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很感谢小昆在情人节的时候,给她打一个电话来,这样,在甄滔他们眼里,她就是个有人惦记的人,情人节就不显得太孤独。小昆这个电话来得并不突兀,因为他这些年来,每逢节日生日,都会给她打电话。
可以说是小昆帮她度过了那个“黑色的暑假”。ALLAN走后,小昆给她找了个暑期工,是在一家旅游公司当导游,接待欧美游客,工作很忙,也很有意思。她负责的那条旅游线就是本市的一些景点,早去晚归,每次都是小昆来接送她上下班。刚开始她不愿意他这样,因为她老觉得ALLAN在什么地方看着她,只要她一有了男朋友,他就要马上找一个女朋友,所以她不想让ALLAN误会。
但小昆说是ALLAN托付他保护她的,怕“宫平”消息不灵通,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仍然要来伤害她。艾米觉得小昆这话多半是真的,因为ALLAN肯定希望大家都看见她跟小昆在一起,那样的话,就等于是在向大家宣告ALLAN跟艾米两个人吹了。这可以说是一箭三雕:要杀她的人不会杀她了,要自杀的人也不会自杀了。说不定接触时间长了,她会爱上小昆,那就证明了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艾米觉得ALLAN这一招真的很厉害,至少“宫平”就没再骚扰她了,也没听说有人为ALLAN自杀,说明“哄抢洋娃娃”的女孩都没事。可惜的是艾米没爱上小昆,她跟小昆在一起,除了谈ALLAN,对其他话题都没兴趣。
小昆也很识趣,总是跟她谈ALLAN。不过小昆跟她谈ALLAN的方式,几乎就是跟她抬杠。当她说ALLAN抛弃了她,不会再来找她时,小昆就说ALLAN肯定会回来找她。当她坚信ALLAN还在等她时,小昆就说ALLAN肯定把她忘记了。
艾米搞烦了,问他:“你怎么回事?老是跟我唱反调,你到底是哪种观点?怎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小昆只是笑:“你自己不也是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吗?”
“我是当事人,我是‘迷’的嘛。你是个旁观者,你怎么也不‘清’呢?”
“我也是当事人人嘛。我一会希望他回来找你,一会希望他不回来找你。你能六神无主,我不能二心不定吗?”
他这样说,艾米想生他气也生不起来,只好说:“算了吧,我们别说这事了。”
小昆后来去了加拿大。他和他姐姐在温哥华那边买了房子,他自己又在多伦多这边买了房子。他把多伦多这边的房子租给别人住,他自己中国加拿大两边跑,做生意。加拿大的皮毛价格低,他贩到中国去卖,然后又把国内产的衣服鞋帽什么的弄到加拿大来卖。他不做零售,只大批地买进卖出,好像赚了不少钱。
艾米在B大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对她有意思,但她生怕跟那些男生牵连上了,都是早早就躲开了,因为她老是有一种感觉,就是ALLAN已经物色好了一个女朋友,只是碍于自己的誓言,还不好意思动作,就等她这边一有男朋友,他那边就要下手了。她千万不能给他这样一个借口。
从前跟ALLAN在一起的时候,她时时刻刻觉得他在爱别人。跟他分开后,她却坚信只要她没有男朋友,他就不会有女朋友。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份信念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说是因为ALLAN就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那她又没必要在跟他朝夕相处的时候怀疑他。如果说ALLAN是个值得怀疑的人,那她就不该相信他现在会信守诺言。她自己的逻辑把她自己绕糊涂了,没法自圆其说,但就是坚信不移。
也许这是因为以前朝夕相处,可以AFFORD一点怀疑,而现在他已经不在她身边了,除了坚信他会信守诺言,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让她觉得仍然抓着他呢?
ALLAN到南面去后,就没跟她联系过。刚开始她以为他会把电话号码和地址给她的父母,但她父母说没有。她不相信ALLAN会这样做,毕竟她的父母在他收审期间为他做了很多事。他父母来后,一定要留一些钱给她父母,双方争执了很久,最后ALLAN的父母硬性把钱留在了艾米家。但她父母对他的关心与帮助,不是钱能衡量的,也不是钱能报答的,他无论如何总该留给他们一个联系方式吧?
她觉得她父母似乎没有怪罪ALLAN的意思,她不知道ALLAN是怎样向她父母解释的,问他们,他们说的理由跟ALLAN告诉她的理由是一样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看不出那只是ALLAN的借口呢?
艾米自己查到了ALLAN那家公司的号码,打了很多次电话过去,那边说没有叫“成钢”的,也没有叫“ALLAN”的,公司的董秘是个女的,也不是新来的。电话打多了,别人一听是她就不耐烦地挂了。
她慢慢也就不去打听这些了,真的跟ALLAN说的那样,只要她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她其实可以过得很平静,觉得他就像是关在收审站一样,不过是个不用挨打的收审站,他在那里工作,学习,吃饭,睡觉,但没有女朋友。而她则在这里工作,学习,吃饭,睡觉,但没有男朋友。他仍然是她的,她也仍然是他的,只是不见面而已。
她希望ALLAN最终会慢慢淡忘JANE。一个男人,总不能靠对一个女人的回忆过日子吧?如果小昆说得不错,男人都是很实际的,那ALLAN迟早会忘掉JANE。如果她妈妈说得不错,男人都是爱那个得不到的女人的,那她现在不去找他,他一定会对她感起兴趣来,也许到那时候,他就会来找她了。
她就怀着这样的希望等待着,不敢有男朋友,怕一有男朋友,就让ALLAN钻了空子,趁机就有了女朋友。
艾米到C大来后,小昆来看过她两次,说要为她买辆车,她坚决不要,她觉得一买车,两个人的关系就变了。小昆又要留些钱给她,她也不要,小昆就偷偷把钱放在她抽屉里。等小昆走后,艾米发现了那些钱,都是现金,没法还给小昆,她就存在银行里,然后寄了张支票给小昆,但小昆一直没去转存那张支票。
有次小昆来的时候,正好甄滔也在,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饭。小昆走后,甄滔说,我觉得小昆挺不错的,为什么你不让他做你男朋友?难道你那个初恋比小昆还强?
艾米说,肯定比小昆强。
甄滔劝她:“就算你那个初恋外在条件比小昆强,但他现在已经跟你分手了,感情上就比不过小昆了。”
艾米把小昆的“性”“爱”分家论讲给甄滔听,甄滔笑着说:“只怪他太老实了,‘性’‘爱’分家就分家,何必要说出来呢?说出来不是找死?”
“你相信‘性’‘爱’分家吗?”
甄滔说:“我不相信,但是男人可能都相信,也许很多女人也相信。你我可能还太年轻了,爱要求比性要求强,所以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没有爱的时候还会想要性。听说女的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说不定等我们到了三十、四十的时候,性要求就比爱要求强了,那时可能即便没有爱,也能有性了。我不知道别的女孩怎样,我自己是很少主动有性要求的,只有被男生爱抚一通了,才会激动。对我喜欢的人,我也会主动要跟他做爱,但那不是因为我生理上有什么冲动,而是告诉他我喜欢他。”
2001年的端午节,学生会搞了一个聚餐活动,艾米跟着甄滔去参加,结果扫兴而归。聚餐会不搞帅哥拍卖,只吃饭。学生会让大家排成长长的队,走到一个个食物摊跟前去打饭。学生会的干部和义务服务人员拿着勺子,为每个捧着盘子走到他们跟前的人打上一勺子饭,几勺子菜。
艾米看见众多的中国留学生,以及留学生的父母儿女,老老小小的,排成长队,捧着盘子,慢慢往打饭打菜的人跟前走。打好以后,又捧着盘子到一边去吃。她突然觉得很可悲,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整得像领救济餐一样?不能摆几个大桌子,把饭菜端上来,大家象开庆功宴一样开怀大吃吗?偏要搞这么一种软不拉几的纸盘子,使人不得不两手捧着,又要排这么长的队,这要是叫那些爱制造负面新闻的记者拍张照去,岂不丢了我们中国人的脸?
艾米决定再也不参加学生会的晚会了,没意思。如果她坚守这个决定,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她就不会在2001年的中秋晚会上遇到ALLAN了。但她没有坚守这个决定,不是她自己突然对学生会搞的晚会感起兴趣来,而是她那个“日本鬼子”把她说动了。
艾米不知道应该把这个“日本鬼子”称作自己的什么,说是同学,又比同学走得密;说是男朋友吧,两个人既没挑明过,又没有亲密的关系。
“日本鬼子”名叫YOSHI,在比较文学系读硕士,三十岁了,以前在日本时是中学英语老师。按照艾米心中对日本“倭寇”的标准来衡量,YOSHI就算倭中之寇了,有一米七五左右,皮肤黑黑的,五官算得上端正,难得的是脸部轮廓还比较清晰,不是通常那种“融化的腊”的感觉。YOSHI的头发总是理得短短的,爱把衬衣扎在长裤里,很精神,有点SAMURAI的意思。
但一经接触,艾米就发现YOSHI完全是SAMURAI的反义词,说话办事都是拖泥带水、模棱两可的。很可能是因为语言方面的障碍,再加上文化差异,她经常觉得弄不懂YOSHI在说什么,至于他在想什么,那她就更不知道了,好在她也不在乎他究竟在想什么。
艾米和YOSHI是在修英文系开的LITERARYCRITICISM时认识的。比较文学系要求学生修三门外系的课,必须是用其它语言授课的。如果是美国人,就必须到法语、西班牙语之类的系里去上课才算数,但因为YOSHI是日本人,所以修英文系的课也行。
第一次课下了之后,YOSHI就来找艾米,要她以后多帮助他,因为他口语听力不大好,很怕上课讨论,有时连老师要求什么也搞不太清楚。去问美国人吧,又不好意思,因为美国人没法体会语言不通的痛苦,他见她是中国人,所以想请她帮忙。
艾米觉得他这样说,蛮可怜的,而且他把她当作个救命恩人一样来请求,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点虚荣心在美国是很难感受到的,因为这里的人都是一生下来就说英语的,不比你半路出家的强?你还虚荣个甚?
艾米一得意,就满口答应下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有了很多交往,刚开始是纯学术交往,多半是YOSHI问她作业要求啊,对某段文章的理解啊,下次上课要讨论的问题啊,等等。后来也谈谈学习以外的话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每次上完课,就是中午十二点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艾米每天带饭到学校去,在系里的微波炉上热一热再吃。后来有人抱怨说不知道是谁的午餐散发一股难闻的味道,系里就贴了个告示,说不能用那个微波炉热午餐,只能热热咖啡什么的。
艾米大大的不快,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咱中国的午餐,如果是说咱中国的午餐,那就有点人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鲜美的气味free让你闻了,你还有怨言?告你一个“菜系歧视”。不过系里又没明说是谁的午餐气味大,你怎么好自己跳出来大吵大闹?艾米只好到YOSHI的办公室去用微波炉,那里全是亚洲人,不管谁把午餐放进微波炉去热,其他人都是用鼻子深深地一吸气,然后说“Mm——smellsgood!”。
比较文学系分管全校的东亚语和非洲语言教学,YOSHI在那里教日语课。一起教日语的还有好几个日本学生。很快,跟YOSHI一起教日语的那几个人开始把他们当男女朋友来看待了,时不时地打趣一下。YOSHI从来不辩驳,只笑嘻嘻地听别人打趣起哄,好像很唯恐天下不乱一样。艾米单枪匹马地解释了几次,越解释大家笑得越欢,越解释大家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她也就懒得解释了。
好在YOSHI自己一点也不PUSH,他跟艾米不过是一起讨论讨论问题,有时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听过几次音乐会,如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艾米跟YOSHI交往的时候,很少担心被ALLAN误会。可能是因为YOSHI不算是在追求她,只是同学之间的来往。也可能因为这是在美国,而身在中国的ALLAN是看不到这么远的。她老是对自己说,如果YOSHI说出那句话,或者如果他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事,我就再也不理他了。但YOSHI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既没说出那句话,也没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
YOSHI听说中国学生会要举办中秋晚会的时候,就来劝艾米参加。艾米说参加过一次中国学生会搞的晚会,没意思。YOSHI说这次不同,听说要BIDFORPRINCE,肯定好玩。于是艾米决定参加那年的中秋晚会。
那一年,是学生会将拍卖俊男靓女改为王子竞投的第一年,当几位舞会王子被请上台去,主持人开始一位一位地介绍的时候,艾米一下子惊呆了,因为那位被主持人介绍为JASONJIANG的,不是别人,正是AL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