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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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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号桌,意大利鲑鱼面。”
    “七号桌,两杯‘逝若流星’。”
    并不受人们心情的影响,“流星屿”的生意井然有序。
    “小心!”
    虽然得到警告,一时仍止不住步伐,与走在自己前面的许小然相撞之际,一碗滚汤的与鲑鱼面相配的玉米浓汤便整个洒到了手腕和胸前。
    肖石忍痛一声不吭,万幸自己只是在厨房出的丑,没有在客人面前失仪。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都警告过你了。”许小然抱怨着,拉过他被烫伤的水,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顶着一头褐黄发色的许小然,有一张对男孩子而言过分清秀纤细的脸。眼睛因为轻度近视,总是显得湿湿的。不过肖石知道,他的个性跟清秀纤细可完全不着边。
    据说他从高中时就在“流星屿”兼职,恐怕是目前为止呆得最久的侍应生之一。也正因为他是老员工,平时说话总透着倚老卖老的气势,就像一只小型家犬,硬要装出狼犬的腔调,逞强的样子很是可爱。
    “发生了什么事?”经理邱浩川出现在厨房。
    “经理,肖石不小心把汤打翻了,烫到手。”许小然说。
    “让我看看。”邱浩川抓过他的手,果然红肿一片,他皱眉,“跟我来,我办公室里有烫伤药。”
    “经理,不用了,我还是去干活吧。”肖石连忙推辞。
    “小然,你替一下他的工作。”
    “喔。”许小然脸色难看地咬着下唇。
    “经理……”
    “跟我走。”邱浩川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走。
    忍不住回头望,如果他没看错,许小然盯着他俩的沉默视线,似乎充满了……嫉妒?
    办公室内。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不是打破碗就是打翻菜,你以前做事从来不会这样。”邱浩川沉着脸问他。
    “对不起,经理,以后我会注意的。”
    邱浩川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叹了口气,“我并不是责怪你什么,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只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振作起来。如果要找人帮忙的话,我随时都在。”
    “谢谢你。”肖石很感动,“经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邱浩川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其实……我曾经有个弟弟,小我两岁,可惜在十一岁那年就因车祸去世了……记得你来‘流星屿’应征的第一天,我看到你,还差点以为他复活了……”
    原来如此!因为他长得酷似经理早逝的弟弟,才得到诸多照顾——
    “看到肖石先生,我就不由想起了柯纯少爷……肖石先生真的有一双和柯纯少爷很像的眼睛呢……”
    脑海里突然掠过这句话,肖石不由苦笑。他是否该庆幸自己拥有一张大众脸,以致于被这么多人当成替身。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对经理的关怀感激万分。对耿暮之也一样。
    “你和老板怎么了?”
    肖石心头一跳,“耿先生?”
    “是啊。他最近很少到‘流星屿’来,有什么事也是电话联系,连我都难得看到他。”
    “也许他工作真的很忙吧。”肖石垂下眼睑。
    “是吗?”邱浩川淡淡回问,“你啊,性格倔强是好事,但是,有时候太固执就过头了。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让想帮你的人无从下手。一次、二次也就算了,三番五次都这样,谁都会受不了。”
    他是在点醒他吗?肖石抬起头,接触到对方温和的视线。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算你笨拙到连怎么向别人表达自己的心意都不会,那也至少该让那个人知道你很笨,而不是你在刻意拒绝他。”
    一针见血的提点。
    “那我该怎么办?”
    眼前这个年轻男孩的眼眸流露出那么脆弱的无助,难怪耿暮之一直对他放不下。
    忍不住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邱浩川严竣的脸颊露出一丝微笑,“你这么聪明,自己好好想想吧。”
    解铃须得系铃人,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找出症结所在。
    才走出办公室,肖石就吓了一跳。
    许小然靠在对面的墙上,脸色阴沉地瞪着他。
    “什么事,小然?”
    “你跟我过来。”
    许小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厨房后门的小巷中。
    “我问你,你跟经理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肖石一头雾水。
    “不要给我装傻!”许小然恨恨地踢了一脚后门台阶,“刚才你们在办公室都做了些什么?”
    刚才站在办公室外进不去,却又抑止不了满脑子“恐怖纠缠”画面的自己,真的快抓狂了。
    “经理只是给了我烫伤药让我敷上,然后就聊了几句……”
    许小然如此抓狂的模样,再笨拙的人也明白过来,肖石看着他,微微弯起唇角。
    “你吃醋了?”
    “我才没有!”许小然涨红了脸大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放心吧,我和经理什么关系都没有,”肖石竖起右手,“要不要我对天起誓?”
    “那就不用了……你不会笑我吧……”许小然嘟囔。
    “笑什么?”
    “我也是男人啊,却喜欢上另一个男人的事……”
    “喜欢什么人、喜欢什么样的性别,都是每个人自由的选择,他人根本无权干涉。不过,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肖石认真的看着他。
    “真搞不懂你这个人耶……”许小然抓抓头,“刚才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和华薇薇是一对情侣,可是看看又不像;后来以为经理对你有意思,因为他总是对你特别照顾嘛,所以……”
    “所以你就忍不住把我揪出来,想狠狠揍我一顿?”
    “对不起嘛。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蠢,不管我怎么喜欢经理都不会有结果的。经理这么MAN,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喜欢那种波霸型娇滴滴的美女,而且他总是对我冷冰冰的,我是铁定没希望了,更不敢向他表白,说不定会被他揍得爬不起来……爬不起来还是小事,彻底被他讨厌就完了……”许小然越想越悲惨,不由抱头哀嚎起来。
    “俯耳过来,告诉你一个经理的秘密……”
    “什么秘密?”
    肖石俯在许小然耳边叽叽咕咕好一会儿,许小然像漫画中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白马王子的少女一样,紧紧抓住他的手,两眼星光闪闪。
    “你说的都是真的?”
    “相信我,没错的!”肖石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
    “好,我信你一次。要是真的成功了,到时候再好好谢你。”
    “去吧去吧……”肖石微笑挥手。
    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告诉许小然其实邱浩川有很严重的恋弟情结,而且也跟他一样,喜欢男人(当然是不是真的他才不管),并且建议许小然找个时机把他灌醉向他告白,他向他打保票,成功十拿九稳。
    并不是他信口开河,而是他相信自己的感觉。邱浩川看许小然的眼光与别人不同,格外执着严厉,这恐怕就是许小然抱怨“冷冰冰”的原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非得好好推一把,才能打开僵局。
    然而,别人的恋爱他是可以看得很清,对自己的却全然手足无措。现在他居然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帐,连肖石都都感慨于自己此刻的没神经。
    无论有没有那个男人的出现,日子总要过下去。现在就算做不到远远看着他,至少也呼吸着与他相同的城市空气,光凭这一点,他就熬得下去。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已经不能再糟了。
    然而,隐隐作痛的胸口,却显得一天比一天更加严重。
    自己再也无法痊愈了吧,不过这样也好,就让这份痛更猛一些、更深入骨髓吧!让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牢牢记忆这个男人——
    他此生唯一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情!
    ***
    “快来快来。”
    华薇薇躲在“流星屿”敞开式餐厅的门外,朝刚刚换好制服的肖石拼命挥手。最近她减少去夜总会的次数,更多待在“流星屿”,几乎与肖石同进同出,大概是怕他又出事吧。
    “怎么了?”
    “看到没有?好一对‘奸夫淫夫’!”华薇薇咬牙切齿。
    肖石疑惑地朝右前方望去,还不到晚餐时分,人流比平时稀少,窗边的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子。
    “就是他,老板上次带来的情人……”华薇薇指着左边那个光从侧面看过去就漂亮得惊人的男人,“咦?今天他怎么跟别人在打情骂俏?难道老板被他抛弃了?说不定老板这几天一直不出现就是因为被他甩了,大受打击才不来的。”
    “薇薇,你不要什么事都乱猜。”
    “那难道是为了你吗?”
    一句话就堵得肖石说不出话来。
    “没错,老板是亲自跑到澳门来救你,可那又怎样?也许他天生鸡婆喜欢多管闲事。灰姑娘遇上白马王子的故事,留给我们这些小女生做梦就好了,更何况你连灰姑娘都算不上,还是个男的。他有的你都有,他没有的你也没有,你们两个在一起,会有结果才怪。”
    “我知道。”
    或许是怕自己再次受伤,华薇薇才故意说得这么尖刻。
    “真的知道就不会这几天一直哭丧着脸,你又失眠了吧,脸色难道看得像饿死鬼。害得人家的心情也直线下落,给我打起精神来。”华薇薇用力拍着肖石的后背。
    “为什么像饿死鬼而不是别的鬼?”肖石有点苦闷地问。
    “因为只有饿死鬼才有你这副欲求不满的衰相啊。”
    “好了,你们两个!这里不是花钱请你们聊天的地方。”头顶上方响起邱浩川炸雷一样的声音。
    “经理我干活去了。”华薇薇一溜烟地逃走。
    “我也做事去。”
    经理人真的不错,虽然有时的确恐怖了一点。
    拿过刚调好的两杯“逝若流星”,肖石照单子朝十号桌走去。一迈开步子就知道不对,窗口、沙发,是他们的桌号?
    按捺住浮躁的脚步,深呼吸,一步步接近……
    以前远看就已经觉得那位男子俊魅逼人,现在近观更是毫无暇疵,如水晶般完美,多看一眼,只会令别人自惭形秽。
    肖石站在他身边,微笑,“两位点的‘逝若流星’,请慢用。”
    坐在那位男子对方的,是一位举止沉稳、神情内敛的高大男子,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不宜盯着客人太久,肖石欠身离开。
    “今天怎么这么好,想到拉我来陪你喝洒。”卓立凡问自己的好友。
    “哼,还不是因为暮之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把原本指定我去美国的事抢去做,让我们看公司,又丢下一堆杂务给我们两个做。真是越想越气,我发誓今天一定要把他的店吃穷。来,我们喝!账全部记到他名下。”
    “就凭我们两个,是怎么也不可能把他吃穷的。”卓立凡揉着额头,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找个理由躲开,做任何其它事都比陪他在这里拼酒有建议性。
    今晚客流似乎比平时多,忙到分身乏术的肖石,至凌晨客人纷纷散去时,才稍微松懈下来。
    下意识朝窗边望去,空空荡荡,他们已经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缓缓走向洗手间,想擦一把脸,准备下班,却在门口碰到了那位男子。
    “他有点喝多了,难受想吐,不过却没有吐出来,”卓立凡朝眼前年轻的侍应生求助,“能不能借休息室让他躺一下,等他稍微好一点,我会带他离开。”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肖石连忙带他们到经理办公室。
    “高先生怎么喝成这样?”邱浩川显然认识他俩,毕竟是老板的朋友,也许他们早就认识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任性,怎么劝也不听。”卓立凡回答。
    “茶来了。”肖石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有一杯醒酒茶。
    “谢谢。”
    “你们两个都是耿先生的好朋友,尽管在这里休息好了,肖石你留下来照顾高先生,我还有店务要处理,失陪了。”邱浩川先告辞,只留下肖石一个人。
    “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卓立凡看着眼前沉默的侍应生。
    “是的。您是……”
    “卓立凡。我、高俊和你们老板是好朋友,一起创业的。你可能听说过,我们的公司就在附近的皇冠大厦,离这里不远。”卓立凡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肖石。
    SAMRTVENTURECAPITALCONSULTANTCO.LTD,思码风资投资管理公司,副总经理,卓立凡。名片如此印着。
    这就是耿暮之的公司?肖石握紧了手里的名片。
    “你们老板是总经理,白天这么忙不说,晚上有时还要照看这里,我真的很佩服他。”正说着,卓立凡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车从停车场开到‘流星屿’门口?方便我扶他上车。”
    “当然可以,请您稍等。”
    等肖石笨拙地将车泊到门口,卓立凡正好扶着高俊出来。
    “谢谢。”
    “您太客气了。”
    肖石把车钥匙还给他,眼看他们就要离开,终于忍不住出声。
    “那个……老板……您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卓立凡沉吟着,“他最近一直在加班,即使过了下班时间也拖到很晚才离开,而且看上去心情也不是很好。虽然我们是好友,但有些事,他不说,我也不便贸然问他。”
    “哦……”
    加班纯粹是为了工作,还是有别的原因?
    “反正他的生日就在这个星期天,到时候我们打算替他开一个小型PARTY,希望他心情能有所改观。”
    肖石内心一动,耿暮之的生日就在后天?
    “你们的老板很幸运啊,有这么关心他的员工。”卓立凡温和地上下打量他。
    “因为老板平时对我们都很不错,所以……”
    卓立凡颔首微笑,“总之,今天多谢你了,也替我向你们经理说声谢谢。”
    车子扬起淡淡烟尘,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耿暮之的另外两位创业好友,看来那位叫高俊的男子和耿暮之只是好友关系,上次是自己误会了。
    耿暮之,你到底在哪里?
    他真的好想念他,好想见到他,至少也让他知道关于他的只字片语啊……可是,刻意被他隔断的距离如此遥远,他无助地茫然四顾,所看到的,就只有目前无尽的空虚夜幕。
    ***
    “呜哇……礼拜天躺在床上晒太阳的感觉真舒服啊……我真想去旅行,我真想去晒日光浴,我还想泡尽天下帅哥……”
    门被“砰”地一声踢开,露出肖石面无表情的脸。
    “既然醒了就起床、洗脸、吃东西,不要做白日梦。”
    “你真的很像我老爸。”华薇薇垮下脸。
    “如果我真的是你老爸,看到你昨天凌晨三点才回来,会打断你的腿。”肖石板着脸,递给她一碟煮好的荷包蛋。
    “孩子长大了嘛,总要有自己的娱乐。”华薇薇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小姐,你跟别人‘鬼混’到这么晚,还说只是‘娱乐’?”
    “什么‘鬼混’,我们可是光明正大地交往。”
    “是啊,跟一个大你二十岁的老头。”
    “什么老头,人家还处于壮年好不好?中午一、二点的太阳,热情无穷。”华薇薇凑到他身边,“喂,你都看见了?”
    她本来想晚一点再告诉他的。
    “我还看见那个中午一、二点的太阳圆鼓鼓的啤酒肚。”
    “你怎么可以这么庸俗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外貌根本是次要滴……最重要的是金钱……不,是心灵美。”华薇薇大言不惭。
    “薇薇,你好好谈恋爱我不反对,可是,跟一个年龄相差这么大的人……”
    华薇薇用叉子叉起一块煎蛋,堵住肖石的嘴,“至少,他对我很好,他说过要养我,给我别墅和汽车,还有无限额的信用卡。”
    “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的钱。”
    “钱很重要?”
    华薇薇眼中的认真,令他心痛。
    “不知道,但是我好累了,石头。我不想再过现在这样的生活,每天和你挤在简陋的公寓,不是吃煎蛋就是泡面,然后还要挤出笑脸,低三下四地去服侍那帮恶心的老色狼……大家都是人啊,凭什么我要活得这么累呢?不如认清现实,趁自己还年轻,赶快找一个长期饭票。”
    “薇薇……”
    “石头,我跟你不一样。你这么单纯、倔强、忍耐、又能吃苦,没有什么事能动摇你,也没有什么痛苦能打倒你。就算是死,也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坚决走自己选的路。可是我好怕,我怕苦怕累怕寂寞怕老了没人要,你明白吗?”
    “我明白。”
    华薇薇靠在胸前的纤细肩膀,在微微颤动。
    还是他不行吧,是他做不到,无法给她安逸的生活,更无法给身边的任何人带来幸福。
    “薇薇,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如果他做不到,那至少希望还有别人能做到。
    “会的,会的……我们大家都会幸福的。”
    华薇薇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脸颊却流露出动人的微笑。
    也许这就是生活,它给予人们的并不丰盛,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练中,让你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一起走过的岁月,相濡以沫,比什么都重要。
    “对了,今天休息,你有什么计划?”华薇薇问。
    “就算有计划,你会有空陪我?”
    “这倒是,中午的太阳约我去喝茶。哎呀,时间不早,我要好好打扮一下喽。”
    华薇薇的身影如蝶般飞舞而去,肖石微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早,他几乎还有一天的时间,来盘算到底该买怎样的生日礼物。
    ***
    到底该买些什么才好?
    琳琅满目的橱窗,摆放着各种各样精美礼品,犹豫不决的目光搜寻来、搜寻去,迟迟下不了决心。
    领带夹?钱包?男用香水?手表?这些……似乎都不是他应该送的,而且价格昂贵,他也买不起。小饰品?挂件?钥匙圈?会不会……太女孩子气了一点?其实,真正难的倒并不是挑礼物,而是他不知道,以他和他目前的关系,该送怎样的礼物才合适?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目前为止,最明确的应该就是老板和员工吧。员工给老板送礼,众所周知是世上最难的,何况还是生日礼物。
    被大型购物中心太过充足的暧气和香水熏得头晕眼花后,肖石最终仍是一无所获,怏怏出门,前方就是和购物中心形成一体系的休闲广场。
    抬起头,阳光像耀眼的雪水一样,倾泻而来,然而远处却隐隐阴云密布,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拜假日所赐,广场上人流如潮,大多十分悠闲,拎着满满的购物袋。不少是情侣,相依偎着牵手而行。
    他羡慕地看着四周的人流,内心充满了强烈的寂寞。愈是热闹的地方,愈觉得一个人独处的孤寂,也愈发想念那个男人。
    这份思念,已经强烈到令他抛开自尊,硬找出一个见面的理由,哪怕抱着最坏的心理准备,哪怕被男人再次冷冷推开,他还是想见他一面。
    以前的片段历历在目,想起男人屡次出手帮他,内心升腾起微弱的希望。男人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的吧。那么这一次他鼓起勇气,能不能换来和男人好好相处的机会?
    希望很渺茫,可是,他好想试一试。
    一群似乎是高中生的女孩子迎面走来,笑语晏晏,肖石下意识地让道,走到了位于广场西侧的皇冠国际商厦的范围。
    仰望着商厦高耸入云的欧式塔尖,他忽然想到,这就是耿暮之公司所在的国际办公大楼。
    这样看上去,自己显得好渺小啊。
    突然,他的目光僵凝。
    国际商厦前,自动玻璃门猛地打开,走出一群明显然是董事经理级的人物,个个气派不俗,衣饰华贵。为首的男子,有着几近完美的挺拔身材,令身旁边几位老外都相形见绌
    他一边疾步如风,一边用流利的英文跟人交谈。最钟爱的竖领呢制高级风衣,色泽沉肃的亮蓝领带,配着铁灰色的西服,还有一丝不苟的发型,处处都透着男人独特的魅力。
    仿佛讲到什幺有趣之处,他仰头大笑,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飞扬着明亮锐利的光芒。
    肖石怔在原地,整个世界瞬间变得透明,人流在他身外的世界熙熙攘攘,然而在他的世界里,所看到满满的唯一,就只有他!
    那批人面对着他走来,与他擦肩,他恰巧经过他身边,咫尺之距,仿佛触手可及,他不可能没有看到他,然而,那男人却连瞥都没有瞥他一眼。
    “耿……”
    才来得及张口吐出这个字,他就已经疾步掠过他身边,一阵淡雅的男性香水飘过。肖石蓦地回头,俨然只剩男人高大的背影。
    “耿……”
    再次开口,却依然只有暗哑的一个字。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或者说是醒悟,其实在澳门那天起,他就已经被男人完全舍弃、彻底遗忘了。
    背部传来如被戒尺抽打般的疼痛,这是早已痊愈的伤口,应该早就没有任何感觉,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弯下腰,才能勉强抵御那抽山倒海般袭来的抽痛。
    从小他就特别擅长于忍耐痛楚,有时他的沉默对暴怒中的母亲不咎是火上浇油,免不了又是一顿更狠的毒打,他也能忍住一声不吭。可是为什么,这发自骨髓深处的痛楚会那么强烈?仅仅是因为男人不屑的擦肩而过?
    他咬紧牙关,死死卡住涌上喉口的悲鸣。
    “你怎么了?还好吧?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头顶传来陌生人关切的询问。
    “……我……没事,没事……”
    他没事,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
    再忍一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