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卢斯托成了一个寻欢作乐的人以后,除了房租以外,其他开销不少。他在每一家戏院都有包厢。他进行分析或并没有进行分析的书售出后,可以开销他的手套钱;所以他对那些自费印书的作者总是这样说:“你们的书总在我手里。”他从虚荣心上征收草图、画幅的版税。每个白天都有宴会,每个晚上都上戏院,每天上午都会朋友、待客、闲逛。他的专栏文字,写的文章,每年给周刊写的两部中篇,算是对这幸福生活抽的税。不过,艾蒂安奋斗了十年才达到这个地步。总而言之,整个文学界都熟知他的大名,不管他干好事还是干坏事,都是那么善良纯朴无可指责,并因此受到人们喜爱。他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不思虑将来。他在新来乍到的一帮子里称王,他有些老朋友,老关系,也就是说,有些十五年来天天见的常客,跟这些人吃夜宵,赴晚宴,开玩笑。他一个月大概赚七、八百法郎。与穷人不同,他大肆挥霍,因而这笔钱是不够用的。所以卢斯托也常处于与他初到巴黎时同样穷困的境地。而初到巴黎时,他常常心想:“我若是一个月有五百法郎,就很有钱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卢斯托住在殉道者街一套带花园的漂亮房子中,家具十分奢华。一八三三年他安家的时候,与一个地毯商谈定,由那个地毯商在很长时间内来周全他的舒适。这套住房的房租是一千二百法郎。于是一月、四月、七月和十月按照他的说法,就成了穷月。房租和看门人的帐单已把钱用光。但卢斯托并不因此就少坐马车,并不因此吃午饭就少花一个生丁。他吸三十法郎一包的雪茄,既不会拒绝一顿晚宴,也不拒绝给那些偶然相遇的情妇买上一件长裙。所以他下几个月还不知生产得出与否的产品,总是预支出去,以致他一个月赚七、八百法郎,在自己的壁炉上却看不见比一八二二年刚赚二百法郎时多出一百法郎来。有时他对这文坛生涯的旋流厌倦了,象一个交际花对享乐也厌烦了一样,他便离开急流,坐在陡峭的河岸上。他一面坐在小花园深处吸一支雪茄,面对着餐桌一般大小四季常青的草地,对他的几个密友,拿当,毕西沃说道:“如何是了呢?白发会请求我们同意结婚!……”
“算了,等我们象考虑一出戏或一本书那样考虑我们的婚姻时,我们就会结婚了,”拿当说道。
“那佛洛丽纳呢?”毕西沃回话道。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佛洛丽纳,”艾蒂安将烟头扔在草地上说道,心中想着匈兹太太。这匈兹太太相当貌美,可以将她美貌的用益权高价售出,同时又将其虚有权保留给她的心上人卢斯托。正象那些聚集在教堂①周围,从教堂名又衍生出她们的名字“洛雷特”②的女子一样,她住在造箭街,距卢斯托家只几步远。这个漂亮轻佻的女人捉弄她的女友说,有一个很有头脑的人爱她,以此得到虚荣心的极大满足。对卢斯托的生活和经济状况谈得这样细,实属必要。这样贫穷和这种波希米亚人式的生活——对这种生活,巴黎的奢侈乃必不可少——必然大大影响到迪娜的未来。凡是了解巴黎波希米亚式生活的人都能理解,过了半个月以后,记者又投身到他那文学界之中,竟然能够在朋友之间,甚至和匈兹太太一起,嘲笑男爵夫人。至于对那些认为这种作法很卑鄙无耻的人,向他们道歉也是白搭,他们根本不会理睬这种道歉。
①此教堂名叫洛雷特圣母院。
②洛雷特从地名转义为漂亮轻佻的年轻女人。
“你在桑塞尔都干什么啦?”毕西沃一看见卢斯托就这样问他。
“我给三个老老实实的外省人办了件好事,”卢斯托回答道,“这三个人,一个是税吏,一个是小青年,一个是检察官。
他们围着外省第一百零一个十流的缪斯转,已历对十年。但是就象对付一道餐后点心一样,谁也下不了手,直到最后一个精明强于的人切上一刀……”
“可怜的家伙!”毕西沃说道,“我早说过,你到桑塞尔去提神去了!”
“你这玩笑开得真恶心,就跟我那缪斯真漂亮一样,”卢斯托顶了他一句,“不信你问问毕安训。”
“一个缪斯,一个诗人,”毕西沃回答道,“你这风流韵事还正是顺势治疗呢!”
第十天头上,卢斯托收到一封盖着桑塞尔邮戳的信。
“不错!不错!”卢斯托说道,“‘亲爱的朋友,真心中和灵魂深处的偶像……’写了二十页!每天一页,而且是深夜写的!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给我写信……可怜的女人,啊!啊!还有信后附言:‘我不敢要求你象我给你写信这样给我写信,每天都写;但我希望每个礼拜收到心上人的几行字,好叫我放心……’把这付之一炬多可惜!写得真够大胆的,”卢斯托看完那十页双面写的信之后将它投入火中,心里这样想道,“这个女人天生是个干誉写的!”
卢斯托并不怕匈兹太太知道,她之所以爱他,是“因为他本人”。但是他在一位侯爵夫人的心中已经取其一位朋友的地位而代之。这位侯爵夫人,自身相当自由,有时晚上坐着出租马车、用头纱掩面出其不意来到他家,而且以女文人的资格自认为有权在他所有的抽屉里乱翻。又过了一个星期,卢斯托已经几乎记不得迪娜了。突然又从桑塞尔来了一个包裹,叫他心慌意乱:八张正反面都写!十六页!他正好听到一个女人的脚步声,以为是侯爵夫人上了家门,立刻将这令人心旷神怡、无比甜蜜的爱情表示扔进了火中——看都没看!
“女人的信!”匈兹太太走进来大叫道,“信纸和封蜡都这么香……”
“先生,”运输公司的一个送货员走进来,将两个其大无比的筐放在前厅中,说道,“这是给您的,一切费用已全部付清。请您在我的送货本上签个字,好么?……”
“一切费用已全部付清?”匈兹太太大叫起来,“这只能是从桑塞尔来的。”
“对,是这样,夫人,”送货员说。
“你这第十位缪斯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卢斯托在签字,那漂亮而又轻浮的女人一面打开一个筐子一面说道,“我喜欢会干家务,既会搞墨水污迹又会做野味糜的缪斯。——啊呀,好漂亮的花!……”她打开第二个筐子时大叫起来。“巴黎绝没有比这更漂亮的花!……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一只兔子,好几只小山鹑,半只麅子。咱们可以请你的朋友们来,大吃一顿啦!阿塔莉有专门手艺会做麅子肉。”
卢斯托给迪娜写了回信。但这回信不是以心应和,而是佯装风趣。这样的信只会更危险,它与米拉波写给莎菲的信十分相似。真心的情人,其文笔是清澈透明的。那是清澈得可见心底的流水,两岸则饰以许多生活小事,并装点着每日从内心长出的鲜花,那芳香令人心醉,但是惟对两个人如此。所以,一封情书,一旦能使读它的第三者感到愉快,这封情书就肯定是头脑里想出来的,而不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女人总是上当受骗的,她们以为自己是这风趣唯一的源泉。
近十二月底时,迪娜寄来的信,卢斯托已经再也不看了。那信都堆在他五屉柜的一个抽屉里,压在他的衬衣底下。抽屉总是打开的,并不上锁。那些书信把他的衬衣都熏香了。象卢斯托这类浪荡公子应该紧紧抓住的那种偶然的机遇,也降临到了卢斯托的头上。这一个月的月中,对卢斯托十分关切的匈兹太太,一天早晨叫人将他请到自己家里谈正经事。
“亲爱的,你可以结婚了,”她对他说。
“我常常可以结婚,亲爱的,幸亏如此!”
“我对你说结婚,是指结一门很好的亲事。你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咱们用不着绕弯子。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失足了,她母亲也不知道这女儿最初是什么时候跟人家发生的关系。她父亲是个声誉卓着的正直的公证人,他很聪明,没有大肆声张。他打算半个月之内把女儿嫁出去,拿出十五万法郎作嫁妆,因为他另外还有三个子女。不过——不算傻——他附加十万法郎手对手交出,以弥补损失。这是巴黎一个古老的布尔乔亚世家,伦巴第区……”
“咦,为什么那个情郎不娶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