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把DR.CANG的电邮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DR.CANG好像在发脾气一样。她到美国来了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努力做到“用英语思维”,但习惯成自然,看英文时总要在心里翻译成中文来理解,所以她觉得DR.CANG这句话基本上就等于“别操心了,我知道怎么办。”再看几遍,居然觉得这话好像是“别再多事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潜台词就是“你烦不烦?”
她不明白为什么DR.CANG一下子变得这么冷冰冰的了,她想到了各种理由,但都不象,最后她想可能他是在怪她不该用电邮谈这事,怕别人发现。看来她又做了一件蠢事,她用的是电脑系的账号,而且用的是英语,系里那些管电脑的SYSADMIN肯定能打开这些电邮,如果他们哪天多个事,把电邮打开来读一读,那就糟了,等于是她向系里打了一个文字报告。
她连忙把自己发给DR.CANG的电邮和他的回邮都删掉了,本来还想叫他也删掉,但又怕他嫌她罗嗦,他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用她来提醒。
这事让她越来越紧张,有时碰到系里的SYSADMIN都觉得他们的眼神有点怪,好像已经看过了她跟DR.CANG之间的电邮一样。她觉得“素鸡”的表情也很奇怪,黑糊糊的面皮下好像藏着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有次她跟他打招呼,他也好像没听见一样,理都没理她,是不是觉得她这个人品质不好,不屑为伍?
不仅如此,她觉得DR.CANG的表现也很奇怪,再没跟她单独说过一句话。她不知道是不是系里找DR.CANG谈过话了,但她觉得他的脸色好像不对头一样,眼神里有一种抱怨的成分,仿佛在说:你看,就是因为你,搞得我背黑锅。
她感觉事情很不妙,看来B大是呆不下去了,尽早给自己找条退路吧。她把这事对姐姐一五一十地讲了,说想趁现在还没东窗事发,谋求一个可以退守的学校。
姐姐说:“那就到D大来吧,你现在就向D大申请,如果录取了,不管你那边事态如何发展,你都可以到D大来读书。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个照应,至少不必为钱的事发愁,你姐夫总是可以帮你弄到一份钱的。”
她觉得也只有这样了,便马上着手办这事,别的都好办,就是三封推荐信有点麻烦。她不敢去找现在系里的教授写,一个原因是她还没上到一学期的课,估计那些教授对她没什么印象,可能不愿意写。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觉得没有哪个教授愿意自己的学生转到别处去,你去请教授把你往别的学校推荐,那不明明是瞧不起他们吗?
她只好跟国内的老师联系,又发电邮又打电话的,总算找到两位老师答应为她写推荐信,但还差一个人,而且她觉得从美国的学校转美国的学校,如果没有一个美国这边的教授写推荐信,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一样。她只好去找DR.CANG,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下,请他帮忙写封推荐信。DR.CANG很爽快地答应了,问了是转那个学校哪个系,就叫她第二天来拿推荐信。
她第二天按说好的时间去了DR.CANG的办公室,他交给她一个信封,说推荐信写好了,让她自己拿去寄。她谢了他,把信装在书包里就去上课,一直到晚上回家时才有机会把信拿出来看看。推荐信没封口,她想了想,就掏出来看了一下。DR.CANG是从D大研究生院的网站上打印出来的非常正规的推荐信表格,有很多选择题填空题,问的大多是“在你教过的学生中,该生位居最出色的百分之几”之类的问题,最后有个提示,说如果你还有需要补充的,请附加纸张详细说明。
DR.CANG附了一页纸的短信,对她的评价很不错。她好感动,原来她在DR.CANG心目中这么聪明、这么有潜力?她偷偷把信复印了一份才把原件寄出去,然后把那个复印件象情书一样保存起来了。
国内那边她请一个同学帮忙把推荐信、成绩单什么的都弄好了,也寄到了D大,现在就是等消息了,她姐夫说应该没问题。但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对B大有点恋恋不舍一样,满心希望“素鸡”不再找她的麻烦,那她就不用转到D大去了。
她本来不想把抄作业抄出麻烦的事告诉木亚华的,怕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传出去的可能性,闹得人尽皆知了,DR.CANG也就不得不主持正义了。所以虽然木亚华一直在追问那天DR.CANG找她到底是干什么,她总是支吾其词,不肯说出真相来。
但是又到了做作业的时候了,木亚华又来借作业,安洁这次不敢再借给木亚华了,就坚持说要跟木亚华一起讨论,但不能把写好的作业给木亚华抄。她真的把DR.CANG搬出来做挡箭牌:“不能借你抄了,如果让DR.CANG知道,就麻烦了。”
木亚华诧异地问:“他怎么会知道?又不是他批阅家庭作业——”
安洁没办法,就把抄作业被DR.CANG发现、叫去谈话的事告诉了木亚华。木亚华见安洁没把她暴露出来,感激不尽,把安洁好好“飘扬”了一番,听那口气,差不多把她放在江姐一个级别里,宛如一朵绽放在严冬之悬崖上的红梅,被DR.CANG严刑拷打都没招供。
安洁搞得很不好意思,就把话题转到一边:“说不定真是聂宇告的状,因为你也抄了作业的,如果是老印发现的,他怎么会没发现你呢?所以只能是聂宇了,因为聂宇不知道你抄作业的事。”
木亚华说:“也不见得,因为我抄是抄了,但我并没全版照搬,有一题我是照去年的答案做的,其他每题我都做了改动,加进了我自己的意思。”
木亚华把自己的作业拿出来给安洁看,的确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特别是分析证明部分,虽然意思是她的,但木亚华的英语表达肯定比她地道通顺。她对木亚华说:“你解题解得挺好的,根本不用照我的抄。”
“最近这段时间讲的什么dynamicprogramming和greedyalgorithm我还比较懂,所以还能自己写一些出来。不过我没把握,所以还是要借你的答案看一下,主要是核对一下我做的对不对。”
“那干脆等你把作业做了,我们两人一起核对一下就行了,不用抄了。”
木亚华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又扯回到DR.CANG身上去了:“这个老康也真是的,既然不准备向系里汇报,又何必把你找去呢?就算找去了,直接说不会向系里汇报就行了,怎么又要先吓唬你一番呢?完全是别有用心,就是想把你弄哭,然后他来当英雄,做好人,让你对他感激涕零——”
安洁连忙替DR.CANG辩护:“他肯定是想让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他不狠狠吓唬我一下,以后我还会借给别人抄——”
“你这么护着老康?是不是迷上他了?”
“别瞎说了,人家是有老婆的人——”
“有老婆怎么啦?越是有老婆的男人越逗人爱,至少可以证明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跟自己一样慧眼识英雄。”
“那如果有人爱上你的丈夫了,你还会不会这样想?”话一出口,她就认识到这又是一句值得剁舌头的话,她赶快分散木亚华的注意力,“说句实话,DR.CANG这个人的确是挺好的,很向着我们中国人——”
木亚华说:“也不是什么向着我们中国人,只是心肠比较好罢了。抄作业的肯定不只我们中国人,我做TA的那班上,也有抄作业的,老中、老印、老美都有,只不过我不会到教授面前去告状罢了。”木亚华突然话头一转,“据我的估计,老康肯定是跟他老婆离婚了——”
“为什么?他妈对你婆婆说的?”
“不是,是我猜的,你看他结婚戒指也取了,房子也买了——”
安洁笑起来:“买房子也是离婚的标志?可能刚好相反吧——”
木亚华坚持说:“买房子对别人来说,不是离婚的标志,但对老康来说,就是离婚的标志。你想想,他的老婆在外地,他以前一直是租房住的,说明那时他没打算在这里长待。现在他一反常态,在这里买了房子,岂不是说明他准备长期在这里呆下去了吗?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买了房子如果不住个五年八年的就卖出去,肯定亏本——”
“买房子也许是因为他老婆要调这边来了呢?”
木亚华想了想:“嗯,也有可能。他老婆也真是的,干嘛要呆在那边呢?这么出色的老公,如果是我呀,肯定是天天守在一起都看不够,哪里舍得跑那么远?好好的两口子,搞得这么两地分居的,何必呢?”
“你怎么跟他妈一个口气?为什么就得他老婆调过来?难道他不能调过去吗?也许他进不了他老婆那个学校,但是那边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个学校——”
“这你就有所不懂了,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如果他跟他老婆呆在一个地方,但他老婆在一个比他好的学校里,他那脸往哪里放?”
安洁想了想,觉得DR.CANG这样做太虚荣了,就不赞成地说:“那有什么?为什么非得男的比女的强?”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DR.CANG这么优秀的人物,居然进不了他老婆能进的学校,“他老婆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有三头六臂?我觉得DR.CANG就已经很厉害了,难道他老婆比他还厉害?”
“也不是什么比他厉害,可能碰巧研究方向比他热门一些,导师比他的导师有名一点——再说又是女的,学校敢不收她?不收的话,告它个性别歧视。老康学术上也很不错的,发表了很多文章,申请了不少GRANT,还是好几个学术杂志的编辑什么的。不过他搞的那些东西我不懂,所以也不知道他跟他老婆到底谁更厉害。”
安洁有点替DR.CANG可惜,如果他的导师更有名一点,如果他的研究方向更热门一点,那他就可以进个比他老婆更好的学校,婚姻上也就不会有什么不幸了。
不用说,从那以后,安洁更加同情DR.CANG了,仿佛他是一个事业上的弃儿,生活上的孤儿一般。
有一天,DR.CANG上完课后,特意留了几分钟,说有个ANNOUNCEMENT,是有关TA的。他说SUJI摔伤了,现在正住在ST.PAUL医院里,希望大家都抽时间到医院去看看他。他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写在黑板上,然后说,我今天下午会去医院,如果你们需要一个RIDE,我可以载几个人同去,我下午四点半会在我们系外面的停车场等你们。
下面有人问道:“Whathappenedtohim?”
DR.CANG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绊在家里INTERNET的CABLE上,摔伤了颈椎——
教室里议论纷纷,有的说摔伤了颈椎,那就要高位截瘫了,还有的说在自己家里摔成这样,真是不可思议,不知是谁带头呼喊了一声:Gowireless!
下面的人都跟着叫起来:Gowireless!Gowireless!
安洁觉得这些人好像有点太无情了一样,这种时候还在开玩笑。她下了课就问木亚华去不去医院看“素鸡”。
木亚华说:“我会去医院看他的,不过今天不行,没人带孩子,我老公说他要加班,我可不想把孩子带医院去,别染上病了。”
安洁又去问乌钢他们几个去不去,乌钢说:“我今天下午要练球,是篮球队的活动,我不参加不行,我改日再到医院去看‘素鸡’吧。”
杨帆说:“我懒得去看他,他把我们几个整得够惨——”
陈宏平说得更彻底:“看什么看?我不做这种假仁假义的事,明明心里恨他,还做这些表面功夫,跑医院去看他——”
安洁觉得陈宏平这话有点刺耳,好像在说她假仁假义一样。但她决定一定要去医院看“素鸡”,就算“素鸡”告了他们的状,他也不过是报告一个事实。现在人家受伤了,躺医院了,不去看他就像有点幸灾乐祸一样了。
她没怎么开过高速公路,去ST.PARL医院的路她也不熟,就决定跟DR.CANG的车走。她下了最后一节课,就到系里的停车场去集合。但她没看见DR.CANG的黑色敞篷车,也没看见他的人,正在担心他已经带其他学生走了,就看见DR.CANG从楼里走出来了,仍然是一边走一边抛着手中的钥匙。
DR.CANG指着一辆灰色的VAN说:“以为今天会有很多人去医院的,所以开了辆大点的车。我们再等几分钟,如果没人来的话,我们就走了。”
等了大约十分钟,一个人也没等来。DR.CANG说:“可能他们自己开车去了,不等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