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艾米几乎忘掉了“宫平”这个人的时候,“宫平”不甘寂寞似地给艾米寄来一封信,直接寄到了她系里。她从系里的信箱里拿到那封信,看了一下,内容跟前四封信差不多,说如果你不离开成钢,就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现在不能确定“宫平”就是JANE了,虽然JANE可以写了信,请别人在指定的时间发出,但那样想好像太牵强附会了。她猜不透是谁,但她决定不告诉ALLAN,免得他担心。
结果ALLAN找到学校来了,带了一封“宫平”写给她的信,是寄到家里的,他没有拆开看,但他猜得到信的内容。她拆开一看,跟她收到的那封差不多,她只好把自己收到的那封也拿了出来。
这次无论艾米怎样反对,ALLAN执意要报案,还特意叫上了小昆,想利用一下他的那些关系。公安局把那几封信要去了,研究了一阵,又象审犯人一样地叫ALLAN把他认识的女生名字一一报上来。他有点犹豫,问他们要这些名字干什么。公安局的人说:“这种信,明摆着只能是喜欢你的女孩写的,不在你认识的女生当中找,到哪里去找?”
ALLAN不肯说名字,艾米知道他怕公安局的人拿到名字会胡乱收审几个。公安局的人不耐烦了:“你不说名字,我们能干什么?”
艾米说:“说了名字,你们又能干什么?你们先把你们的计划讲一下,我们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们名字。”
公安局的人显然是被她气昏了,但碍着小昆的面子不好大发雷霆,只把小昆叫出去嘀咕了一会,就遁形了。小昆叫上他们俩,离开了公安局,他开车送他们俩回去。
小昆有点为难地说:“你们不肯告诉他们那些女生的名字,他们确实是不好着手——”
艾米说:“算了吧,告诉他们几个名字,好让他们把别人收审了?还是三天两头地去查问别人?我看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别靠他们了。”
小昆点点头说:“你说得也是。比这严重的案子多了去了,公安局不是看我的面子,问都懒得问你们。这个‘宫平’也没有过任何行动,可能只是某个爱慕成钢的小女孩搞的恶作剧,能把你吓跑,最好,吓不跑,也只能干望着。”
艾米说:“就是,如果真想杀我,还这么费心地给我打报告?怕我不警惕她?都是些小孩子把戏,让我干,肯定干得比这漂亮。”
小昆说:“嘿嘿,我怀疑就是你干的,好让成钢紧张你。”
艾米也不示弱:“我倒觉得是你干的,你有作案的动机和时机。”
小昆笑着说:“我要干,肯定也比这干得漂亮。算了,我们两个不用互相指控,其实成钢才是罪魁祸首。帅也要有个限度,像我这样就够了。太帅了,就丧尽天良,祸国殃民了。女人太漂亮,就是‘红颜祸水’。男人太帅,该叫个什么祸水?‘黄颜祸水’吧?成钢根本就不该有女朋友,没有女朋友,就没人会心理不平衡,天下就太平了。”
艾米怕ALLAN也这样想,不再接碴,免得小昆越说越走板。回到家,她问ALLAN:“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
“我在想到底谁有可能是‘宫平’。肯定是个很熟悉的人,因为她知道家里的地址,又知道学校的地址,而她以前是不知道的,所以——很可能就是上次生日聚会上的谁。”
生日聚会那天负责照相的是老杨,ALLAN从老杨那里要来底片,加快冲洗放大了全套照片,然后让艾米看那些照片,他认识的,就把名字一个一个告诉她,不认识的,也让艾米记住那些女孩的长相,这样,以后看见就可以防范。最后他交待她:“这只是我能想得到的,但不等于说‘宫平’就只能是在这些人当中,你自己一定要当心。”
艾米笑着说:“这回不是我草木皆兵,是你草木皆兵了。”
他自嘲地说:“没办法,只好这样。现在有点理解公安局收审我的良苦用心了。既然不知道谁是真凶,只好把一切人都当疑犯。”
“就像我一样,既然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情敌,只好把所有女人都当情敌。”
“你一扯就扯那上头去了。”他内疚地说,“我看我带给你的——都是麻烦。你跟着我,好像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为我担惊受怕,就是为自己担惊受怕——”
“可是我心甘情愿呀,就算‘宫平’把我杀了,我也不后悔。”
他搂紧了她:“到底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
“不知道,就是心里想——这样。”
那天晚上她没回学校去,他说等明天一早他送她去学校,以后他就整天呆在学校陪她,不然他不放心。
夜晚,她又例行公事地先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等父母都睡下了再到他房间去。ALLAN父母走后,她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卧室,她以前的小床换成了一个大床,但她去他卧室的习惯似乎没改。看来任何事,一旦形成了习惯,就没人问这个习惯有没有道理了。
她躺了一会,正想起床到他那边去,他已经到她房间来了。他一进来就关上门,拴上了,来到她床边,不由分说地搂住她。她喜欢他这种急不可耐的样子,因为这多少有点接近失去理智。但他不管多么急不可耐,都爱一粒一粒地解她睡衣的钮扣,说那种期待的乐趣是别的什么都不能替代的。
他解着钮扣,而她则憧憬即将到来的一幕。他每次开头的时候,都是“文火烤之”,动作很轻,频率也不快,每一下都使她有时间体会。他说那时的慢是因为他“两头忙”。然后他就“旺火烧之”,他的强有力的冲击使她有体不暇接的感觉,只能跟着他一起燃烧。到了最后,就是“大火收之”,她常常需要在前边“省着点”,才有力气跟他一起做最后的冲刺。
他解完了钮扣,把她的睡衣从她身下拉出来,扔到一边,然后脱了自己的衣服,关掉灯,开始用“文火”烤她。她在黑暗中体会他的温柔,但她发现他“两头忙”了一会,就改用两手撑着,使上半身离开了她的身体,而且一声不吭,不象以往那样,会不时地吻她,说点甜言蜜语。
她觉得很奇怪,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伸出手去,拧亮了床头的灯。她吃惊地发现他眼里有泪,脸上也有泪。突然亮起来的灯光使他吃了一惊,说了声“你——”,就停下动作,把脸埋在枕头上。
她问:“你——为什么——流泪?”
他抬手关了灯,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去开灯。她挣扎了一会,动弹不了,只好算了。刚才他没去管窗帘的事,她还挺高兴,以为他忘了JANE,结果今天比拉窗帘还糟糕,连眼泪都流下来了。她问:“今天又怎么啦?”
他用嘴去堵她的嘴,她扭头躲开了,提高声音又问一遍:“到底是怎么啦?你又想到她了?”
他松开她,翻身躺到她身边,沉沉地说:“NO。”
“那你想到谁了?”
很久,他才沙哑地说:“YOU。”
她想这谎是越撒越高级了,居然撒到我头上来了,大概以为我不会吃自己的醋。
她转过身,面朝着他:“想到我什么了?我有什么——值得你流泪的?”
她问了好几遍,他才说:“YOURFIRSTTIME。”
“我的第一次怎么啦?”
他好一会才说:“YOU——OPENEDYOURSELFUPTOME,COMPLETELYTRUSTEDYOURSELFTOME——”
她不相信这个理由,他在她的初夜并没有流泪,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会为她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而流泪呢?“你在骗我。”
“的确是想到你了,我——并没有‘处女情结’,但是想到你——那样信任我,把你自己——全部交给了我,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但那不是——以前的事了吗?怎么会在今天想起呢?”她不相信地说。
“我不知道,人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解释自己的思想行动的,有时就是没来由地想了。”他想了一会,“也许是今天你说了——宁可被‘宫平’杀死,也要——”
“你在撒谎。如果我说一下,你就会这么感动,那JANE真的把生命都——给你了——,你不是更感动?”
他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她知道他在生气,但她觉得很委屈,为什么你能流泪而我不能问呢?你不流泪,我会无缘无故问你吗?做爱的时候流泪,叫谁都要问几句吧?令她最伤心的就是他不肯说真话,不管他心里有什么伤痛,只要他肯对她说出来,他们就可以共同努力,战胜那些伤痛。但他这样不说实话,她不知道他们的爱情该怎样继续、怎样发展。
她很怕他这样不说话,于是不停地摇他:“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沙哑地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往你自己最不喜欢的地方解释。你现在就像是开着一个家庭收审站——”
这话使她觉得很难受,她这样地爱他,疼他,恨不得把命都交给他,时时处处用心体会他的心思、他的想法,结果他反而把她比作收审站。她问:“难道我——限制你自由了吗?”
“你没限制我的自由,但你现在说话跟收审站那些人是一个口气,开口闭口就是‘你在撒谎’‘你骗不了我’。”
她惊讶地问:“我这样说了吗?”
“这已经成了你的定向思维,所以不觉得了。”
“可是如果你——不撒谎,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他无奈地摇摇头:“收审站的人也是这样,不问问自己是不是犯了判断错误,而是把所有不同意见都当作撒谎,你们都是在彻底证明一个人是无罪之前,先认定他是有罪的。
她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腔调对她说话,好像她真是收审站那帮人一样。她不敢再说什么,怕他会说出更叫她受不了的话来。
两个人就那样默默地躺着,过了一会,他说:“睡吧,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他让她把头枕在他胳膊上,但她很久都睡不着。她希望他会来跟她重温鸳梦,不是因为她自己现在有什么肉体的欲望,而是那样可以说明他没有生气了。
但他没有再做任何尝试。
她使劲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她睡在他怀里,而他却毫不激动,她不知道除了他不再爱她,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她赌气地从床上爬起,希望他会拉住她,挽留她,但他没有。她只好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躺在床上,仍然希望他来找她。她想,只要他这次来找她,她就永远永远都不在做爱的时候烦他了,但他没来找她。
她觉得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平时从不生气,使她忘了他也是会生气、能生气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责他,一方面是因为她心里有那些想法,另一方面也只是想听他解释反驳。他自己也知道陷入爱情的女孩是爱审判恋人的,他为什么不能谅解她、配合她一下呢?
她很恐慌,觉得他现在离她越来越远,而他离JANE越来越近。他一定是把JANE当作救星,因为JANE的日记洗刷了他,而他把她则比作收审站的人,总是在冤枉他。但她觉得这不是她的错,他不在做爱的时候去拉窗帘、不躲在黑暗中流泪,她会这样爆发吗?而他做这两件事,只能是因为他爱JANE。
她觉得他生气,是因为她猜中了他的心思,使他恼羞成怒了。难怪男人喜欢又美又傻的女孩,美可以激起他们的冲动,而傻则能使他们想撒什么谎就撒什么谎。
他自己论文里说,死只能使已有的爱凝固,不会在没有爱的地方生出爱来,但实际上,死亡正在原先没有爱的地方生出爱来。一个生前无望地爱了他六、七年的女孩,最终用死赢得了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