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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回忆了自己跟周宁不到一年的恋爱史,得出了一个结论:周宁没有骗自己,自己也没有瞎眼。周宁的爱玩,从来没有瞒着她。他不爱学习,成绩总是倒数几名,是众所周知的。他抽烟喝酒,虽然不是专拣杨红在的时候,但也不避讳杨红。周宁还是那个周宁,只有一点是自己以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是看到了但没有看懂的,那就是自己跟周宁对爱情的追求是不同的,简单地说,就是个“情诗”和“淫诗”的区别。
“情诗”想要的是浪漫的爱,甚至是弥漫性的爱,这种爱要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一件事都要与爱相关。“淫诗”要的是具体的爱,或者不如说是具体的性,冲动了,就爱一下;冲动过了,就干别的去了。对“情诗”来说,爱就是目的,爱就是主题,爱就是细节,爱就是一切;对“淫诗”来说,爱只是铺垫,爱只是前奏,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如果不用爱就能达到目的,那就不必爱了。
杨红觉得自己以前是无法看透这一点的,因为那时对男人、对性还没有最基本的了解,以为周宁想跟自己在一起就是想如胶似漆。人不能超越自己的时代。
现在杨红用一个已婚女人的眼光来看那一段恋爱史,觉得对周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周宁从一开始兴趣就只在性上,说的做的想的,都是性和与性有关的事。那时候没话可说,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性,不能说出来。以前没结婚,他还有一个目标没有达到,所以还有心情殷勤她一下,现在结了婚了,性是想要就可以要到了,所以就懒得应付她了。
现在周宁早上是绝对不会跑到校外为她买叉烧包了,就连打热水也早就赖掉了。
学校给他们一个月只有一坛煤气计划,不能用来烧水,但周宁早上起不来,下午四点半到七点的打水时间正好是他打麻将的繁忙季节,自然是不会放弃了来打水的,都是杨红自己下楼去打水,提上七楼来。杨红叫他打水,他就说:“天气这么热,用冷水洗洗就行了。”周宁自己身体力行地用冷水洗澡,反倒觉得杨红要用热水是太娇贵了。
周宁一结婚就从奴隶变成将军了,敢情是革命成功了,可以放心地坐天下了。打天下的时候冲锋陷阵,为的是圈一块地成为己有,一旦得到了土地所有权,就只管尽情使用,也不费心管理,反正地是死的,又不能逃到别处去,他已经在地里耕耘过了,就算是在地的四周插上了标记,有法律在那里保护着,别人不敢来觊觎这块地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不要脸的,要来抢走这块地,那时再起来保护不迟。
有了这一番认识,杨红就发现自己以前对周宁的很多感觉只是一种美丽的误会。周宁从来不问“你有没有高潮”,并不是因为他宽容,刚好相反,是因为他根本没想过有让女人达到高潮的必要,性是他一个人的事,女人只是一个工具。你叫他留在家里,他就认为你是想做爱,说明他自己就是这样的,家是用来干吗的?就是用来做爱的,不做爱根本不用待在家里。至于他睡不着就要做爱,不管你睡没睡,也不管把你吵醒你待会儿还睡不睡得着,就不用分析了,明摆在那里的,自私。
顺着这个路子一想,有些本来就刺耳的话就更刺耳了。有时周宁要开着灯做,但杨红不肯,觉得害羞,要把灯关掉。周宁就说:“开着灯才知道是在跟你做。关了灯,跟谁做不是一个样?”
这些话都让杨红生气,免不了要责问周宁:“你把我当作什么?”
等到下一次周宁半夜三更回来,不管她睡没睡着,又来求欢的时候,杨红就决定不理他。为什么你的觉就那么重要,我的觉就要服从你的呢?你急于睡觉,也是为了明天上牌场更有精神,至于我被你吵醒后睡不睡得着,你一点也不关心。就算你求欢不是为了吃安眠药,也只是因为床上放了这样一个东西,使你不做不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爱情可谈?即便有爱,也是爱你自己。没有爱的性对杨红这样的女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跟被人污辱没有两样。
所以周宁用手来搂杨红的时候,就发现杨红一点也不像从前那样,顺从地钻到他怀里了,而是依然背对着他。周宁有点意外,但他记得自己曾旁敲侧击地告诉过杨红,男人最怕的就是向老婆求欢时被拒绝,那是最伤男人的自尊心的了。现在杨红这样对待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再试一次,用的力更大一点,只听杨红冷冷地说:“睡觉吧,我困了。”
周宁愣在那里,伸出去的手半天缩不回来,于是也赌气地扭转身,背对杨红躺下。
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上闹别扭,心里都很生气。周宁觉得杨红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心里更生气,看来她对两人闹矛盾一点也不在乎。于是自己也尽量把呼吸弄平稳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不时地,还发出一点轻微的鼾声,间或还磨磨牙,表示自己也不在乎,睡得可好呢。
杨红当然也睡不着,担心这样一弄,周宁过一会要疼痛起来,心想,这是何必呢?与其弄到他疼痛起来再做,不如现在就做了,做止痛药也不见得比做安眠药好到哪里去。她想,如果周宁再伸手来搂她,就不再别扭了。但她听见他已经开始打鼾了,而且像每次熟睡了一样,在睡梦中磨牙了,心想:见鬼,我还在那里为他担心,他却已经睡得像死猪了。这个人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狼心狗肺?
杨红有个习惯,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就老是想去上厕所,有时就搞成了恶性循环,越上厕所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要上厕所。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去上厕所又不想让周宁知道她睡不着,好像她很在乎似的,所以只好一直在那里隐忍着,搞得一夜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