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知道她要做的这件事的难处!……我们去赛马俱乐部好吗?要让罗什菲德请我明天晚上到匈兹太太那里去吃晚饭。因为今天夜里我将拟订出计划,在我的棋盘上选好我在棋局中要走的卒子。贝阿特丽克丝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肯接待我,我要同她算账,并为你的小姨子报仇。报仇手段之毒辣,也许她会觉得太过分了……”
第二天,罗什菲德告诉匈兹太太,马克西姆·德·特拉伊晚上来他们这里吃饭。这是预先告诉她要摆摆阔气,并为这位使所有匈兹太太之流感到害怕的美食家准备最好的菜肴。所以,她既想到她的衣着打扮,又想到要收拾屋子准备接待这位人物。
在巴黎,有多少不同种类的艺术,有多少社会学科,有多少自然学科,有多少职业,几乎就有多少王国。这些王国里最强有力的人物都各有自己的权势,受到同行们的器重和尊敬。同行们深知职业的艰难。谁本领高就佩服谁。马克西姆在老括皮和交际花的眼里是个极有势力、极能干的人,因为他能够不可思议地令人喜爱自己。凡是知道在巴黎同债主和睦相处是何等困难的人都钦佩他。总之,在风雅、仪表和机智方面,除了在政治使命中起用过他的赫赫有名的德·玛赛之外,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就足以解释公爵夫人为何要见他,他在匈兹太太那里为何有这等威望,明天在意大利人大街同一位新近加入浪子队伍、且已名气不小的青年的会谈中,他的意见又何以这般举足轻重。
第二天,他刚起床,便听见通报斐诺已到,昨天晚上他要斐诺来见他。他请斐诺在英国人咖啡馆安排一顿似乎偶然聚在一起的午餐,斐诺、库蒂尔和卢斯托将在他身边闲聊天。
斐诺在德·特拉伊伯爵面前,好比少尉在法国元帅面前一样,从不敢说半个不字。惹恼了这头狮子,那可太危险了。所以马克西姆来吃午饭时,已经看见斐诺同他的两位朋友在餐桌前坐好了。谈话已经转到匈兹太太身上,库蒂尔被斐诺和卢斯托牵着鼻子跑,卢斯托不知不觉做了斐诺的帮手。德·特拉伊伯爵想知道的有关匈兹太太的事情全都从库蒂尔口里掏出来了。
午后一时左右,马克西姆嘴上叼着牙签,站在托尔托尼咖啡馆门口的台阶上同杜·蒂耶谈话。这家咖啡馆是投机家们的大交易所之外的小交易所。他好象是忙着谈生意买卖,其实是在等按时打这儿经过的小德·拉帕菲林伯爵。
今天的意大利人大街同一六五〇年的新桥一样,凡是知名人士一天至少要走过一次。果然,十分钟之后,马克西姆松开杜·蒂耶的胳臂,向年轻的浪子头领点了点头,微笑着跟他说:
“请来一下,伯爵,有两句话要跟您说!……”
两个对手,一个是行将没落的星星,一个是初升的太阳,他们走向巴黎咖啡馆,在门前的两张椅子上坐下。有几个老家伙,习惯于从午后一点钟起就在咖啡馆前面坐成一排晒太阳,治他们的风湿病。马克西姆注意坐得离开他们一段距离。
提防这些老家伙是完全有道理的。
“您欠债吗?”马克西姆问年轻的伯爵。
“我要是不欠债,就不配做您的继承人了吗?……”拉帕菲林回答。
“我深信无疑,才会向您提这样的问题。”马克西姆反驳说,“我只想知道欠债的总数是否可观,是五位数还是六位数!”
“六位数又怎样?”
“六位数!您是欠五万或十万?……我呀,我最多欠到六十万。”
拉帕菲林以一种既恭顺又嘲讽的样子脱帽向他致敬。
“我要是有借到十万法郎的信用,我就会忘记我的债主,到威尼斯去过日子,生活在美术杰作当中,晚间上剧院,夜里同漂亮的女人……”
“到了我这年纪,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马克西姆问。
“我不会到那地步的。”年轻的伯爵顶了一句。
马克西姆以一种可笑的庄重姿势微微抬起帽子,回敬他的对手。
“这是看待生活的另一种方式。”他以行家对行家的口吻回答。“您欠……?”
“噢!犯不着向叔父承认的小事。我要是有个叔父,他可能因为这微不足道的数字而剥夺我的财产继承权:六千!
……”
“六千比十万更叫人为难。”马克西姆夸大其辞地说,“拉帕菲林!您有智有胆,智多于胆,您的前程远大,可以做政治家。瞧……我就要结束浪荡生涯了,在所有那些投身这种生活的人当中,在所有那些想同我较量的人当中,您是唯一讨我喜欢的人。”
拉帕菲林脸红了。巴黎冒险家的头子以亲切和蔼的口吻对他说这些话,使他非常得意,然而这种心理活动等于承认自己低人一头,因而又刺伤了他的自尊心。这是个极聪明的人,很容易回过味来,这是不难预料的,马克西姆看出了这一点。他连忙向青年人推心置腹,以资补救。
“我将通过一桩美满姻缘退出奥林匹克竞技场,您愿意给我帮点忙吗?我今后一定多多给您帮忙。”他接着又说。
“您将使我十分自豪:这是实践《狮子和老鼠》的教训①。”拉帕菲林说。
①见《拉封丹寓言诗》卷二第十一篇《狮子和老鼠》,寓意是强者有时也需要弱者的帮助。
“我先借给您两万法郎。”马克西姆继续说。
“两万法郎?……我很清楚,由于我经常在这条林荫道上散步……”拉帕菲林顺嘴说道。
“亲爱的,您得为自己创基立业。”马克西姆微笑着说,“不要只踩两只船,而要脚踏六只船。您学我的样子吧,我从来都乘自己的轻便双轮马车……”
“那么,您是要我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喽!”
“不,是要您在半个月内爱上一个女人。”
“是个姑娘吗?”
“为什么?”
“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个有身分的、非常聪明的女人……”
“是个赫赫有名的侯爵夫人!”
“您是想弄到她的情书吗?……”年轻的伯爵说。
“啊!……你猜中了我的心意。”马克西姆大声说,“不,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