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的灵感,像火山一样爆发,马上联想到女人树上的女人果,如果不是那玩意,他用不着藏进柜子里。
他摘女人果干什么?难道是用来代替她的?
她听见他在外面跟他妈说话,边说边往屋子里走来。她慌忙把布袋放回原处,关了抽屉,跑回到床边去。
他端着个瓦盆进来,不是厨房装菜的那个,而是另一个,没裂口的。看来他家的瓦盆也不是乱用的,洗脸的是洗脸的,洗脚的是洗脚的,只不过洗脚和洗菜共用一个而已。
她忍不住问:“我在厨房看到一个装菜的瓦盆,好像是我昨晚洗脚的那个。”
“怎么啦?”
“是不是呀?”
“我怎么知道?”
“肯定是,上面有个裂口。”
“那就是吧。”
“你不觉得用洗脚的盆子装菜不大好?”
“怎么不好?”
“不卫生嘛。”
“脚上穿着鞋袜,又不脏。”
“还不脏?我还用那个盆子洗了——那里的。”
“哪里?”
她觉得跟他真不用讲什么避讳,便直截了当地说:“屁股。”
“屁股也不脏啊。”
“亏你还是学医的,屁股不脏?”
“屁股有什么脏的?脸才脏。再说菜还要炒的。”
她说不服他,便带点威胁地说:“你觉得不脏,但我觉得脏,我不吃洗脚盆装过的菜,我今天要回去。”
他一转身走出房间,她吓了一跳,生怕他是去找家伙来揍她的。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没家伙,低声对她说:“我给我妈说了,叫她别用脚盆装菜。”
她没想到是这样,竟然答不上话来,只说:“哦。”
他接着说:“今天别走,我不想你走。”
他一求她,她的心就软了,小声说:“我回去也是为你好,怕你跟我在一起难受——”
“我不会难受了,我有办法了。”
她想他所谓“办法”肯定就是女人果,她很想看看他是怎么用女人果代替她的,于是小声说:“那我今天就不回去。”
他如释重负,很高兴地说:“我今天又带你去塘里洗澡。”
他那么开心,使她觉得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为了她,他愿意放下架子来求她,他也愿意放弃神器,改用女人果,他还叫他妈妈别用脚盆装菜,说明他还是把爱情放在满家岭的破规矩之上的,这样就行了,不能逼得太紧,要慢慢来。
她问:“今天不用去岭上拜见老人了?”
“已经去过了。”
“你一个人去的?”
“嗯。”
“我不用去了?”
“你不能去了。”
“为什么?”
“岭上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那上次我怎么去了?”
“上次你还是红姑娘。”
“我现在不还是红姑娘吗?”
他答不上来,但她猜出来了,虽然她实际上还是红姑娘,但在岭上那些爷们的眼里,她已经不是红姑娘了,所以她被放进了满家岭媳妇的圈子里。
岭上大概是爷们的专属领地,女人不许涉足的,但为什么红姑娘能到岭上去呢?如果是因为红姑娘“干净”,那他们就不该觉得红姑娘的血会带来霉运。如果他们觉得红姑娘“不干净”,那他们就不会允许红姑娘到岭上去。
真是自相矛盾啊!完全讲不通嘛,只能说满家岭的人很怪。
她问:“你上次带我去岭上,是不是为了拿那个神器?”
“是请。”
“请?为什么要带我去——请神器呢?你一个人请不行吗?”
“我一个人怎么请?”
“但你也没叫我跟你一起抬回来呀,连那个仪式都没让我参加,带我去干什么?”
“不给岭上的老人看看怎么请?”
“看什么?看我漂亮不漂亮?”
他没回答,但看那个表情,应该不是看漂亮不漂亮。
她不解了:“那爷们到底是要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
她相信他可能真不知道,因为她已经发现他对满家岭很多规矩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许这就是他严格遵从那些规矩的原因:盲从。只有盲,才能从,越盲越从,越从越盲,如果知道了所以然,那就不盲了,也许就不会遵从那些规矩了。
她问:“那你上次把神器请了回来,怎么没——用上呢?”
“上次你不是我——女朋友么。”
从这一点来看,他遵从的又是外面世界的规矩,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还是不能乱动的,她不同意,也是不能乱动的,虽然在满家岭人眼里,她就是他的媳妇了,如果他要使用蛮力,她也打不过他,但他在这一点上还不是野人,还有点法制观念。
她好奇地问:“如果这次跟你回来的不是我,是别的女朋友,你怎么办?要不要带她去见岭上的爷们?”
“要。”
“再请一个神器回来?”
“嗯。”
“一个神器只能给——一个女人?”
“嗯。”
“神器是现做的,还是老早就做好了的?”
“现做的。”
看来岭上的爷们手脚倒挺利索的呢,大概在家里备着好些个树棍子,先就截短了,甚至已经做成了半成品,到时候加加工就行了。这么说来,神器还算是度身定做,不是批量生产。不过爷们到底是“度”的什么呢?就看了她一眼,难道就测出了她的“内径”?
越来越觉得岭上的爷太邪门了!
她问:“如果你有了新的女朋友,那你不就有两个神器了?”
“我怎么会有两个?”
“你怎么不会有两个呢?我一个,你的新女朋友一个——”
“你的是你的。”
“什么叫我的是我的?”
“你的就给你了。”
“给我了?那怎么放在你家?”
“你不是我女朋友么。”
她咂摸了一会,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那个神器就归你了,权当是个纪念品吧,但你那时还不是我的女朋友,所以神器不能给你拿去做纪念品。
那他上次没把她的那个神器扔掉,而是一直供在堂屋里,说明他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她再来满家岭,最终成为他的女朋友。但他把神器供在堂屋里,不是会被他父母看出破绽来吗?如果他父母知道她只是冒充他的女朋友,还托人带麂子肉给她,那就真是太感动人了。
那一天,她干什么都没心思,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天黑,天黑了好看他怎么“吃”那几个女人果。
但那一天好像特别不容易天黑,而他特别殷勤,带着她这里那里去玩,玩得她精疲力竭才回家吃晚饭。
晚饭还是老一套,山薯粥,一个青菜,一个咸菜,再加麂子肉。她坚持没夹青菜吃,只吃了其他几样,虽然知道其它几样也很难担保没在脚盆里洗过,但眼不见心不烦,就当那几样没在脚盆里洗过吧,不然就该饿肚子了。
吃晚饭的时候,喝了一种淡红色的酒,家酿的,没太大的酒味,有一点苦味,一点甜味,一点酸味,不难喝。
仍然是她先上床睡觉,他在外面看电视,她想等他,好看他“吃”女人果,但她一落枕头,就觉得晕晕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她觉得很热,就掀开被子,还是热,便脱掉睡衣,仍然热,只好连睡裤也脱了,就那么精赤条条地躺在那里,心里觉得这样不好,怕他进来看见,但脑子里另一个声音说,没事,他不是已经看见过了吗?
她懒洋洋地躺着,心里想着,就一分钟,一分钟,马上就穿上,绝对赶在他进来之前穿上。但这一分钟延绵着,变成又一分钟,再一分钟……
突然,他进来了,她来不及穿衣服了,只好钻进被子里。
他脱了衣服,站在床前,但他那玩意的颜色变浅了,像神器的颜色。她问:“怎么颜色变了?”
“喝了酒的。”
“喝了酒就变颜色?”
“嗯。”
他躺到她身边,开始抚摸她,她交待说:“不许你用神器碰我。”
“我知道。”
“我的血不会给你带来霉运的。”
“我知道。”
“说不定我都不会出血,书上不是说了吗,有的女人不出血。”
“我知道。”
“为什么你昨天不知道?”
“昨天没想通,今天都想通了。”
外面闹哄哄的,她问:“看电视的人还没走?”
“还没有。”
“那你怎么不陪着看电视了?”
“因为我想你。”
她很高兴:“其实你还是懂浪漫的,就是你们满家岭规矩太多。”
“我以后不遵守满家岭的规矩了,我遵守你的规矩。”
“我没规矩要你遵守,我只要你爱我。”
“我爱你。”
她钻到他怀里,跟他贴得紧紧的:“你以后每天都对我说这句话,好不好?”
“哪句话?”
“就是‘我爱你’呀。”
“好,我每天都对你说。”
“我什么都不问你要,就是要你爱我,永远爱我,每天对我说‘我爱你’。”
“其实我每天都在心里说‘我爱你’。”
“为什么你不用嘴说出来呢?”
“我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以后不会不好意思了。”
她好开心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他不再遵从满家岭的规矩了,他要遵从她的规矩,而她的规矩就是要他爱她,他也答应了,真是太好了!
她等着他来带她步入神奇的新天地,但老是被一些琐事打断,一会儿是门被风吹开了,他得下床去关门,一会又是他妈妈在叫他,他出去答话。
她的头很迷糊,眼睛也看不清,请求他:“把灯打开。”
他开了灯,她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哪里是她的“宝伢子”?是小靳啊!
她到处找衣服,但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大叫:“宝伢子,宝伢子,把我的衣服给我!”
小靳捂住她的嘴,压在她身上,他的胸部刚好压住她的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使劲推也推不动,绝望地想:他要把我压死了,我出不来气了……
就在她几乎被小靳压死的那一刻,她浑身一抖,醒了过来,感觉喉咙那里好像闭住了一样,是她自己憋着气,她赶快放开喉头肌肉,深呼吸了几把,心跳得很慌,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自己在睡梦里把气憋住?如果不是及时醒来,不是会自己把自己憋死吗?
她发现自己躺在被子外,但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只是胸前全汗湿了,头上也有汗,感觉很燥热,想喝水。
她下了床,理了一下头发,擦了一把汗,拿起自己的水杯,走到房门边,把门拉开一点,向堂屋里看了一下,那些人还在看电视,他也在看电视。
她小声叫道:“宝伢子!”
他没听见,她又叫了一声,有个电视客看见了,捅了捅他,他转过头,看见了她,立即跑过来:“怎么啦?”
她把水杯递给他:“我想喝水。”
他接过杯子,跑去给她找水,她关上门等他。过了一会,他把水端来了,她也不管是生水还是冷开水,一口气喝干了,把杯子递给他:“再帮我打一杯吧,我怕待会又想喝。”
他又给她打了一杯水来,放在柜子上,想返回去看电视。她拉住他:“别看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现在不能来睡。”
“为什么?”
“别人要笑的。”
“哪个别人?”
“外面那些人。”
“笑什么?”
“笑我——只想抱女人。”
“只想抱女人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不好?”
“没出息。”
“别听他们的,你在A市当外科大夫,谁敢说你没出息?”
他不答话,但一直在试图挣脱她。她无奈,只好让他回去看电视。
她自己回到床上,想到梦里的情景,十分心酸。看来要他放弃满家岭的规矩,只能等到梦中了。她开始理解那些她曾经认为很“势利”的女孩子了,她们想斩断他跟满家岭的联系,也许并不是因为嫌弃他的农村亲戚穷或者土,而是害怕满家岭的那些规矩。只有斩断他跟满家岭千丝万缕的联系,才有可能让他放弃那些清规戒律。
她忿忿地想,像他这么固守满家岭旧风俗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我的爱,凭什么我得忍受他那套稀奇古怪的风俗习惯?如果我爱他就必须遵从他的习惯,那如果他爱我也应该遵从我的风俗习惯。我得好好跟他谈谈,约法三章,我和满家岭的风俗习惯,你到底要哪样?你要我,就放弃你那些旧风俗旧习惯,你不放弃,我就跟你吹。
但她一想到跟他吹,心里又很不舍,万一他是可以改造的呢?万一她跟他吹了之后,别的女孩得到了他,把他改造好了,那她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她想起参加过她生日聚会的几个同学,她们都那么喜欢他,如果她跟他吹了,她们当中的某一个肯定会把他抢去,说不定那个女孩心肠硬一些,胆子大一下,几下几下就把他改造过来了。而那时她顶多只能找小靳做男朋友,等到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一对一对地来参加,她带着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靳,而她的同学带着高大英俊的“宝伢子”,那她不是要气死?
她慢慢回想,慢慢分析,又觉得“宝伢子”真正需要改造的地方也不是太多。
是的,他认为女人不能到岭上去,这有点男尊女卑,但是她也不想到岭上去,那破地方,山又高路又陡,去了也没个吃的喝的,她去那里干嘛?不去正好!
还有他晚上陪人家看电视,不敢早点来睡觉,是很荒唐,但是一年也就这么几个晚上啊,自己先睡了,不管他的,也就过去了。
其他的,她暂时想不起来,最要紧的就是这个神器的事,在这件事上,她是不准备让步的,太荒唐了,太无聊了。
只要他在这一点上让了步,她愿意在其他方面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