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之声,愈来愈近,皇宫的喊声也愈来愈大,显见之有无数羽林军将皇室包围起来。
刘聪心中暗叫:“王绝之呀,王绝之,你若连这一关都闯不过,只怕难得见到那刘曜,你就死在朕的皇宫里算了,也免得朕再花心思。”
刘聪正思忖之际,忽听门外已响起王绝之的喝问声:“刘聪是不是在里面。”
似乎是一黄门太监颤声答道:“你……你乃何……人,竟然胆敢直呼皇上之名,难道……不……不怕……怕……砍头么?”
王绝之嘿嘿邪笑道:“我此时皇宫也闯了,羽林军也被我伤了不少,论罪,十八颗头也不够砍,倒不怕多砍一次,只是你若不告诉我刘聪是否在里面,只怕立即掉头的会是你!”
刘聪此时似乎清醒到了极点,听力亦异常敏锐一点也不混饨,临死前,他倒想看看皇宫之内,到底有多少人对他忠心耿耿。
黄门牙齿打颤的声音咯咯可闻。
只听王绝之又吼道:“到底刘聪在不在里面!”
显见外面情形逼得十分紧急,不远处似乎还有人在打斗,刘聪心中更喜:“看来王绝之今日倒不是一人独来,似乎还有帮手,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那黄门终于架不住王绝之连吼带吓,手向屋内一指道:“皇上……在……在里面。”
语还未完,裤裆里便湿了一片,嘀嘀哒哒有水向下淌出。
王绝之一脚踏开房门,身形就窜了进来。
刘聪悠然道:“你怎么才来!”
王绝之一愣,道:“数月不见,你胆子倒大了起来,难得如此镇定。”
刘聪道:“反正朕已是决死之人,迟早一死,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羲之!刘聪在此,不要打了!”王绝之低声喝吼。
羽林禁军听闻有刺客已经闯入皇上身边,心知此刻已中了那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护驾要紧,纷纷舍了王羲之向刘聪的寝宫扑来。
羽林禁卫赶来,却见王绝之早已闯入刘聪寝宫,投鼠忌器之下,只能鼓噪呼喝,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羲之趁着人少之际,易步易趋展开,如滑溜的泥鳅,那些禁卫羽林军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待得伸手去击之时,哪里还能见得到人影。
王绝之望着王羲之的身法,不由鼓掌赞道:“这招‘风漫漫兮迷眼’倒让你又使出不少新意来了!妙极妙极!”
王绝之的话音尚未落下,王羲之已从人群之中,钻了进来。
刘聪也看得呆了,眼前之人与王绝之穿着相似,却不相识,汉人之中何时又出了一个这等人物。
王羲之道:“这位就是刘聪么?怎的身旁连一个得力的守护之人都没有!”
刘聪脸一阵红,一阵白。
半晌长叹道:“禁军统领北宫出,御中左监武峥嵘在清河一死一伤,一时间又找不到心腹之人,是以这两个位子俱是虚设。再者就算有人接替,功力也超不过武峥嵘、北宫出,遇见象你们这样的高手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王羲之盯着刘聪奇道:“你不怕我们杀你么,看你胆色,倒不愧为一国之君。”
刘聪道:“朕冲龄之时便在马背之上征战四方,历时四十多年,如今又已是将死之身,何惧之有,倒是两位胆子大得出奇,无视皇宫禁地,擅闯而入,真不怕死么?”
王羲之道:“就凭你这禁宫羽林防卫,只怕尚难置我等于死!只不过我有点奇怪,堂堂一国之君,防卫怎的如此薄弱!”
王绝之哈哈笑道:“他正有计谋要施,若无人替他去办,他这番布置岂不白费心机!”
刘聪咳咳两声,叹道:“琅琊狂人人虽狂,心思倒也慎密,朕让你闯关见朕,正是有事要你替朕去做。”
王绝之厉声喝道:“你是利用弓真来胁迫我么?”
刘聪道:“我没有本事防得了你,又惹你作甚,我若用弓真胁迫你,只怕你立刻将我十三位皇子抓起来胁迫我,这等事,朕绝不会做!”
王绝之冷笑道:“你倒也聪明!”
刘聪叹道:“你人虽狂,心却不硬,朕虽怕你,但朕心知只要朕不招惹你,你绝不会动手杀我。”
王绝之哼了一声道:“那也未必,王绝之行走江湖之际,不知杀了多少与我无怨无仇之人,你凶残暴戾,却也该杀!”
刘聪叹道:“莫说朕此时已是风中残烛,延喘残缓,你不忍杀朕,就是当日在清河你有力杀朕,但却未杀。况且,弓真的消息朕立即告诉你,算是对你有利,是以朕断定你绝不会杀朕。”
王羲之心中直是惊呼,难怪琅琊狂人在江湖中名头最响,连这羯胡皇帝也坦言直说怕他,江湖之中,主动招惹他的只怕不多,这种自由自在,慷慨往来,虽没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的气势,但任性而为,快意恩仇,直抒胸意,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来。
王羲之心道:“狂人生涯也不错,只可惜我尚有重任,不能学十九哥那样。”
王绝之冷冷笑道:“你分析事情倒也在理,不过王绝之有时连自己都管不住,脾气上来了,那倒也说不定!”
刘聪不再兜圈子,轻声道:“弓真去了长安!”
王绝之一怔道:“弓真去长安作甚?”
刘聪道:“当然是去救那个什么张天师的女儿!”
王绝之脸色一沉道:“这可是你使的诡计么?”
刘聪摇摇头道:“这次乃五斗米教之计,张天师以为朕不久于人世,而粲儿暗弱,借口合五斗米教之势,双方互利共安天下,欲与朕联姻,送女入朝,实则暗藏祸心,以期朕死之后,攫取朝政,取粲儿以代之,兵不血刃,夺朕天下!”
王绝之叹气道:“这张天师也太小看你了,你虽荒淫,但谋略尚还有些。岂有识不穿之理!”
刘聪听了王绝之的言语,也不着恼,只是继续道:“信奉五斗米教者大多是汉人,张天师与我联手,岂不要大失教众,毁了他数百年根基,以五斗米教之数百年根基,冒险一搏,本就不当!”
王绝之怒道:“于是你就将这张逍人转赠刘曜,好让五斗米教计划落空,并诱使弓真去刺杀刘曜。”
刘聪似乎已经很累,端了口气,方才道:“我哪里知道弓真乃张逍人的朋友,我之意思本来是想以张逍人安抚刘曜,再者能使五斗米教与刘曜结仇!”
王羲之奇道:“你不怕五斗教与刘曜联合,更加对你不利么?你不怕五斗米教恼羞成怒,转而与你为敌么?”
刘聪从床上坐起,冷冷笑道:“那张逍人我也见过,人生得十分漂亮,可性子却刚,朕一见之下,本来也想纳之为妃。”他本病体,一口气讲至此,却无力为继。
王羲之心中暗道:“这家伙病体沉疴,却色心不死,倒也算得上色中之雄!”
刘聪歇了口气又道:“无奈,她性子太烈,又身具武功,我若动粗,恐怕她一时寻了短见,岂不让我惹上个大麻烦!”
王绝之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何时转了性,只不过是一个大美人忽然间变成个刺猬,摸不得,碰不得。”
刘聪叹道:“正是如此,与其看着心痒,摸着刺手,倒不如将她送给刘曜,那刘曜与朕同样性子,见了这等美人,哪有放过之理,他又年轻气盛,重兵在手,顾虑绝无朕多,是以必定霸王硬上弓!张逍人性格刚烈,受辱之下,绝不苟活,既然如此,朕还担心做甚!”
王羲之勃然变色道:“你好毒的心!”
刘聪淡淡道:“你道若是张天师计谋得逞,朕之后代会有一个存活么?就是朕,也必会被他从皇陵中挖出鞭尸,以慰天下五斗米教教众,表明其忍侮负重,不惜牺牲女儿之意,从而广收天下之心!”
王绝之叹道:“这等诡谋心机,欲成霸业者都有,倒也无法说清谁是谁非了。”
只听刘聪道:“但我实没想到弓真会是张逍人的旧识,那日弓真持剑闯入皇宫,倒把朕搞迷糊了,详问之下,方知内情,于请于理,于国于势,我都要告诉弓真实情!”
王绝之冷哼一声道:“好一招借刀杀人连环毒计。”
刘聪道:“如果你是朕,你觉得到底怎样做才算是对?”
王绝之一愣,侧头想了一想,只有摇摇头。
依当时情形,刘聪只有告诉弓真实情,王绝之叹口气道:“这招借刀杀人使得的确让人无法责备。”
刘聪又道:“这以后的变化却对朕愈来愈有利,朕已听说弓真为救你而七日不歇,赶往金城,想来你闻听弓真赴险,必有所为,那刘曜恐怕有得消受了!”
王绝之、王羲之相顾愕然,他二人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布局。
刘聪又道:“御马房里已为二位配了快马,朕希望你们不要去得太迟!”
王羲之忽道:“除了那弓真,可还有人来谋刺你么?”
刘聪道:“以朕风中残烛之体,英雄不屑,小人却无能,是以朕尚能苟活下来。”
王羲之道:“你最好能多活几日,谢天之弟谢玄,已准备亲手取尔性命为兄报仇了!”
此话已是在半空中传来,王家易学易步易趋奇妙无比,只闪得一闪,两人身形便已不见。
刘聪设计果然周全,王绝之明知是借刀杀人之计,无奈事关弓真性命,不去不行,遂只得按刘聪安排,从御马房里牵出两匹大宛良马,跨上继续向西奔行。
马如天行之矫龙,人如姑射之长风。
两人两骑,白袍白马,王绝之和王羲之纵骑狂奔,一刻也不曾歇息,逢关闯关,遇阻破阻,向长安疾驰。
马行驿道,双骑绝尘。
王羲之道:“谢玄乃稳重之人,他在平阳未对刘聪下手,想必是因弓真之故,此时必护在弓真左右!”
王绝之道:“刘曜岂是刘聪,此人残暴乖戾,手下控弦之士二十多万,本身又具有一身高明功力,弓真即是有谢玄相伴,也不啻于羊投虎口,危险已极!我们只怕是赶得晚了!”
王羲之脸上色变,道:“当真如此危险么?”
王绝之道:“如若刘曜像刘聪那样易于对付,以石勒之威,他又何需顾忌,只怕早就称帝称孤,哪会隐忍襄国、上党!我只希望我们赶得不算太迟。”
马行如飞,两人边行边叙,第二日晚间,已行至长安。
刘曜兵驻长安,戎卒二十八万五千余众,临渭水扎营百余里,钟鼓之声,沸河动地,自古军旅之盛,未有斯比。
连着数日奔驰,天气又热,王绝之和王羲之两人身上的白袍早已不成颜色,酸臭之味,已然隔空逼人,臭得让人难以忍受,但两人却兀自未觉。
王羲之遥遥已见刘耀之营,不由长叹道:“难怪六叔九叔不敢提议北伐中原,单观这刘曜军威之胜,便知仗不用打,输的必是江左!”
王绝之道:“那倒未必,战者,以勇制胜,祖逖,刘琨两人兵不多、将不广、城不厚、池不深,却能与石勒、刘曜相抗数年,实是勇猛之故,只不过江南很难再找到像刘琨、祖逖这类人了。”
“来者何人,是否有军牒在身,如若再靠近半步,便以奸细论处,格杀无论!”当王绝之二人转过一个山脚,便听有士兵喊道。
士兵从山脚隐蔽处穿出,看来,刘曜行军深谙行军布阵之道,即使没有战事亦是丝毫不肯放松。
王绝之转头对王羲之道:“只怕等会有一场恶仗开战!”
王羲之头一昂道:“我们总不能老挑着刘聪这样的软蛋捏,总得要找个硬的碰碰才好,不然,那架打得又有什么意义!”
王绝之面上露出奇色,仿佛今天才与这个二十六弟王羲之认识一般,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改了个脾气,如我一般。”
王羲之笑笑道:“有时我觉得你这种脾气很好,无遮无拦,随心所欲,总有说不出的痛快感觉!”
那队兵士见王羲之二人不答,尚自谈笑自若,不由怒喝道:“尔等究系何人,如若再不回答,我们就开弓射箭了!”
语毕,那为首之人大手一挥,身后那队兵丁齐齐将箭搭起,对准王绝之二人。
你道此时这些羯胡之兵为何变得如此“良善”,看见汉人装束的王绝之二人而不立即扑杀。
原来刘曜之性嗜杀,普通汉人早已被杀绝,只剩下或有头脸,或有权势的少许汉人高门,即使如此,那些所谓有头脸钱势的汉人在刘曜手底渡日,也需小心再三,深怕触怒了这位魔王,倾刻间巢覆卵碎,家破人亡,哪里有胆在军营附近行走,因此往来与此地的汉人多半有势可仗,或与刘曜有郎舅之亲,或是军中派出细作,是故巡军军士有此一问。
王绝之见兵丁又问,遂沉声静气,缓缓喝道:“我来此地,乃为寻找刘曜,你等可速速通报!”
声音不大,但百里之内,俱皆可闻。
“大胆,竟敢直呼王爷之名,敢是找死么?”
王绝之之言首先激怒了对面为首的军官,观其旌节,军官职位竟然不低,乃是散骑都尉,那军官大手一挥,二十余名巡检兵丁齐齐向王绝之举箭射到。
王绝之大喝一声,鼓足真气,一招“潜龙勿用”使出,他与王羲之两人身周十丈便如围了一道气墙,羯胡士兵射来的利箭,只穿得入两人身前三丈余远,便力竭而落。就连那名军官,虽臂力惊人,却也只能射到两人身前一丈五尺处,再前进半分,也是不能。
这些羯胡士兵行军打战已有近十年历史,何曾见到过如此怪异之事,睁大眼睛,仿佛白日见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