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杨红不敢去碰那个写着陈大龄地址的字条,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跑到那个地址去找陈大龄,后来她干脆把那个字条撕掉扔了。但是那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象粘在她脑子里一样,怎么样都无法抹去。楼下门卫处有公用电话,她肯定是不敢去那里打电话给陈大龄的。但那时候私人开办的电话服务点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沿街都是,使她不敢上街走动,因为走在路上,看到一个电话服务点就想拨那个号码。
杨红觉得自己对陈大龄的这种感觉跟对周宁的那种感觉很不相同。以前都是周宁急着跟她见面,她自己并没有十分渴望,如果没时间,不见也是可以的。好像那份情是被动的,是对周宁爱她的一种回报,或者是在那些真情敌假情敌面前要强。但对陈大龄,是理智上知道不应该见,心里却偏偏想见。也没想过见到了要干什么,就是想见到他,说不说得上话都可以,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就行。就象以前陈大龄住在隔壁时一样,两个人并没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但杨红只要看到他屋里的灯光,知道他在家,就很开心。
最终杨红还是去了一趟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五区,不过不是去陈大龄家,陈大龄是五区三栋,杨红去的是五区四栋,紧挨着的一栋楼,是毛姐家。毛姐也是刚刚搬到五区,说五区是家属区,有学校的闭路电视,又可以装电话、洗衣机、热水器什么的,现在家里也算初具规模,叫杨红过去看看。
杨红看到那个地址就觉得亲切,虽然不是去陈大龄家,但就在陈大龄旁边,也很有爱屋及乌的感觉。到了陈大龄那栋楼前,杨红特意看了一下陈大龄的窗户,发现是黑乎乎的,有点失望。离开毛姐家时,又看一次那个窗口,还是黑乎乎的,心里就觉得很沉重。
当她准备骑车回家时,发现她的自行车轮胎没气了,只好推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一家修车的。修车的人说太晚了,你先打打气,骑回去再说,明天一早再来修。杨红打了气,一路骑回来,轮胎什么事也没有,就觉得很奇怪。去的时候轮胎好好的,怎么一出来就没气了?现在也没修,又好了。好像有人故意把气放了一样。
杨红走进家门,开了灯,发现周宁正坐在桌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一大半,就问:“是你把我车里的气放了?”
“知道就好,我做个记号,免得你否认。”周宁生气地说,“你跑到五区去干什么?”
“毛姐约我去玩。怎么啦?”周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哼,毛姐?你不要拿她做掩护了,你的车明明是停在陈大龄楼下的。”
“那两栋楼是挨着的,哪里有空位停哪里,为什么说是停他楼下的?”杨红也生起气来,“你跟踪我了?”
“我跟踪你干什么?我去打麻将,三差一,回来见你不在,就知道你去了他那里。跟你说,在这种事情上,做丈夫的是有第六感官的。”
“那你这个第六感官刚好错了。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在毛姐家,你不信可以打电话问她的。”
周宁又一哼:“你还不早跟她串通好了?现在叫我去打电话,怕别人不知道我戴了绿帽子?”
“那你当时怎么不上楼去,抓个正着?”
周宁火了:“你怎么知道我没上楼去?我不过是为你保个脸面罢了。他屋里是黑的,谁知道你们两个黑灯瞎火的在干什么?”
杨红耐住性子再解释一遍:“我是在毛姐家里,现在我们两个人就下楼去跟她打电话,好不好?”
周宁不啃声了,杨红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周宁突然问一句:“你这是为了什么?”
杨红以为他问为什么去毛姐家,也气哼哼地说:“你每天在外面打麻将,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就不能出去散散心?”
还没说完,杨红就见周宁跳起来,一拳砸在穿衣镜上,镜子被砸得破碎不堪,玻璃哗啦哗啦地撒了一地,周宁的手也流血了。杨红一边找药水和纱布,一边问:“你这是干什么?”
周宁嚷嚷着:“找他散心?哼,他让我戴绿帽子,我就要他戴红帽子!”冲到走廊上,拿起家里切菜的刀,就气呼呼地冲下楼去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杨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懂究竟什么是戴红帽子,只是凭直觉知道他是去找陈大龄的麻烦的。於是也跌跌撞撞地跑下楼,见自己的自行车已被周宁骑走了。她欲哭无泪,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想起应该给陈大龄打个电话,警告他一下。杨红敲开门卫的门,告诉他自己要打个电话,很紧急。
门卫刘伯见杨红脸色惨白,也不敢怠慢,马上把电话机给她。
杨红拨了陈大龄的号,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喂?”杨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听见电话里问:“杨红吗?”杨红不知道陈大龄是怎么知道是她的,只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啊,陈老师,我,我跟周宁闹了点矛盾,起了误会,他,他现在拿着刀,找你来了。”
那边陈大龄关切地问:“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
“那就不用着急了。我把灯关了,等他来时,敲门我不开,他就会以为我不在。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杨红还想解释一下或嘱咐他小心,就听陈大龄说:“他可能快到了,我现在要挂电话了。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杨红打完电话,就顺着到五区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头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跑过去有什么用。两个男人打架,自己劝得住么?也许报警更好?但报了警,不是就弄得满城风雨了吗?早就知道周宁的爱是有毁灭倾向的,他做的那些梦,都是他这种偏激思想的见证,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当回事呢?也许是因为那时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不要周宁的,那么周宁的梦就没有机会变成现实。
可是现在自己也没有说不要周宁啊。自己跟陈大龄之间,从前没有什么,今后也不会有,最多就是自己对陈大龄有过那么一份感情,但别人都没有接受,也许过几天自己就会忘记了。但周宁在那里捕风捉影,疑神疑鬼,这不是要闹出冤假错案了吗?今晚这一闹,明天H市的大报小报就会有一条轰动新闻了,说H大青年教师杨红因红杏出墙,招致丈夫嫉妒,杀死其情人陈智,云云。
杨红在心里骂周宁,既然你认为是我去了陈大龄家,那就是我在勾引他,为什么你不当场就拿刀把我砍了,而要去找陈大龄?你这是一个什么逻辑?你杀了我,也算积个德,帮我了结一切痛苦,好过我活着做海的女儿。
杨红又在心里怪陈大龄,你还说什么周宁是条真汉子,敬佩周宁不找我的麻烦,现在好了,你自己要做这个真汉子刀下的冤死鬼了。
杨红想到陈大龄,心里就生出许多愧疚。陈大龄什么也没做,还一直帮周宁说话,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如果周宁真的把陈大龄伤害了,我怎么办?杨红想,如果他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如果他没死,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就跟他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但是周宁呢?也许他会坐牢。不过象周宁那样爱面子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坐牢的。想到周宁可能会死,杨红又觉得心里很痛,毕竟周宁是爱我的,不爱我也不会这样跑去找人拼命。但这关陈大龄什么事呢?都是一场误会,早知会这样,今晚就不去毛姐家了。
杨红恨不得一脚就跑到陈大龄家,把周宁拖回来,或者挡在陈大龄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55)
等杨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得快到五区的时候,她看见了周宁,推着车,在往回走。杨红跑上前去,一迭声地问:“你把他怎么样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周宁不啃声,把车给了杨红,自顾自地往回走。杨红想去陈大龄那边看一下他有没有出事,但周宁一把抓住她,说:“我没有把他怎么样。我劝你别去,不然他没有好果子吃!”
杨红被他用一只手拦腰推着,象被押解的犯人,又怕自己硬要去看陈大龄会火上加油,反给陈大龄惹麻烦,只有推着车往回走。她看看周宁,见周宁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心想,可能是没发生什么,大概陈大龄关了灯,没开门,周宁以为他不在家。回到家里,杨红又问一遍:“你把陈老师怎么样了?”
周宁辛酸地问:“为什么你只关心我把他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样了?”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关心你把他怎么样了,也是怕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会坐牢嘛。”
周宁的火气似乎都退了,可怜巴巴倒象个受害者:“你怕我坐牢?你恨不得我去坐牢,你好跟他在一起。”然后又怨恨地问,“你看中了他什么?他哪一点比我好?他老得可以做你的爹,真是老牛吃嫩草。他不打麻将,是因为他学数学的,打得太好,别人不愿跟他打。我爱你这么久,他才爱你几天?为什么你被他一勾就勾到他家去了?我想不通!”
杨红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说服他,只好说:“他没有勾我,我也没去他家。如果你认为我对你不忠,你不要我就是了。”
周宁听了这话,泪流满面,用手指着杨红,抖抖的,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杨红,这就是你狠得住我的地方!你知道我没法不要你的,你知道我不管是戴绿帽子还是戴红帽子都不会不要你的,所以你说得这么坦然。叫我不要你,你不如叫我去死!”
杨红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走上前去,搂着周宁,轻声说:“你为什么要生这些闲气,吃这些飞醋呢?都跟你说过了,我是到毛姐家去了,你又不相信。”
周宁要杨红以她父母的性命发一个毒誓,说她跟陈大龄什么也没做过。
“为什么要牵扯到我父母?”杨红郁闷地问。
“因为拿你的性命发誓没有用,你现在心里只有他,你不怕死的。但是你不会拿你父母的性命当儿戏。”
杨红被他说中心思,心里发虚,但仍然硬着头皮说一句:“你不要乱讲,凭什么说我心里只有他?”
周宁盯着她看一会,无奈地说:“你们两个,‘情色’二字都写在脸上,别人都看得见,只你们两个自己不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不知道你?以前我告诉你寝室里的男生做了你的春梦,你都是厌恶不堪的,但是我叫你小心陈大龄的时候,不管我说得多恶心,你不仅不厌恶,还满脸都是向往,你对他动了淫心了,你当我不知道?”
杨红觉得自己的脸一阵冷,一阵热,肯定是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想不到自己心里的一点想法都完完全全地写在脸上。但陈大龄的脸上也写着这两个字?自己为什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杨红真不明白周宁在想什么,如果他知道她心里只有陈大龄,叫她发这个誓又有什么用呢?为了不再给陈大龄惹麻烦,杨红只好起一个毒誓。起多毒的誓她都不怕,因为确实是什么也没做过。
周宁看杨红肯起这样一个誓,相信她的确什么也没做,擦了眼泪,抱住杨红,一边扯她的衣服,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要怪我小气,我真的怕你离开我。”
杨红也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求息事宁人。但周宁不让关灯,说,这样你可以看清是在跟我做,不是在跟那个男人做。
杨红就在灯下瞪着眼,目光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干涸,周宁的每一个动作都带来疼痛,不知道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但她坚持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周宁沉沉睡去之后,杨红却睡不着,心想,其实周宁更关心的是她跟陈大龄身体上做没做过,而不是心里爱不爱。周宁就像一个收藏字画的土财主,附庸风雅,买了毫无使用价值、自己也看不懂的字画回来,放在家里,又不欣赏,只用它来遮挡壁上的一道缝。等到有欣赏的人要来买走时,又当成宝贝,死死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宁可人画俱焚也不会成全懂画买画的人。
杨红觉得陈大龄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看出自己的妻子更爱别的男人,他会放她走的,他会成全她的,他要的是爱情,不是女人的躯体,不是面子,不然他应该早结婚了。但是一个女人做了陈大龄的妻子,又怎么会去爱别的人呢?他对自己的妻子,肯定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会把妻子丢在家里,自己出去玩,他肯定是如影随形,如胶似漆。他的心象头发丝一样细,肯定用不着他的妻子说出来,就知道她想什么、要什么的。杨红觉得自己好嫉妒陈大龄那个未来的妻子,不晓得她前生做了什么好事,可以修到陈大龄这样的丈夫。
杨红看看熟睡的周宁,辛酸地想,如果我真能在床上把周宁当作陈大龄,可能我这一生也不会痛苦了。实际上在周宁说那话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跟陈大龄做爱的情景,甚至从来没具体想到过陈大龄也是一个带枪的人,最出格的想法也就是被他搂在怀里,但也就到那为止。
现在经周宁这么一提醒,反而把想象力丰富起来了,就不可遏制地想到,不知陈大龄做起爱来会是什么样的?肯定是柔情似水的,他的吻肯定是连最冷漠的女人也会融化的,他修长的手指肯定会在女人的身体上弹奏出一支支温柔的乐曲,他的冲撞肯定是富有韧性、恰到好处的。做完了也肯定不会倒头大睡的,他会让女人躺在他臂弯里,温柔爱抚女人。或者女人会把他汗涔涔的头捧在怀里,为他擦去汗水,用手指梳理他满头的黑发……
杨红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湿润润的,第一次有了一种渴望,希望现在就能把自己刚才的想象付诸实施……
她突然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其实女人要知道自己爱不爱一个人,也很简单,只要在想象当中跟那个男人做一场爱,就知道了。女人骗得了自己的心,骗不了自己的身。但她又想到,这个办法只适用于结过婚的女人,如果没结婚,女人又怎么想象得出做爱的场景呢?等到结过婚,再怎么想象也是徒劳了,因为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杨红很牵挂陈大龄,看样子周宁是没把陈大龄怎么样,但她不敢肯定。想去打个电话,又太晚了,门卫已经睡了,而且周宁也会乱怀疑一通。只有等到明天再找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只知道在梦中,她真的跟陈大龄在一起了,她叫陈大龄把她脸上写的“情色”二字擦掉,陈大龄就吻在她的脸上,然后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就伸到她背后,摸索着去解她乳罩的挂扣。不过不尽人意的是,梦做到这里,杨红就醒了过来,无比遗憾地想,不知道这梦做下去会是什么结局?会不会象周宁寝室的那些男生一样,一直做到高潮到来?也许女人是不会做那样完全彻底的春梦的吧?女人毕竟是情诗,要做个淫梦谈何容易!
她又想到陈大龄,从周宁的例子来看,男人隔三差五地就会有那么一股激情要爆发,不晓得陈大龄这许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周宁说男人没老婆的时候就会周期性地发春梦,说是“池满则溢”,那陈大龄会不会发春梦?他的春梦里有没有我?她觉得一个未婚女孩的爱和一个已婚女人的爱真是不同。女孩只把男人当神来爱,而女人是把男人当人来爱。当她把陈大龄当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来爱的时候,心里就涌起无尽的关爱,渴望能用自己的女人的特长,来帮他一把,就算只是他池满则溢的对象,也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