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
「去你那?不行啦!我脑子里还有好多点子,还想要再多一点东西……」
第三晚——
「去吃饭?可是我刚把我的作品推进去窑里,没办法走人说……」
第五晚——
「果果?果果她在睡觉耶!昨晚她好像熬了一夜没睡,之前她还有交代,不管是谁来找她,都不要叫她——」
第十一晚——
「拜托!我现在是真的很忙,你可不可以多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把脑袋瓜里的所有灵感一次出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唐恩森在一起的关系,连果果自己也有感觉,她最近的创作灵感突然丰富了起来,还有,她做出来的作品水准,也一次比一次进步;这么多利多的情况下,她压根儿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
听见她的宣告,电话那头的唐恩森倒抽一口气。「果果,你知道我们两个已经几天没见面了吗?」这丫头,这段时间里,难道都不会想他?
「一个礼拜?」
「不,我们已经十一天没见面了。」
十一天?有这么久啊?果果一边讲电话一边瞄著墙上的挂钟,心里想著再十分钟就得开窑,她要特别注意别不小心讲过了头。「那也没办法啊,这段时间我真的比较忙嘛!」
「好,你忙,你没办法来台北见我,那么我去见你总行了吧!」
「但是你过来我就没办法工作了啊!我不喜欢我工作的时候旁边站个人,不要啦,再过一阵子,再让我忙一阵子就好。」
「好,听你的,我再等一阵子,多久?给我个期限。」
「我怎么会知道?」果果搔著发梢,说话的口气开始不耐烦。「灵感这东西又不像班表,排一排它就会按照时间出现……唉呦!不跟你说了,开窑时间快到了,我得赶快过去准备。」
不等唐恩森回应,果果说完话,便「叩」地挂上电话。她探手从裤子後袋抓出棉布手套,双手一套,便急著往砖窑跑。
第十四天,洪荳小馆——
瞧见唐恩森推门走进,洪荳微笑地往他身後探了一眼,然後她皱起眉头。「就你一个人?」
唐恩森点头。
「为什么最近果果都没有过来?」
「她正忙著创作。」
洪荳倒抽口气。「她都做了十几天了,还没做完?」
「还没。」
「那你们最近——也都没有见面喽?」
「每次打电话给她,她家人不是说她睡了,就是说她仍关在工作室不接电话——」他口气冷冷地说。
洪荳还想说话,不过一见唐恩森好像不大高兴,便不再问了。她拿起碗添饭,递给唐恩森。「等大熊把汤端来,就可以吃饭了。」
「谢谢。」唐恩森伸手接过饭碗,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石一雄端著汤锅走出厨房,一摆好,他也端了碗饭坐在洪荳身旁,摆满四菜一汤的桌上,唯独缺了果果的声音。往常这个时候,她总会高喊一声「开动了」,然後便急匆匆地挟了一把菜进嘴巴,一边吃还一边发出满足的叹息。
唐恩森和洪荳似乎都联想到这情景,突然同时沈默下来。
「怪了,最近你们俩怎么都这么安静?」扒著饭的石一雄看看唐恩森又瞧瞧老婆洪荳的脸,发出疑问。
洪荳轻声地回答:「讲真话,吃饭的时候少了果果大嚷『好好吃噢,小荳』的声音,还真让人觉得胃口不开。」
「会吗?」转眼间石一雄就扒完了一碗饭,转身又从饭锅里添了一碗。「我倒是觉得没她在,我会吃得更饱一点——」话还没说完,他脑门突然挨了老婆一掌。
干么打他?!石一雄委屈的嘟著嘴。
洪荳瞪他,然後伸手指指唐恩森。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老友的脸上,多了那么一股忧郁的感觉。
「你干么?学女人搞节食啊!吃这么少。」石一雄指指唐恩森的饭碗,十分钟过去,他碗里只少了几小口饭。
唐恩森觉得大熊还真是奇葩,很多事只要一经他的嘴,就马上沦为不伦不类,而这个人竟然还成为首屈一指的侦探小说家——唐恩森忍不住怀疑,这到底该算他推销的能力强,还是该怪读者忘了长眼睛?
「我是胃口不佳,不是在搞节食,OK?!」
「在这么一桌好料面前食欲不佳,我看你该去看医生了——ㄟㄟ,我突然想到……」石一雄一脸诡怪地挤眉弄眼。「你该不会是在害喜吧?」
哇勒!唐恩森忍不住朝他脑门呼了一巴掌。
石一雄眼明手快,忙用筷子挡住他的攻势。「吓!今天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专门联合起来呼我巴掌?」
「谁叫你说话老不看场合!」洪荳嗔了老公一句。
「小猫她也这样啊,我怎么没见你们呼她巴掌?」
「因为果果比较可爱。」两人异口同声的答。语闭,唐恩森与洪荳相视大笑。
「不公平,你们性别歧视!」被吐槽的石一雄气得哇哇大叫。
「别吵!」洪荳伸出手捂住石一雄的嘴,转头注视著唐恩森。「听你还帮果果说话,我才敢问你——你真的打算等果果自己闭关出来?」
「不,我打算吃完饭就过去找她。」经石一雄这么一闹,唐恩森越发想念起果果爽朗的笑语。顾不得之前果果不准他过去的禁令了,反正他看她一眼又不花她十分钟,顶多十分钟的时间,她总该拨得出来吧。
「现在想想也真可笑,我竟然这么听话,她要我别去找她,我就真的乖乖不过去。」
「对对对!山不来就你,你就快去就山,免得将来後悔莫及……」石一雄转头朝老婆挤了下眼睛。「小荳,我这么说对不对?」
「对极了!」为了奖赏他,洪荳连忙挟了一块卤肉进他碗里。
何家瓷窑厂——
果果和厂里两名员工,正一块儿站在敞开的窑门前,用铁钩合力把窑车往外拉。
果果一边使劲,一边还要分神留意窑门与窑车间的距离,她转头瞧瞧窑车後面,然後交代:「用力——嘿咻——对!这样就OK了。你们去休息吧,一个小时再过来把这整理整理。」
果果满头满脸都是汗,一场劳力运动下来,差点把昨晚熬夜没睡饱的她给累毙了。
「我的妈啊~~累死我了!」果果扭开水龙头,朝自己脸上泼了点冷水,再拿出毛巾把脸擦乾,转身走回工作室的同时,堂哥走过来拍她的背。
「干么?!」果果转头瞪他。
「你口气干么这么冲,我是特地过来告诉你事情的耶!」
「啥事?」
「就是那个大帅哥啊,叫唐恩森的那个,他刚才打电话说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叫我要是有看见你,记得提醒你。」
唐恩森要来?!
这个念头一从脑子窜过,果果猛地注意她此刻衣著有多凌乱,昨晚熬夜工作,结果一早又被老爸挖起来顾窑门,根本忘了该要换件衣服。
果果从窑车上拿了一只白瓷瓶下来,上头映出自己的脸——浓浓的黑眼圈与一头随意乱翘的短发,丑得跟只鬼一样。
果果吓得抖抖肩膀,连忙将瓷瓶摆回车上。「他有没有说几点过来?」
「没说,我也忘了问。」
「噢!」果果抓抓头,在心里挣扎,到底是该撑著不睡等唐恩森过来,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了再说。照道理说她应该等他一下,不然也该打个电话问他哪时候到,可是她实在太困了……
「不行了,我撑不下去,我一定得休息一下,等会儿唐恩森来,你再叫人来叫我起床……」果果话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昨天工作到四点才睡,一早又做了一大堆事情……」边说,她一边往自家门走去。
「果果呢?」唐恩森探头进办公室。
果果堂哥一见他来,连忙收拾桌上的本子站起来。「她在睡觉,你等等,我去叫她起床。」
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果果堂哥没理它,想说办公室里自然有人会接。
「难得见她这么晚还在睡。」唐恩森惊讶。
「果果昨晚熬夜工作,早上又被何爸叫起来顾窑门,我中午去找她,她两只眼睛下面黑得跟熊猫一样,说有多丑就有多丑……」果果堂哥比比自己的眼睛下方,然後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厂里突然广播说「经理电话」。
「啊,在找我!」
果果堂哥停下脚步,然後伸手遥指了前方那扇门,告诉唐恩森,上楼梯左转第一间,就是果果的房间。
「自己上去找她吧,啊对了,你不可以乘机偷袭噢!」果果堂哥说完,再突然爆笑出声。「不过我想你的眼光也没那么差,哈哈哈!」
是吗?
看著果果堂哥的背影,唐恩森的眼中,悄悄流露出一抹异彩。
唐恩森将手放到门把上,轻轻一转,没锁;他下意识回头看看四周,才扭开门把,走进房间。
太阳从水色的窗帘外透进来,将满室漆成鹅黄色调的房间照得异常明亮——唐恩森目光落至果果脸上。天气热,小妮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和蓝短裤,肚皮盖了一角薄被,睡得正香,一架大型的电风扇在地板上嘎呀嘎地转著,果果一头短发,随之有韵律的上下拂动。
唐恩森站到果果身边,弯下腰觑著她沈沈的睡颜——她堂哥说得一点也没错,她眼睛底下的眼圈,实在黑得像只国宝熊猫。
这丫头,这么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一股怜惜掺著埋怨从唐恩森的心头浮起,唐恩森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她的鼻头,受干扰的果果咕哝一声,然後翻转过身,身上的T恤掀高,亮出一截鲜嫩腰肢;唐恩森垂眸看了会儿她露出的细嫩肌肤,然後将手贴在她腰上,慢条斯理地游移起来。
他心想,美色当前,再不伸手碰碰,实在太对不起自己。
「唔……」睡梦中的果果,似乎梦见什么旖旎情节,突然推开她压在身下的薄被,转身背向唐恩森,嘴巴发出一声咕哝:「嗯嗯……还要……」
唐恩森微笑,然後将手滑进衣摆,往肩膀移动;当他手指或轻或重地揉捏,果果禁不住发出一阵娇吟声。
「嗯,就是那里……啊~~好棒……好舒服……」
万一外头有人经过,听见她的喊声,铁定会误会。
「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在作什么梦……」唐恩森边问边探头吻了下她的脸颊。突然,果果张开眼睛,吓了唐恩森一跳。
「好想你噢~~」果果睡意蒙胧地喊道。忽地,她转身,伸手揽住唐恩森的颈,往他怀里猛钻。迫於无奈,唐恩森只好配合她的动作,半躺在果果身旁。
她将脸贴在他肩窝上,蹭了蹭,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哝,再度沈沈入睡。
还以为……原来这家伙只是在作梦!
「说想我,骗鬼!」唐恩森斜眼睨著怀中的睡颜,嘴里一边嘟囔:「一别十多天都不想见我,还说想我——」不过果果那声软腻腻的「好想你」,却像颗蜜糖,在唐恩森的心底甜滋滋地融化开来。
唐恩森伸手温柔地抚著果果的脸颊,侧耳倾听她鼻间发出的细细呼呼声,然後他决定,就让她睡吧,不吵醒她了。其实能安静的陪她躺一会儿,看看她,也称得上是一种幸福。
一觉醒来已经五点,果果儍儍地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窗外,才猛然想起有件事不对。她赶忙穿上拖鞋,啪啦啪啦地往办公室冲去。
她推开门大吼:「你不是说唐恩森会来?怎么还没到?」
果果堂哥被问得一脸呆滞。「他有来啊,三点那时候,我要上去叫你时刚好有电话,所以就叫他自己上去找你……」
「你说什么?!他已经来过了?」果果尖叫。
「对啊,他还在你房间待了一会儿才走,怎么?他没叫你吗?」
这么一提果果才猛然想起,她睡觉的时候,好像隐约听见唐恩森的声音,甚至还梦见他将她搂进怀里,亲吻她脸颊的画面……
难道那些并不是在作梦?果果吃惊地张大嘴巴。
「你还好吧?果果。你脸怎么突然那么红?」堂哥站起身,好奇地觑著她的脸,结果被果果一巴掌打回座位。
「少废话,我要去忙了。」话说完,果果拔腿就往外跑。
一冲回自己房间,她头一件事就是打唐恩森的手机,结果他手机不知没电还是怎么的,竟然收不到讯号。果果不死心,还改拨他公司电话,他秘书说他去开一个重要的会,不知几点才会回来。
「要帮您留话吗?」秘书小姐问。
「不用了,我再找他就好了。」
挂上电话,果果一脸沮丧地坐在床上,忍不住气恼起自己的贪睡。真是猪头啊她!好不容易唐恩森来看她,结果她却因为贪睡,而错失了一次见他的机会。
啊~~
果果仰头往床上一躺,忽地瞧见枕头边多了一张纸,果果猛地翻身,将纸条抓到眼一刚细看——
小工作狂,要多注意身体,你看你的黑眼圈,快变瘀青了。看你睡得这么熟,我就不吵你了。我晚上有会要开,不能多陪你,有空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想你
——唐
果果看著纸条,突然觉得热泪盈眶。赶忙擦去眼中的泪,然後露出一个儍兮兮的笑。
他说他想她耶!他说他想她耶!
果果将字条压在心窝,翻身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讨厌鬼!来了也不知道要叫醒人家,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本想第一个告诉你的说……」
等等,她怎么那么呆啊!脚长在她身上,她不会自个儿去他那边啊!
果果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这个会开得不大顺利。
主办单位希望各参展单位提供艺术家最知名的作品,以便提升这次展览的知名度,但参展单位却觉得,这次的展览是个很严重的歧视,新兴创作者受瞩目的机会已经不多,主办单位如今还要剥夺他们露脸的机会!
会议进行已经超过三个小时,唐恩森坐在会议桌前,耳边听著两方互不相让的抗辩,但他的眼睛却看著窗外;窗外橘红的夕阳正缓缓地滑落天际,然後一盏盏白的黄的灯光,逐渐点亮每一栋大楼……
「我看,这个会择期另开吧,时间晚了,我不想耽误大家时间。」
坐在位首的男人举手发言,在场所有人突然陷入一阵沈默,唐恩森将视线移回座位,只见主办人员一收好桌上文件,一下子就走得不见人影。
「你觉得怎么样?主办单位会接受我们的要求吗?」
坐隔壁的男子倾过身来问,唐恩森只是朝他礼貌地笑一笑,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
对他而言,主办单位接不接受不是重点,重点在於他想怎么做。他打算趁这次联展将果果推上台面,虽然她的条件与主办单位的要求不符,但他相信,作品自会说明一切。
摸摸肚子,饿了。回家途中他进必胜客点了份小披萨外带,然後开著黑色vW车,驶回住家的地下停车场,他将车门锁好之後,迳自拎起披萨盒走进电梯。
一出电梯门,他猛地被站在外头的人影吓了一跳。
「酉丽?」唐恩森惊讶地睁大眼。「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问你事情的。」方酉丽说话的语尾有些飘扬,长年苍白的脸蛋也透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红晕。
唐恩森看看她的脸,然後做出结论。「你喝酒了?」
「唉~~这一点酒算什么!」方酉丽不在意地挥挥手,不过身体一晃,差点就跌倒了,唐恩森忙伸手扶她。
「你怎么来的?跟谁喝酒了?」
「明明是我来问你问题,怎么会换成我在回答你问题……」方酉丽呵呵一笑,突然伸手攀住唐恩森的肩,将脸凑到他面前。
「我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唐恩森顿了一下,问道:「老罗告诉你的?」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啊!你只要回答我,对不对?啊!」
「没错,我有女朋友了。」唐恩森坦白道。
「哈……哈哈哈!」方酉丽仰头大笑,玄关前响满她尖锐的笑声。「太好了!告诉我是谁啊!是那个短头发的小女生?叫什么果的那个?她就是你的女朋友?」说到这,方酉丽突然变得暴躁,她伸手揪住唐恩森的衣领,用力地扯著。
「你回答我啊!我到底是哪一点输她,我跟你暗示那么久,你装作不知道也就算了,结果现在选了一个瘦不拉叽的小女孩当你女友!你是怎么回事?故意在气我对不对?」
「酉丽,控制一点,你喝醉了,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唐恩森放下手里的披萨盒,然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我打电话叫计程车送你回家。」
「我不要!」方酉丽伸手一挥,打掉他手中的手机,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唐恩森皱起眉头瞪她,突然,方酉丽不知打哪生出的蛮劲,猛地扑上唐恩森,朝他脸又亲又啄,在他身上又磨又蹭。
「我就是太控制了,才会让那女人得逞,现在我学乖了,我不可能再让你逃走——」
「酉丽你……别这样……」不管唐恩森怎么闪躲,就是没办法挣脱她狼吻,又怕她受伤,所以不敢太使劲把她推开。
「不行!我再也不让你漠视我了,我这次一定要让你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一边说话,方酉丽一边拚命啄吻。
就在这时候,两人身後的电梯门无声地开启,一个小身影忽地窜出电梯。
混战中的两人,完全没留意这突来的闯入者,来人看著不住纠缠的身影,一张小脸忽地煞白。
她看见什么了——
掉在地板上的披萨盒,忘我拥吻的男女,男人的手还不断在女人的颈背上游移……
「我爱你啊,唐,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当听见女子告白,果果像被揍了一拳似的,身体一缩,整颗心都凉了。
她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搞半天,原来只是在骗她!
果果匆匆抬手,揉了揉盈眶的泪眼,忙不迭转身冲进仍敞开的电梯门里。
电梯门咻地关上,无声无息地往一楼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