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王绝之此时会开口说话,而且语出惊人。他笑着对孙恩道:“你做错了一件事。”
孙恩一怔,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王绝之道:“王公于此言何指。”
王绝之一脸正色道:“你不该让这八位如花似玉的小姐站这么久,她们很累的!”
姬雪没料到王绝之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说出如此言语,心中暗道:“这狂生胆子倒大得出奇,此刻随时性命不保,他居然有闲心调笑!”
孙恩听了王绝之的话,哈哈笑道:“王公子果然风流禀性,如此情形下,居然还有怜花之意,孙恩自愧不如!”
王绝之听闻孙恩之名,心中闪过一丝暗影,暗叫一声道:“原来是他。”
王绝之博闻强志,很小的时候曾听父亲隐约谈起过孙恩独闯江右连横坞之事,心中方始明白和汤为何如此恐惧这肥胖之人。
在他心目中,孙恩乃是石虎一类人物,岂料孙恩如此模样,这倒是大不同于王绝之之想象,他只知孙恩功夫绝高,身手绝对不在石勒之下,却不知孙恩生得何种模样。
王绝之笑笑道:“如此美女,你居然舍得让她们替你抬轿,未免太委屈这八名姑娘!”
孙恩不答王绝之,反问那八名抬轿之女道:“你们可觉得委屈?”
八名细腰女子齐齐腻声答道:“能替恩主抬轿,乃我等幸运之事,我等高兴尚来不及,哪里会觉得委屈!”
王绝之笑着对孙恩道:“此时你乃他们主人,她们即使心中觉得委屈,也不会说出口的!”
姬雪心中乱转,她知道王绝之此举必有深意,因而也不插言,只是静静地冷眼看着事情发展。
孙恩斜睨了姬雪一眼,然后对王绝之道:“你既然如此怜惜,我将她八人送你可好?”
王绝之摇摇头道:“我虽然惜花,但却无心采花,更无力护花,如此美貌的女子跟着我,只怕两个时辰不到就会被抢光!”
“你倒说得对!”忽的如风般掠来一人。
“王璞!”孙恩脸色一变。
“绝之侄儿,别来无恙乎?”
王璞的排场不比孙恩的小,二十四名姬妾拥簇着躺在轿上的王璞转瞬来到众人身前。
方才寂静无声的道上忽的一下拥出这么多人,并且是这么多的女人,莺莺燕燕,热闹非凡,倒给这塞外平添了一份妩媚。
王绝之苦笑着对王璞道:“二十二叔,想必你也闻知我武功尽失之事,怎的能称别来无恙呢?”
王璞一见姬雪,跨下轿来,道:“属下参见公主!”
姬雪冷冷道:“你已经背叛了杀胡世家,不再是杀胡世家主人,你我已是敌人,你见了我也不必客气!”
王璞道:“我王璞虽然为迷小剑背叛了杀胡世家,但杀胡之心却是不变!”
姬雪道:“你不该杀了和玫。”
王璞道:“如果你处在我的处境,我想你也会这样做的!”
姬雪道:“你最好是马上从此地消失,杀胡世家的人一旦知晓你在此地,恐怕我亦无法保全你,你应知道,我庶娘治下极为严厉!”
姬雪一边说话,一边寻那和汤,和汤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方才趁着王璞到来,他便乘隙而逃,王璞、王绝之俱是他杀子仇人,但此老深知此刻报仇无望,如若多在此地留上一刻,只怕连自己的老命也会丧在此地。
王璞叹道:“如今赫连勃勃立国大夏,姚弋仲定都定宁,迷小剑、石勒并称天下英豪,胡人之势何其盛也,我辈恐怕杀之不绝,数雄并处,反倒有利汉人,不知家主可曾思虑?”
姬雪冷笑道:“家父自有安排,不要你费心!不过,你今天来此,所为何事!”
王璞道:“你问你这位胖伯伯想做什么,我虽与王敦,王导不和,但无一日敢忘自己乃王家中人,我的侄子有难,你说我当不当来。”说时,王璞又指了指孙恩道:“这位胖先生,单人只身连闯江右连横十三坞,更与我王家有世仇,我不放心绝之侄儿。”
王璞当年曾参加过围剿孙秀之事,游历江湖,时间长久,再者王璞本人十分精细,因此对孙恩的一些传说有一份特别的敏感,查访之下,才知孙恩乃孙秀之后。
孙恩志在复仇,无时无刻,不在观望琅琊王家中的杰出人才,是故两人都互相认识。
孙恩冷笑道:“你对我的事倒是了解的蛮多的!”
王璞亦针锋相对地道“你对王家之事了解的也不少嘛?大家彼此彼此,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恩道:“看来王家没有让你执掌家政倒是一大损失!”
王绝之笑道:“你不要小看了我七叔和九叔,也许他们早已注意到你而你尚不自知罢了!”
孙恩鼻中冷哼一声道:“你们想要将我骇走吗?”
王璞道:“只怕我们想骇走你还要下一番苦功夫才行,如果你会被我们骇走,我根本就不会来此地与你说如此多的话!”
孙恩又眯上了他那肥肿的双眼道:“想必你来此地之前曾进行过仔细调查!”
王璞道:“说实在的,对于你,我倒觉得王敦、王导失了策,他们既然已知你的来历和武功,就应该好好地对付你!”
孙恩冷笑着道:“王敦、王导督导江右大局,虽是族亲,却也明争暗斗,哪里有时候来顾我!”
久未说话的姬雪忽然对王绝之道:“你想不想恢复武功!”
王绝之闻言眼睛一亮,毒神乃杀胡世家之人,有毒神在,琅干木多半能解,但王绝之也深知杀胡世家示恩必有条件,如若也要他加入杀胡世家,屠戮胡人,只怕他万万做不到。
姬雪见王绝之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不由奇道:“难道你不愿意恢复武功吗?”
孙恩截口道:“既然他不愿跟你而去恢复武功,还是让我带走他吧!”
孙恩心知人会越来越多,事多生变,说不定王敦,王导已派人前来,此时如若再拖时间,恐怕迟则生变。
孙恩庞大的身躯如一团棉絮向王绝之飘到,状极轻捷,可速度却极快,还未至王绝之身前,却突然改变方向,向王璞扑去,这一招极其诡异,大大出人意料。
王璞长声而笑道:“你的破军拳法果然不同凡响,尽得孙子兵法精髓,这一招近交远攻用得倒是妙极!”说话声中王璞已击出了二百八十六拳。
孙恩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招,而王璞却要用二百八十六拳来对付,并且滋味极不好受。这孙恩的功夫倒真是骇人!
孙恩的拳脚源起于孙子兵法。夫用兵之要决,尽在诡道。孙恩已透悉了孙子要决,拳脚施展开来,充满诡异之气,但这种诡异之气气势偏又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极其磅礴。每一拳,每一脚都宛如百万雄师摇旗冲锋。
王璞满头大汗,易学神功虽然奇妙,无奈孙恩功夫太高,他只能以快封强。
王璞从未打过如此快的拳头,几乎眨眼之间,王璞的拳头便已攻出数千次,与其说攻,不如说封,因为孙恩的破军拳压得王璞的拳攻不出去。
王璞只有退。
一退。
再退。
三退。
三退之下,王璞已被逼得退了十几丈远。
孙恩清啸一声,又飘然而回,伸手抓向王绝之。
姬雪清叱一声:“王绝之是家父邀请的对象,胖伯伯请暂且放手!”
口中虽然在喊着伯伯,但那柄重剑少钧却无一点长少之情,既快又准,斩向孙恩。
孙恩大声叫道:“我今天誓在必得,就算误伤了你,也在所不惜。”语毕,双掌又齐向姬雪推去。
王绝之看着孙恩的动作,不由大为佩服,原来,孙恩那庞大的身躯竟未落地一刻,如一个灌足了气的皮球,在空中弹来弹去,只是利用王璞重拳做为冲力,不停地翻滚发拳。
王璞刚喘过气来,方才的那一番打斗虽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可王璞挥出的拳头也许比一些人一辈子挥出的还多。
姬雪当然不是孙恩的对手,她的情形一点也不比王璞轻松。孙恩的破军拳、破军腿如海浪涌岸般迫向姬雪。姬雪也只能退。
王璞知道单凭姬雪一人必无法阻止孙恩带走王绝之,遂大喝一声,亦加入了战团。
姬雪虽心高气傲,心中极不乐意王璞上前助拳,无条孙恩功力太高,她一人委实无法抵挡,此刻连退身让出都没有办法,哪里还有闲暇喝叱王璞。
王璞心知孙恩拳重,不敢正攫其锋,全力施展易学轻功,亦步亦趋进行干扰。
孙恩东一拳,西一脚,虽看似杂乱无章,但每一拳每一脚无不恰到好处。
王绝之看得兴起,不由鼓起掌来,此时如若他身有武功,早就跳上前去和孙恩展开一番博斗,打个痛快再说。
孙恩的破军拳初时如游兵散勇,但渐渐打开,竟逐渐有了袭卷天下的气势,竟将王璞和姬雪二人围了起来。
这一番打斗,精彩纷呈,花样百出,孙恩一身轻功虽已臻致化境,但王璞姬雪也是绝顶高手,俱都禀承有千年家学,虽处劣势,一时三刻之间,倒也不至落败。
一旁的王绝之武功虽失,但眼光还在,这一战不禁让他有目眩神炫之感。心中暗道:“这孙恩的确将孙子兵法运用得出神入化,想不到这世间万事万物仅可化为拳理武功,只怕日后还有人以为政之道作拳理而创出一门新武功来!”
王绝之胡思乱想之际,场中已有了变化,王璞、姬雪到底技差一筹,被孙恩逼得连连后退。王璞功力虽较姬雪为深,但孙恩的大部力道,乃为他所承受。
孙恩对轩辕龙始终有所顾忌,不敢对姬雪进行重击,但对王璞却动了杀机。
虽然他知道王璞一旦被杀,消息传至江湖,琅琊王家必会把他列为头号大敌。王敦、王导将倾江南之力捕杀心腹大患,单若只凭王家孙恩倒丝毫不惧,但王敦、王导把持江南大局,自己单人对付的将是数以万计的精兵,如果过早暴露实力,不但性命难保,恐怕还会殃及孤叶岛上孙氏后裔。
孙恩虽有如此顾忌,无奈此时机会难得,王绝之深解易学神髓,如若能将千年易学溶入自己的破军诸法内,即使王敦、王导以倾国之力讨伐自己,只怕也无法伤得了自己,冒险一试,或许能换回东吴复兴。
王璞从孙恩的拳锋也感受到了强大的杀气,杀气使得王璞打了一个寒颤。
破军先破胆,虽诡异,但磅礴,这就是破军之拳理,拳理虽简单,但做起来,这个世界上能做出的恐怕也没有几个。
王璞此时已到了苦不堪言的地步。
强大的压力使得他呼吸困难,王璞面对仿佛千军万马似的孙恩,虽然还能咬着牙苦苦支撑,心中却已沮丧到了极点,难道我王璞就要命丧此地了么?
王璞正将丧失斗志之时,忽听得王绝之朗声诵道:“天地法大兮无边,山泽稳固兮不移,风雷震啸兮变色,水火不容兮相别!”
这番文理不通,韵意全无的诗文在旁人耳中听着仿佛打油诗般,但在孙恩、王璞、姬雪耳中听来却不啻雷霆一震。
王璞易学神功虽未达到王绝之那种地步,但造诣在王家子弟中,除了王敦,王导以外恐怕就无人能敌了,悟性修行自是极高,听得王绝之的高诵,心中自是雪亮,当下按王绝之的提示,以乾坤天地两卦位为主位,以艮兑山河两卦位为重点。巽震风雷两位则做呼应,单以坎位或离位做为攻击点。
王璞武功本就不弱,此时施展出王绝之所授,情形立即有了改变,虽不能挽回劣势,但比起方才来要轻松得多。
姬雪虽不太明白,但从八卦方位和卦理,亦隐隐约约体会出王绝之之意,少钧剑一摆,一改大开大合之风,以小巧灵动的方式游斗孙恩。
孙恩心头则大震,他乃武学大行家,哪有不解之理,王绝之此番讲解,乃是克制他无边无际的破军诸法绝妙好招,心中对得到易学神功的祈盼则更盛了一分。
外表看来,三人宛如穿花蝴蝶一般,飘飞跳跃,状其轻灵,实则在轻灵的下面暗藏着无穷杀机。
孙恩的拳脚如海上狂涛,那气势将要吞啮世间万物,王璞、姬雪则如两叶扁舟,随时有船毁人亡的危险。
然而浪起浪落,小舟却始终未覆。
孙恩大吼一声,忽从背后拔出一杆怪兵器来,怪兵器状其古怪,似枪非枪,细细一看,却包含着军中诸器:枪头似刀似枪,枪头下横生一枝,此乃戟的模样,枪杆上卷着红布,看样子,必是军中大旗。
孙恩兵器出手,招式更加离奇,什么招数都有,完全不似普通江湖打斗章法,显得分外杂乱,但杂乱中始终贯穿一点:气势大得惊人。
孙恩的兵器展开隐隐有万马嘶吼,铁蹄踏地,摇旗呐喊之意。锣声、鼓声,号声更掺杂其中,令人有置身万军丛中的感觉。
围魏救赵,减灶增兵,瞒天过海……,孙恩的兵器花样多,招法变化更多,王璞、姬雪哪里适应得过来,方才缓解的局面顿时紧张起来。
王璞、姬雪只能再次后退,凡体俗身哪里能抵挡得住千军万马的冲击。
王绝之怪叫一声,王璞、姬雪和孙恩同时一愣,就这一愣神的时间,王璞、姬雪仿佛神智一清,哪里有什么千军万马,眼前只有孙恩一人,方才敲鼓、吹号,摇旗呐喊以及百般上身兵器,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拼斗中,三人又闻王绝之吟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王璞听闻不觉汗颜,他虽是历经百战,但此时却不可避免对孙恩的破军诸招有了俱意,王绝之吟唱此词,乃是要他去掉恐惧之意,方可使易学神功全力发挥。
孙恩听了则大惊,王绝之之意不是单单只让王璞学荆轲刺秦王那样有无畏的勇气,而是以荆轲一击来谋刺那看似无比强大的秦王赢政。
破军技法的唯一缺点,在于拥有诡异招法、磅礴气势的同时,因其宏大细小方面则少有顾及。因此只要不被破军诡异所迷,不为磅礴气势所惧,便能细心地寻找出破军诸法的破绽,一击而至之死命。如若配有无所不在的易理,此破绽便会弥补。
孙恩贪念大炽。顾不得姬雪锋利无比的少钧剑,纵身向王绝之扑去,他决定冒险一试。
姬雪、王璞见孙恩向王绝之扑去,脸色同时一变,双双向孙恩后背的空档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