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您很清楚,您已经险些儿要了我的命。如果我还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姑娘,我可以再次奉献我的生命,但现在我是母亲,我有一个女儿要抚育,我对她和对您同样负有义务。让我们共同承受我们的不幸吧。您的日子好过,反正您有外遇;而我的责任,我们共同的声誉,更重要的是我的秉性,不允许我象您那样做。”她接着说,“喏,您不当心把德·赛里齐夫人的三封信忘在抽屉里了,给您。我并没有声张,您看得出您妻子是宽宏大量的。我不要求您作出牺牲,而法律却要我作这样的牺牲。但是我仔细考虑过了,我明白我们的作用是不相同的,命中注定不幸的只有女人。我纯洁的名声建立在确定不变的原则之上。我懂得清清白白地过日子,但请让我自己过日子吧。”
女人受到爱情的启迪,善于运用逻辑思维研究问题,侯爵听后大惊失色,他被女人在感情危机时所表现的天生的尊严慑服了。朱丽对任何挫伤她的爱情和心愿的东西表现出本能的反感,这正是女子的一大美德,这种美德也许来自天生的品质,法律也罢,社会文明也罢,都抑制不了。因此,什么人敢去指责女人呢?当她们置那种不能同时属于两个男人的专一感情于不顾时,她们不就和没有信仰的教士一样吗?有些头脑僵化的人会对朱丽在义务和爱情之间所作的妥协说长道短,而那些情绪偏激的人则会认为她犯了一桩罪行。这种普遍的谴责表明违背法律必将遭到不幸,也表明欧洲的社会制度存在着令人担忧的缺陷。
两年过去了。在这两年中德·哀格勒蒙先生和夫人过着上流社会的生活,他们各行其事,在交际场会面的次数比在自己家里会面的机会多。这就是所谓风雅的离异,高等社会里许多婚姻都是以此告终的。一天晚上,夫妻俩不寻常地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相聚。德·哀格勒蒙夫人请一位女友吃晚饭,这位总在外面吃饭的将军刚好留在家里。
“您可以快活一阵子了,侯爵夫人,”德·哀格勒蒙先生说道,把刚喝完的咖啡杯放到桌上。他瞧了瞧维姆凡夫人,神情半是玩笑,半是忧郁,补充道,“我要出门打一阵子猎,跟王室犬猎队队长一起去。至少一星期内您绝对守寡,这正是您所希望的,我想……”
“纪尧姆,”他对来收拾杯子的仆人说,“让人把车套上。”
维姆凡夫人就是从前德·哀格勒蒙夫人劝她独身的那位路易莎。两个妇人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说明朱丽的朋友已经成为她可以诉说痛苦的知己,难能可贵而且宽厚善良的知己,因为维姆凡夫人的婚姻非常美满;也许正因为她们的处境相反,所以幸福的一方才会对不幸的一方关怀备至。在这种情况下,不同的命运往往成为友谊的强有力的纽带。
“现在是打猎的季节吗?”朱丽问道,一面漫不经心地朝丈夫瞟了一眼。
三月已近结束。
“夫人,猎队长想在什么时候打猎,想在哪儿打猎都随他的便。我们去王家森林打野猪。”
“当心别出什么事。”
“祸事是难以预料的,”他微笑着回答。
“先生的车已经备好,”纪尧姆说。
将军站起身,吻了吻维姆凡夫人的手,转向朱丽,恳求似的说道:
“夫人,但愿我能成为野猪的牺牲品!”
“这是什么意思?”维姆凡夫人问道。
“得了,来吧,”德·哀格勒蒙夫人对维克托说道,然后她朝路易莎笑笑,好象是对她说,你等着瞧吧。
朱丽把脖子伸向丈夫,他上前去吻她,不料侯爵夫人突然一低头,丈夫没有亲着妻子的脸,却碰到风帽的花边上。
“请您将来在上帝面前作证,”侯爵对维姆凡夫人说道,“要得到这样一个小小的恩惠非得有一道圣谕才行。我的妻子就是这样理解爱情的。不知道她用什么手段把我逼到了这一步。祝你们快乐!”
他走出门去。
“你可怜的丈夫真不错啊,”屋里只留下两个妇人时,路易莎高声说,“他爱你。
“噢,可别再提这个爱字,我对名字上加上他的姓都感到恶心……”
“但是维克托对你百依百顺啊,”路易莎说。
“他温顺,”朱丽反驳道,“是因为他感到我值得敬重。我是一个循规蹈矩、品行端正的女人,我把他的家治理得非常舒适,我对他的风流勾当闭眼不问,我不占用他的任何财产,而他却可以随心所欲地挥霍我们的收入,我只不过留心保住家产就是了。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得到了安宁。他不明白,或不愿明白我的生活方式。我如此对待我的丈夫并非心里下害怕他脾性发作,我好象一个养熊的人,真害怕哪天套在熊嘴上的笼头破裂。一旦维克托认为有权看不起我,我实在不敢预料将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他粗暴,自尊心极强,特别爱虚荣。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遇到微妙的情况,一旦他的坏情绪占了上风,他会不顾一切,说不定头脑一热把我给杀了,第二天自己也痛心疾首而死。不过这种悲惨的命运倒并不可怕……”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两位女友都在琢磨造成这种状况的秘而不宣的原因。
“我还残忍地让人服从过,”朱丽另有所指地向路易莎使了一个眼色,“但是我没有禁止他给我写信。啊!他已经把我忘了,他做得对,否则毁了他的前途那就太悲惨了。我的前途不是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吗?亲爱的,请想想,我念英文报纸的唯一目的是希望看到他的名字印在报纸上。唉,他还没有进上议院。”
“你懂英文啦?”
“我没告诉你么!我学的。”
“可怜的人儿,”路易莎叹道,一边拉住朱丽的手,“这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啊?”
“这是一个秘密,”侯爵夫人答道,不自觉地作了一个孩童般天真的手势,“听我悦,我抽鸦片,伦敦某公爵夫人的故事给了我启发,你知道,麦图林还根据她的故事写过一部小说哩。①我的阿片酊滴剂用量很小。我睡得很多,一天只醒七个小时,而这七个小时我全用在女儿身上……”
①查理-罗伯特·麦图林(1782—1824),爱尔兰小说家兼剧作家,对巴尔扎克有过较大影响。这里提到的小说可能是《赞成与反对,或女人》,一八二〇年译成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