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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憧憬被追求,而又如此讨厌被撮合。反正她一听到中间人问她“某某某问你愿不愿意同他谈恋爱”,就觉得兴趣全消。她想问那些请人介绍的男生:为什么你们自己不能来对我说一句“我爱你”?为什么你们不能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来倾诉衷肠?我像那种要把你们的爱情拿去炫耀的人吗?就算你们被“陈铁帽子”的例子弄得不相信每一个女生,你们如果真爱我,她还会在乎我怎样处置你们的情书吗?
当然这样想的时候主要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占上风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杨红想的是,既然别人不来追求我,说明我不值得别人追求;既然别人不愿冒“陈铁帽子”那样的风险,说明我不值得别人冒那个风险。她是一个勤于自责的人,对自己永远没有信心,也许她一定要在学业上出类拔萃,正是因为她缺乏自信,没有考试成绩放在那里真真切切地让她看见,她就觉得自己没用。有时已经考得很好了,还会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这个成绩是真的吗?是不是我在做梦?”
杨红对自己的外貌也是极无信心的。所谓外貌,在杨红看来,主要是脖子以上那部分。她知道自己眼睛不美,因为不是双眼皮,那个时候的审美观,至少是女孩们自己的审美观,是以双眼皮为美的。杨红就老觉得自己照相不好看,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像有几个女生,平时看也没觉得怎么样,但一照登记照、毕业照什么的,就容光焕发,眼睛大而有神,真个是水汪汪的,人见人爱。
杨红听人说,每天用火柴棍在眼皮上轻轻划二十次,就可将单眼皮变双。她试了,也没什么作用。她还听人说经常用剪子把眼睫毛剪短,可使睫毛变浓变长。也试了,也是没用。再加上她是戴眼镜的,眼珠都被眼镜戴变了形,就算划成了双眼皮了,剪成了长睫毛了,还是不如人家天生的好看。
从小到大,杨红很少听人说她漂亮,多半都是说她聪明,成绩好。也有人说她长得秀气,杨红不是很爱听这种评价,因为人们说你秀气,多半是因为你算不上漂亮,充其量也就是五官还端正,眼睛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那种。不过杨红大多数时间不为自己的相貌发愁,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相貌太自信,而是因为她觉得相貌不出色,正好可以看出追求者不是冲相貌来的。男人如果爱的是自己的外貌,那等自己人老珠黄的时候,男人不是要逃跑了吗?谁个不知红颜易老?女人三十豆腐渣,三十就豆腐渣了,那追求外貌的男人能爱自己几年?
杨红觉得自己的长处是心灵美,是对爱情的那种金不换的忠贞不渝。她觉得一个男人追求的,不应该光是善良、贤惠这一类的心灵美,而是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善良贤惠固然重要,但善良贤惠是对所有人而言的,一个善良的人对所有的人都善良,但一个对你忠贞不渝的人只爱你一个人。杨红觉得如果自己爱上一个人,肯定是会如痴如醉的,肯定是要同他白头到老的,肯定是连命都愿意交给他的。她也希望自己所爱的人能做到这些。做不到这些,还算爱情吗?
在杨红看来,男人不追她,是因为她不美;男人追得不紧,是因为那些男人没有看到她心灵的美;只有能看到她心灵美的男人,欣赏忠贞不渝的男人,才会百折不回地追她。喜欢被人追,被人百折不回地追,也许是杨红渴求通过被人追求来证明自身价值的一种表现,也许只是心理学家荣格称之为“集体无意识”的那种潜意识在她身上的一种外化。“集体无意识”指的是一些人们不用学就拥有的认识或知识,仿佛千百年来,有一些东西被一支大笔,写在某种文化或整个人类的基因里,代代相传下来,在某一些人身上呈显性,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呈隐性,又与时代和个人的基因相结合,变异成形形色色的折射。
现代社会当然不用父母出面来用难题考察求婚者了,但在很多文化里,女性仍然在有意识无意识地翻炒“难题求婚”的故事。结婚要定金的自不待言,女性要求自己未来的丈夫有钱、有权、有势、有貌、有这、有那,都可以称得上是体现了一个“难题求婚”的主题。
存在于杨红无意识中的“难题求婚”情结就外化为“渴求被追”的心理。那时杨红对被追求的渴望,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已经把追求与爱划了等号。她在心里说,如果有一个人能不顾面子、不怕被拒绝地追我的话,那他肯定是爱我爱疯了,那么,不管他是老是小,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是贫穷还是富有,是英俊还是丑陋,我都会爱他一辈子。
旁观者看到这里,就会想,大概这个周宁就是这样一个追求者,所以得到了杨红的爱。但事实是:周宁虽然与杨红同班三年,求爱仍然是走的请介绍人撮合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