地上,想到遥远的美国,有个人在担心我叫鸡,就觉得自己是个有—家的人—别人约我去那些地方—我就对他们说—我老婆不准我去—”
“你不怕别人笑你怕老婆?”
“不怕,我怕别人笑我没老婆—”
艾米:尘埃腾飞(62)
后来这就成了一个典故,滕教授一从中国打电话过来,陈霭就问他:“你被鸡抓走了没有?”
他总是拖腔拖调地回答:“我的名字—叫—腾—飞—!”
“别开玩笑,我在说正经的—”
“我也在说正经的,那些鸡们—我一想到她们那地方—湿淋淋的—就觉得恶心—”
她听得头皮一炸,这样的话,他以前是绝对不会说的,但现在似乎一溜就出来了,可见他的中国之行真的让他改变了不少。她抱怨说:“你回了几趟中国,变得—什么都敢说了—”
但他不承认:“这跟回中国有什么关系?这些话,都是最普通的话,我老早就知道,只不过以前跟你关系—不熟,没在你面前说过而已—”
“那现在?”
“现在我们关系不同了嘛—呃—-是不是不同了?”不等她回答,他就抢着说,“算了,你不用回答,可能是我的错觉。你不喜欢我说这些话,我再不说了吧。”
她生怕他生了气,会跟她生分起来,马上身先士卒说说“关系不同”的话:“你嫌她们脏,不知道用—套子?”
他大概也是头皮一炸,说不定把头皮都炸酥了,老半天才故作轻松地说:“套子能套得住全身?”
“人家鸡也不是全身都—”她想说“湿淋淋”,但她实在说不出来,留给他去意会。
他果然意会到了,说:“不wet(湿淋淋)的地方,也脏。你想那些鸡们,该跟多少人—做过那事啊!”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想他可能真没被鸡抓走吧,于是结束“成人对话”。
但他似乎意犹未尽,笑嘻嘻地问:“你—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到底准备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你在电话上跟我说这事—到底准备如何收场呢?”
“收什么场?”
他无奈地说:“说你聪明,你是真聪明;说你傻,你是真傻—”
她其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收场,所以装糊涂。但她记住了,下次通话就不敢再说这方面的事了,怕搞得他难受,但他自己又会主动扯到这上面去:“怎么今天没问我被鸡抓走没有?”
“知道你没被鸡抓走—”
“啊?你这么有把握?看来我真得让鸡抓走一回才行。”
“你敢!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如果你—被鸡抓走,染上—性病,我是不会—再给你做饭的!”
他大喊冤枉:“这是什么法则呀?性病是通过性行为传染的,我得了性病,你连饭都不给我做了?做饭又不是性行为—”
他一口一个“性行为”,把她都听得浑身不自在,那就更别说他了。她低声警告说:“又瞎讲?讲得不好收场可别怪我—”
“怪你也没用—”
她每次跟他这样放肆地讲讲电话,就觉得心情很舒畅,好像这就证明她跟他关系不一般似的。如果哪次通话他没说什么放肆的话,她就怀疑他在疏远她,肯定是在中国找下什么人了。
想想也是,中国该有多少女人会喜欢他啊!美国名校毕业的博士,美国大学教授,美国公民,正当壮年,风度翩翩,知识渊博,谈吐不凡,又是单身,那还不算钻石王老五?肯定是老中青三代女人通吃。
她酸酸地问他:“你在中国跑来跑去,肯定有很多女人被你迷倒吧?”
他毫不谦虚地说:“肯定很多。”
“你连客套都不客套一下?”
“这有什么好客套的?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如果明明有,还要说没有,那肯定是心里有鬼。”
“谁被你迷倒了?”
他举了几个例子,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无非是这个过路的多望了他一眼,那个服务员对他很殷勤之类,然后他信誓旦旦地说:“但你放心,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迷倒的,我的眼光可不低,高着呢,在国内还没遇到能让我看得上眼的。”
“我不相信。”
“你不信也得信。我每次回国都只那么几天,成天忙着讲课,忙着拜会那些掌握着孔子学院生杀大权的头头们,忙得分身无术,哪里有时间去堕入情网?”
他这样说,她就觉得有道理,就愿意相信。如果他说“虽然有很多不错的,但我为了你,也不会被她们迷倒”,那她就不相信了,多虚假啊!既然能感到别人不错,那就是被迷倒了,如果真没被迷倒,就根本不会觉得别人不错。
她跟他交往了这几年,觉得他不是那种一夜情的type(类型),如果是,他可能老早就对她提出那种要求了,但他没有,要么是他不爱她,要么是他不喜欢操之过急,不管是因为什么,都说明他不是一夜情的type。
但她突然想起那个小韩,应该是在国内,听说是又年轻又漂亮,而且一直都喜欢他,以前是因为他妈妈不让他离婚,所以没得逞,现在他已经离婚了,小韩和他之间就没有障碍了。
也许滕教授这么经常往中国跑,就是为了小韩?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那个小韩是不是在中国?”
“是啊,你怎么知道?”
“听小杜说过。”
“哦,小杜对小韩肯定没好话—”
“你刚好说错了,小杜说小韩又年轻又漂亮—”
“我不相信。除了你,我没听任何女人说过别的女人漂亮—”
“现在你不是听到第二个了吗?小杜就说小韩很漂亮。”
“小杜这样说,肯定是虚情假意的,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有你,如果说谁漂亮,那是真心真意的—”
陈霭受不起夸奖,一夸就害羞:“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漂亮。”
“呵呵,挺谦虚的呢。可能你是中国式的老观点,只要脸长得白,人长得瘦,就叫漂亮—”
“那你说什么样的才叫漂亮?”
“你这样的就叫漂亮—”
这么百无廉耻的夸奖,她还没受过,一下就羞得连小韩的事也忘了问下去了。
但刚好就是没问到的部分出了问题。
那天是滕教授从中国回来的日子,她到机场去接他。自从滕教授开始频繁回国,每次都是她送机接机,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早早启程,兴致勃勃开着车去机场等他,准备让他一踏上D市的土地,就看到她这个脸蛋不白、人也不瘦的现代美女。
但她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滕教授一个人,还等来一个女人。
远远地看见滕教授身边走着一个女人,两人有说有笑的,她马上就呆了,不由得想起美国电视剧Friends(《老友记》)里的一个场面:Rachel手捧鲜花,到机场去接Ross,哪知道却接到了一男一女:男的是Ross,而女的则是Ross在旅行途中交下的女朋友。
她不明白滕教授为什么没在电话上提一下,但她又想,提一下又有什么作用?难道他说了他在中国找到了女朋友,她就赌气不去接他了?也许更要去接,不接就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但如果他提前告诉她,至少可以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这么突然,这么难受,简直像心肌梗塞一样。
等他们两人走近了,她释然了一些,因为那个女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应该不是小韩,也不像是滕教授在中国找的女朋友。
果然,滕教授介绍说:“这是袁老师,B大的。这是陈霭,陈大夫,她爱人也是B大的。”
袁老师热情地上来跟陈霭握手:“陈大夫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出国的时候,我不是还帮你找过人接机吗?“
于是陈霭想起来了,袁老师就是小韩的妈妈,而袁老师找的那个接机的人,就是滕教授,不过滕教授说自己忙,没去接她。
这真叫“想曹操,曹操的妈妈就到”,她刚刚还在猜疑滕教授回国跟小韩有关,这里小韩的妈妈就跟滕教授一起飞来了,怎么这么立竿见影?听人说乌鸦嘴报起坏事来,一报一个准,现在看来她是长了个乌鸦脑子,想起坏事来,一想一个灵。
她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心头,难怪袁老师那时找的人是滕教授,未来女婿嘛,支使支使是理所当然的事;也难怪滕教授不肯接机,肯定是怕小韩不高兴;又难怪滕教授拼了命的要离婚,而且这么热心办孔子学院,原来都是为了讨好未来岳母,也为了方便回国去见小韩。
她心里不快,开车都开得别别扭扭的,差点错过高速公路出口,换道时还差点跟后面上来的车撞了,幸好后面那人眼疾手快,不仅让开了道,还长按一声喇叭,表示强烈抗议,使她无比敬佩那人,如果换作是她,肯定是手忙脚乱,能避免撞车已属不易,哪里还有功夫按喇叭?顶多嘴里喊几声“让开让开!”
第二天滕教授打电话通知她,说今天不用去他家做饭,他请她全家去“美味居”吃饭。
她知道这顿饭的主角是袁老师,他是为了给未来岳母接风洗尘,顺便叫上她做陪客。做陪客的事她不是没干过,因为他宴请客人经常叫上她和她全家,她总是很乐意去,既能跟他在一起,又有free(不要钱)的饭吃,何乐不为?
但这次她不想去,滕教授宴请自己未来的岳母,肯定不是公款,如果是公款,她去吃吃free的晚餐没问题,但如果不是公款,就不好意思去揩油了,而且她也不想见到袁老师,更不想看到他在未来岳母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
她谢绝了:“哎呀,今晚跟同事有个饭局,正想告诉你,说今天不能去你家做饭呢。”
“这么巧?那改日吧。”
她没去做陪客,但也没心思在自己家做饭,一赌气,就带着女儿去吃墨西哥餐。等她跟女儿吃完墨西哥餐回到家,才想起忘了通知赵亮今天不去滕教授家吃饭,慌忙打电话给赵亮,结果赵亮说正在滕教授家吃饭呢。
她感到自己被滕教授涮了,肯定是滕教授因为袁老师来了,不好再让她去那边做饭,变相地把她炒了,而赵亮不知好歹地闯上门去,只好留住吃一餐。
赵亮从滕教授家吃完饭回来,陈霭便拷问他:“今天—谁做的饭?”
“袁老师做的。”
“滕教授不是说今晚到‘美味居’去吃饭的吗?”
“哦,是吗?我不知道,反正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摆桌子吃饭,拉我一起吃,还说你今晚跟同事有饭局,家里肯定没做饭,我就留在他那里吃了。”
“袁老师到美国来—干什么?”
“来考察—”
“考察什么?”
“考察C大啰,还能考察什么?”
“C大要她来考察?”
“她现在是B大对外汉语系的头,办孔子学院当然该她来考察。”
她松了口气,但这只洗刷了袁老师,没洗刷小韩。赵亮刚坐到书桌边用功,她又跟进去问:“你见没见过袁老师的女儿?”
“见过,怎么啦?”
“听说很漂亮?”
“嗯。”
“结婚了没有?”
赵亮不耐烦了:“我又不是婚姻登记处的人,她结婚没结婚我怎么知道?你今天怎么啦?你怎么对袁老师的女儿这么感兴趣?”
“没什么,随便问问。”
“你管人家女儿结婚没有干啥?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帮我把GA那门课的作业做了。”
袁老师在C大考察几天,陈霭就有几天没去滕教授家做饭。一开始是她没去,而滕教授也没打电话催她去,她就不好主动跑去了,于是第二天照样不去,而滕教授又没催她去,她更不好主动跑去了。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就搞成了恶性循环,越不去,越不催;越不催,越不去,到最后就有整整一个星期没去滕教授家做饭,简直像七年一样长。
袁老师走的那天,滕教授打电话来请她帮忙送一下机,说他刚好那天很忙,走不开身。她不好意思推脱,也迫切希望袁老师快快滚蛋,便一口答应,从lab里开溜,到旅馆去接了袁老师,然后送去飞机场。
袁老师是个很健谈的人,问什么答什么,不问什么也答什么,主动说起若干年前在滕家帮忙照料滕父滕母的事,还说起滕教授这次回国就住在袁老师家。
陈霭很不开心,滕教授住在袁老师家,怎么也不告诉她一下呢?肯定有鬼。她转弯抹角地问:“听说您女儿是C大毕业的?”
“嗯,她在C大拿的学位。我女儿能到美国读书,也多亏了滕非—”
“那您女儿—怎么没留在美国工作呢?”
“我们都希望她回到我们身边—”
到了机场,离登机时间还早,两个女人坐在候机大厅拉家常,袁老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给陈霭看,是袁老师老两口和女儿以及外孙女的照片。照片上的小韩真的很漂亮,像爸爸,五官端正,有雕塑感。袁老师的外孙女也很漂亮,从照片上的年龄推断,应该不是小韩出国前生的,很可能是在美国毕业后生的。
陈霭左看右看都觉得小女孩眉眼很像滕教授,夸奖道:“这孩子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叫翔翔—”
“这孩子肯定是人见人爱—滕教授一定很喜欢翔翔吧?”她很后悔问了这么露骨一个问题。
但袁老师浑然不觉,很开心地回答说:“嗯,很喜欢,他每次去中国,都会给我们翔翔带礼物—”
“这照片上怎么没看到—翔翔的—爸爸?”
“哦,他当时没在A市—”然后袁老师没来由地说,“滕非这孩子不错,我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