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日
你的雕像还没有完成吗?我希望有你的大理石像、油画像、微型肖像,各种各样的像,借以安慰我焦急的心情。我一直在等待《贝尔吉拉特南部风景》和《长廊风景》,我就缺这两幅了。今天我太忙,只能给你写一丁点儿,但这一丁点儿就是一切。上帝不是用一丁点儿造出了一个世界吗?这一丁点儿,就是一句话,一句上帝的话:我爱你!
三十日
啊!你的日记我收到了!谢谢你准时寄来!你看到这样描绘我们初次相识的细节,真的很高兴吗?……唉!我一面隐去真相,一面还害怕会冒犯你哩。我们没登过短篇小说,而一本杂志没有短篇小说,等于一个美女没有头发。我这人生来不善编造,失望之余,我只好把我心灵中仅有的诗篇,把我回忆里仅有的奇遇,用适于发表的调子写出来,我一边不断地思念你,一边写这篇唯一出自我内心——我不好说是出自我笔下——的文学作品。腼腆的索尔玛诺变成了吉娜,你没觉得好笑吗?
你问我身体如何?比在巴黎时强多了。我虽然工作繁重,但环境的安宁对心灵也有影响。亲爱的天使,使人疲劳和催人衰老的,是那些虚荣心得不到满足的苦恼,是巴黎生活中那些没完没了的刺激,是追名逐利的勾心斗角。平静是一剂清凉的香膏。你这封长信把你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要是你知道你的信给我带来多大的快乐就好了。你们女人啊,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真正的情人对这些区区小事有多大的兴趣。看到你新袍子的衣料样品,真使我十分高兴!知道你穿什么,难道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吗?你高贵的额头上有没有皱纹?我们的作家有没有给你解闷?卡那利的诗歌是否使你激动?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吗?你读什么书,我也读什么书。你的一切,乃至你在湖畔的散步,都使我心动。你的信真美,象你的灵魂一样甘甜!啊,你真是国色天香,永远受我崇拜!要是没有这些可爱的信,我还能活到今天吗?十一年来,这些信在我坎坷的道路上支持着我,象光明,象花香,象一曲动听的歌,象琼浆玉液,象一切给生活带来安慰、带来陶醉的东西!可别忘了写信!但愿你知道,在接到你来信的前一天晚上我是多么焦急不安!信迟到一天,又使我多么痛苦!她病了吗?还是他病了?我摇摆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我疯了!Omiacaradiva①,你要永远致力于音乐,训练你的歌喉,读书学习。我很高兴,这样工作和打发时光,使你我纵有阿尔卑斯山脉的阻隔,也仍然过着完全一样的生活。想到这点,就使我心旷神怡,也给了我不少勇气。我还没有对你讲过,我第一次出庭辩护时,想象着你在听我发言,突然感到有一股使诗人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灵感朝我袭来。如果我进了众议院,噢!你一定要到巴黎来,看着我初试锋芒。
①意大利文:噢!我亲爱的女神。
三十日晚
天哪!我多爱你。哎!我在爱情和希望中寄托的东西太多了。
一点意外就可能倾覆这只超载的小船,夺走我的生命!我有三年没见你面了,想到要去贝尔吉拉特,我的心就怦怦直跳,我只好不再想下去……能看到你,听到你孩子般柔和的声者!用眼睛亲吻你那象牙般细腻的、在阳光下容光焕发的脸,还可以猜出这里面所蕴藏的高贵思想!欣赏你抚弄琴键的纤指,从你的顾盼中接受你的整个灵魂,从你一声“Oimè”①或者一声“Aberto!”②中接受你的芳心。在你花朵满枝的桔树前散步,在这如画的景色中生活几个月……这才是生活。啊!追求权力、名望和财富,真是愚蠢透顶!一切都在贝尔吉拉特:诗意在那儿,荣耀也在那儿!我真应该做你的总管,或者,按照我们奈何他不得的可爱暴君的建议,以男伴③的身分在你那儿生活,但是你我之间火热的激情不允许我们接受这个建议。别了,我的天使,我这分快活心情,有如希望的火炬迸射出的一道光明,那是一向被我当成磷火的;如果我以后又变得忧郁起来,请你看在眼前的快活分上原谅我吧。
①意大利文:见本卷第549页注②。
②意大利文:阿尔贝!
③当时的贵妇人常由男伴陪同出入社交场所。
“他真痴情!”罗萨莉喊了一声,这封显得沉甸甸的信从她手上掉了下来,“十一年以后,还写这样的信?”
“玛丽埃特,”第二天早上,罗萨莉向女仆说,“把这封信寄出去;对热罗姆说,我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叫他忠心地伺候阿尔贝先生。我们要为这些罪过忏悔,但不要说信是谁的,也不要说寄到哪儿去。我错了,是我一个人犯的罪。”
“小姐你哭过了。”玛丽埃特说。
“是的,我不想让母亲发觉。给我拿点冷水来。”
罗萨莉在急风暴雨般的激情中,经常倾听自己良心的呼声。她深为这两颗忠贞不二的心所感动,她刚刚做了祈祷,心想她只好知命安命,尊重这两个相互般配的情侣的幸福,他们服从命运,一切寄希望于上帝,彼此不许有罪恶的行为,连罪恶的心愿也没有。她在年轻人常有的正义感的启发下抱定这样的决心,心灵上感到满足,觉得自己高尚了一点。少女的考虑也在鼓励她下这个决心:她要为他而牺牲自己!
“她不懂得爱情。”她想,“啊!要是我,一个男人这样爱我,我会为他牺牲一切的。被人爱?……而我,我什么时候,会被谁爱呢?这个矮小的德·苏拉先生只爱我的家产;如果我是穷人,他才不会留意我呢。”
“罗萨莉,我的小宝贝,你在想什么呢?你绣到图案外面去了。”男爵夫人向正给男爵做绒绣拖鞋的女儿说道。
一八三四到一八三五年之间的整个冬天,罗萨莉是在强烈的内心骚动中度过的;但一到春天,四月份,她十八岁时,她却不时想到,战胜一个阿尔盖奥洛公爵夫人也不是坏事。在寂静和落寞之中,对这场搏斗的展望,又点燃了她的激情和邪念。她制订了一个又一个计划,她那种传奇式的胆量也因而愈加发展。虽说这种性格极为少见,但罗萨莉这样的人不幸还是太多,我们这篇故事中的教训正可供她们借鉴。这年冬天,阿尔贝·德·萨瓦吕斯在贝桑松不声不响地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他对胜利很有把握,迫不及待地等着众议院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