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那几天的,只记得她好多次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憋死,只得张开嘴,大口呼吸,但每次吸进的空气好像都只能达到喉咙附近,就不肯往肺部去了,整个胸腔像有块石头梗在那里一样,她惊恐地想:这一定是心肌梗塞,我要死了!
想到死,她不禁悲从中来,我死了,我的孩子也活不成了,我的父母肯定要难受死了,我还这么年轻,就为这事死了,说不定都没人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而一旦哭开了,胸腔反而不那么梗了,但呼吸仍然是浅表式的,吸进的空气总不够她身体的需要,像她每次游蛙泳的时候一样,时间游长一点,就觉得肺部受到水的压力,呼吸不畅,只有翻过身,改成仰泳,让胸部露出水面才能顺畅地呼吸。
卓越一直在旁边作检讨,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无非是“时代”啊,“憋死”啊什么的,还做了很多空前绝后的保证,大意是说他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如果她不相信的话,他马上叫他妈妈把姜阿姨赶回乡下去。
他还为她想了多种惩罚措施,有的算得上匪夷所思,比如叫她砍掉他那玩意等等,但中心思想都是一个:他是爱她的,无论她怎么惩罚他都行,就是不要离开他,不要因为这事影响他们的生活。
后来卓越大概是检讨得饿了,但不敢劳动她去做饭,只好到外面去买吃的。临走的时候,他用她的长丝袜把她的手脚都拴住了,说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拉了一把椅子到床前,把从餐馆买来的饭菜摆在上面,才解开拴她的丝袜,叫她起来吃饭。
她怕饿着了孩子,乖乖地起床来吃饭,但她浑身无力,连碗都端不动,他就喂她吃。吃完了,他把碗筷什么的收到厨房去,扔在那里,又回到卧室来,跟她一起躺在床上。两人或者一声不吭,或者他重复他那一套检讨和保证,而她只无声地啜泣。
那个周末基本都是这样度过的,她不记得吃了几次饭,被捆过几回,又被放开几回,反正次数对她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到了星期天晚上,她觉得脑子清醒多了,因为明天要上班了,总不能说就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吧?她星期五已经旷了大半天工了,难道今后就这么旷下去?她知道卓越星期一也有课,难道他从此以后不上班了,就在家里看管着她?
她跟卓越说了几句话,意思是她想搬回南一舍去,但她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所以请他放她一条生路。她脑子很乱,说得颠颠倒倒的,声音因为哭多了,又因为老没说话,变得非常奇怪,连她自己听着都不象是她自己在说话。
但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反对说:“你现在不能搬出去,你南一舍那边太小了,又没有煤气,什么都做不成,你吃什么?要搬就我搬出去吧——”
她没反对,但他又说:“我也没地方去,不如我们还是住这里,你不高兴跟我住一起,我可以在客厅住——”
她不同意,执意要搬出去,而且挣扎着起床去收拾东西。他不帮忙,但他也没阻拦,只跟在她身后,不知道是怕她体力不支晕倒时好救助她,还是在监督她,不让她跟外界联系。
等她收好了两个大包之后,他交待说:“我同意你搬出去,是给你一点时间想想,不是允许你长期住外面的,也不许你把这事说出去,不然的话——”
她保证说:“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能给我脸上增光吗?”
他又交待说:“不许你伤害我的孩子,不然的话——”
她又保证说:“你放心,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伤害它的——,你也尽快把生育指标的事弄好,不然的话——”
“生育指标没问题的,我已经给人家说好了。我们尽快把婚礼办了吧,不然的话——”
她差点跳起来,幸好她浑身无力,不然肯定跳得比天花板还高,那就该楼上的人吃亏了,她瞪着他说:“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疯了吗?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指望我跟你举行婚礼?”
“那你想怎么样?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了,你还想赖帐?”他两道眉毛楞的!幸好只是两道眉毛,如果是两把剑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看他楞眉毛,就吓得要命,觉得他的眼神露着凶光,好像能现场把她吃了似的。她硬着头皮说:“我不赖帐,但我可以跟你离婚——”
“没有我同意,你休想离婚!”
“你领结婚证时没我在场,不算!”
“算不算不是你说了算的——"
“算不算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们差点又搞成互扔手雷的阵势,还好,卓越率先换了武器:“没结婚还想要什么生育指标?”
她被打哑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反正我不会跟你举行婚礼。”
“举行不举行我们都是夫妻。”
她懒得跟他争辩了,说:“你说是什么就什么吧,反正我思想上是不会把我们当夫妻的——”
他似乎要发作,但终于忍住了,指着她,抖抖地说:“你——你这是要逼死我呀?”
“到底是你要逼死我,还是我要逼死你?你把我害到这步田地,你还说我逼死你?”
他冲上来抱住她,嘴里含混地恳求说:“燕儿,燕儿,你别走吧,你原谅我吧,我这么爱面子的人,已经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你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
“你求我什么了?你一直都是在讲狠,威胁我,恐吓我,你这就是求?我没见过这样求人的人——”
“那你要我怎么求?跪在地上求?只要你发个话,我都做得到,我这就给你跪下——”他说着就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两腿,头埋在她腿缝里。
她惊呆了,没想到他真能做得出来,她楞在那里,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跪了一阵,见她没反应,讪讪地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我也没办法了——”他爬起来,把她收拾的两大包东西背在肩上,说,“我先把这些送过去,你呆家里乖乖的,别乱来,你答应我了,我就不拴你——”
她没好气地说:“我乱来什么?你以为我会为你这种人寻短见?我没那么傻。”
他大概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没再拴她,只把门锁上了。她估计他是想先下手为强,过去给姚小萍打个预防针,把谎撒在前面,免得她到时泄露了他的秘密。她等他去玩鬼把戏,她现在只求能逃离这里就行。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把煤气灶拆了,说给她带过去做饭用,反正他不会做饭,留着也没用。他下楼的时候,她听见煤气坛在楼梯上磕磕碰碰的声音,想起楼下那两口子搬煤气互相抱怨的情景,想像他到了南一舍那边一个人搬煤气上楼的情景,回想起这几个月的生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返回来的时候,身上搞得脏乎乎的,手上也挂流血了。她不好意思冷眼旁观,上去帮他把手洗干净包扎了一下。
他借机搂住她:“燕儿,你还是心疼我的,你还是爱我的。别走吧,就这样在一起过不好吗?跑到那个破地方去——”
她挣脱开:“谢谢你帮我把东西运过去了,你就别过去了吧,我自己骑车走,反正我得把车骑过去——”
他没反对,但他跟了下来,骑着摩托跟在她旁边,一直跟到南一舍,又跟到楼上。
姚小萍正在欢天喜地试用煤气灶,见他们两个上来,连声招呼说:“坐一会,坐一会,我下面你们吃——”
卓越马上赞成:“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刚好肚子饿了——”他象到了丈母娘家一样,非常宾至如归,一屁股坐在石燕床上,等姚小萍下面他吃。
石燕赶他:“别坐这里,我要收拾床。”
他挪到姚小萍床上去坐下,石燕又赶他:“别坐姚的床,你身上脏死了——”
姚小萍说:“没事,没事,卓老师尽管坐,这里没什么椅子,就坐床吧,要不就坐小凳子——”
姚小萍很快就下好了面,三个人同桌开吃。卓越问:“严谨呢?刚才还看见他的——”
“我把他赶走了——”
“怎么不留他一起吃面?”
“只剩这点面了,他那个大肚汉,不够他吃——”
石燕有点内疚,因为她一回来,就得把严谨赶走,但她也没办法,她只有这么一个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