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的只是一般人的言语和行动,
出场的也只是喜剧中常有的人物,
它要表现的是当前的实际情景,
它嘲笑的是人的愚昧,不是离奇的罪行。
——本·琼森 [77]
其实,利德盖特已经意识到,一位跟布鲁克小姐断然不同的少女早把他的心吸引住了。当然,他并不认为他已经神魂颠倒,堕入了情网,关于那位小姐,他只是这么想:“她是美的化身,她生得花容月貌,人才出众。那是一个理想的女子,她给人的印象像一支美妙的乐曲。”平庸的女人在他眼中,就像生活中其他严峻的事实,是面向哲学,为科学研究而存在的。但罗莎蒙德·文西是真正的美的旋律。一个男子遇见了他心目中的情人,如果打算尽快结婚的话,那么他的独身生活还能维持多久,通常就得由她,而不是由他来决定了。然而利德盖特认为,他几年内还不能结婚,他必须先给自己闯出一条光明大道,然后才谈得到结婚,他不想走别人走过的现成道路。他看到文西小姐出现在他的地平线上已经好久,几乎跟卡苏朋先生从订婚到结婚的时间一样长,但那位博学的先生不仅广有家产,而且积累了大量的笔记,他所拥有的名声已可保证他未来的成功——一个人的荣誉往往那时已奠定基础。他的成家,正如我们看到的,只是用一位妻子来点缀他剩下的四分之一生命,小小的月亮对地球运行的影响几乎微不足道。但利德盖特年轻,贫穷,又抱负不凡。他的半个世纪还在前面,不在后面,他来到米德尔马契是要干一番事业,而这种事业并不能直接给他带来财富,甚至不能保证他得到优裕的收入。对于处在这种境况下的男子而言,娶一个妻子就不仅是给生活增添一件装饰品的问题了,不论他如何重视这问题。利德盖特也确实把这看作妻子的首要职责,正是在这一点上,他根据那唯一的一次谈话,觉得布鲁克小姐并不符合他的要求,尽管她的美貌是不容否认的。她不是从女性应有的角度来看待事物。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就好比你下班以后正想休息,却不得不去教二年级的小学生读书,你的家不是鸟语花香的乐园,听不到甜蜜的笑声,也看不到美丽、蔚蓝的眼睛。
当然,在目前,对利德盖特说来,布鲁克小姐的心情如何是毫无意义的;对布鲁克小姐说来,使这位年轻医师感到陶醉的女子是何许人,也是毫无意义的。但是任何人,只要他密切观察人们的命运如何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交叉现象,他就会发现,一个人的生活怎样对另一个人的生活产生缓慢而微妙的影响,尽管我们对素昧平生的人报之以无动于衷或漠不关心的目光,这种影响却在对我们发出深谋远虑的嘲笑。命运之神把我们的剧中人握在她的手里,正冷眼旁观呢。
古老的外省社会也不能避免这种微妙的运动,它不仅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变化,看到过当年才华横溢的年轻名士终于沦落,只得守着蓬头垢面的老婆和六个孩子,度过寒碜的晚年,一般的浮沉兴衰也比比皆是,它们常常会改变社会交际的界限,引起人们对相互依存关系的新认识。有的人败落了,有的人上升了,老百姓发了财,不再把贵族放在眼里,吹毛求疵的新贵代表地方当了议员;有的卷进了政治风潮,有的参加了宗教运动,也许最后仍会发现,他们只是殊途而同归。少数人士或家庭在这风云变幻中,诚然像磐石一样屹立不动,但那坚固的表面也会慢慢呈现新的斑纹,随着自身和旁观者的演变而改变形状。城市和乡村逐渐形成了千丝万缕的新关系——当然,这是逐渐进行的,正如储蓄银行逐渐取代老式的扑满,金光闪闪的畿尼 [78] 逐渐销声匿迹一样。同时,乡绅和从男爵们,甚至勋爵们,本来与公众相隔遥远,不通声气,因此安然无恙,现在却逐渐尝到了往来频繁的苦头。居民也变得五方杂处,各地的人都来了,有的带来了惊人的新技术,有的显示了防不胜防的狡猾伎俩。确实,在古老的英国,这类运动和混合并不少见,比之我们在更早的希罗多德 [79] 的著作中看到的毫无逊色——有趣的是,希罗多德在叙述历史渊源时,开宗明义讲的也是一位妇女的遭遇。当然啦,伊娥这位少女显然受到了鲜艳夺目的商品的诱惑,她与布鲁克小姐截然相反,从这个方面看,也许她倒与罗莎蒙德·文西有些类似,后者对衣着特别讲究,而且生得如花如玉,身材窈窕,大有仙女风度,不论穿什么式样、什么颜色的衣服,无不恰到好处。但这一切只是她的妩媚的一部分。在莱蒙太太的学校里,她还是公认的高材生,这所学校在全郡首屈一指,凡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子需要知道的一切,无不列入它的教学范围,甚至有所超越,例如,它还教授上下马车的姿势等等。莱蒙太太经常亲自表扬文西小姐,把她列为全校的模范。她说,没有一个学生在聪明才智和谈吐文雅方面超过那位小姐,她的音乐技能更是大家所望尘莫及的。别人如何谈论我们,我们自然无从干预,要是让莱蒙太太来描摹朱丽叶和伊摩琴 [80] ,这些女主角一定也会变得索然无味。至于罗莎蒙德,我想,她给我们的第一个印象,就足以使莱蒙太太的赞美造成的误会,从大部分鉴赏者的心头消失了。
不用说,利德盖特来到米德尔马契不久,就见到了那位花容月貌的小姐,甚至还认识了文西一家,因为尽管他买下的是皮科克先生的业务,而文西家不是这位医师的主顾(文西太太不喜欢他采用的降热疗法),但皮科克的不少病人是文西家的亲戚或朋友。事实上,在米德尔马契,凡是有些地位的人,谁不跟文西家沾亲带故,多少有点关系呢?他们祖孙三代经营实业,又拥有一家著名的商行,因此他们与当地多少算得上士绅的人家互相联姻,是很自然的。文西先生的妹妹攀了一门富亲,嫁给了布尔斯特罗德先生,而这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并且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因此大家认为,他跟一家道道地地的米德尔马契人结成亲戚,这是他的聪明之处。另一方面,文西先生却降格以求,娶了一位旅馆老板的女儿。不过尽管这样,这门亲事也不算吃亏,因为文西太太的姐姐是老财主费瑟斯通先生的填房,几年前死了,他们没有子女,这样,可想而知,外甥和外甥女就得到了鳏居的姨父的宠爱。事有凑巧,布尔斯特罗德先生和费瑟斯通先生都是皮科克最重要的病家,他们出于不同的原因,都对皮科克的后继者另眼相看,后者在当地获得了一些好评,但也引起了不少议论。文西家的特约医师伦奇先生早已发现,利德盖特的医疗技术不过尔尔,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在经常高朋满座的文西家的客厅里,无不广为流传。文西先生喜欢跟大家保持友好关系,不想偏袒任何一方,但他一向不慌不忙,觉得没有必要马上结识新来的人。不过罗莎蒙德很焦急,巴不得父亲快些把利德盖特请进家中。她经常见到的那几张脸,那些模样,实在叫她看腻了——米德尔马契这些年轻人,她从小认识,他们的相貌固然各有千秋,但同样不登大雅之堂,走路的姿势和谈吐也俗不可耐。她的同学中有些女孩子身份较高,她相信,她们的弟兄一定比米德尔马契那些天天见面的小伙子更加有趣。总之,她希望父亲邀请利德盖特,但又不便开口,至于那位父亲,他觉得这种事可以慢慢来。一个即将荣任市长的市政次官,只能逐步扩大交际的范围,眼前在他丰盛的酒席上,客人已经相当多了。
早上,文西先生带着第二个儿子上商行办事,走了已经好久,摩根小姐也已在教室里跟几个较小的女儿上课,但桌上的早餐照例还没有收拾干净,它在等待全家的懒汉,那位大少爷,而他觉得,不管别人多么不满,总比按时起床舒服一些。这是十月的一个早晨,也是不久前我们看到卡苏朋先生访问蒂普顿田庄的时候。屋里生着火,显得太热一些,以致那只哈巴狗躲到了远远的墙角里,还在直喘气。不知为什么,罗莎蒙德跟平时不同,仍坐在那儿绣花,不时摇摇头,把手艺活儿放在膝上,露出不胜困倦的神气端详着它。她的妈妈刚巡视厨房回来,在做针线活的小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神色十分安详,直到时钟发出警告,表示它又要响了,她这才抬起头,伸出本来在织补花边的胖胖的手指,按了按铃。
“再去打一下弗莱德先生的房门,普里查德,告诉他已经打过十点半钟了。”
文西太太讲这话时,脸色没有一丝变化。这是一张容光焕发、安闲沉静的脸,四十五年的岁月没有给它留下任何棱角或皱纹。她把帽子上的粉红带子向后挪了挪,让活儿搁在膝上,端详着女儿,露出了赞赏的眼色。
“妈妈,”罗莎蒙德说,“待会儿弗莱德下来,你最好不要让他吃熏青鱼。这么迟了,屋子里还是一股熏鱼味,我实在受不了。”
“哎呀,亲爱的,你对你的弟兄们总那么严厉!我觉得这是你唯一的缺点。你性情温和,谁也比不上,可就是对自己的弟兄老爱发脾气。”
“我没有发脾气,妈妈,你从没听到我说过一句粗野的话。”
“这自然,但你总觉得他们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那些男孩子都那么讨厌。”
“哎哟,亲爱的,对年轻人别这么苛刻。只要他们心地好,这就上上大吉了。一个女人应该学会容忍,不要计较那些小事。你总有一天也要出嫁的。”
“我决不嫁给弗莱德那号人。”
“不要把自己的哥哥说得那么坏,亲爱的。没有几个年轻人比得上他,尽管他没有拿到学位——这件事我确实想不通,因为据我看,他非常聪明。你自己也知道,在大学里,大家公认他是属于优等生一类的。你一向对人要求很严,亲爱的,我倒是奇怪,你的哥哥这么高尚文雅,为什么你又对他老不满意。你嫌鲍勃不好,正因为他不像弗莱德呢。”
“不对,妈妈,只因为他是鲍勃。”
“好啦,亲爱的,你不能要求米德尔马契的每个年轻人都没有一些缺点。”
“但是……”这时罗莎蒙德脸上掠过了一丝微笑,两个酒靥顿时出现在她的腮帮子上,她自己认为,这种酒靥很不雅观,因此在外人面前尽量不笑,“但是我不会嫁给米德尔马契的任何年轻人。”
“看来是这么回事,亲爱的,因为你实际上已经拒绝了他们中间的头挑货,要是还有更好的,我相信,除了你也没有哪个女孩子般配得上。”
“对不起,妈妈,我希望你不要说‘他们中间的头挑货’。”
“为什么,难道这话不对吗?”
“妈妈,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句庸俗的话。”
“很可能,亲爱的,我讲话总是不太文雅。我应该怎么说呢?”
“他们中间最好的。”
“哦,这似乎太寻常、太平淡了。要是我有时间考虑,我想不如说‘最优良的年轻人’。但你读过书,有学问,你应该知道。”
“妈妈,罗莎应该知道什么啦?”弗莱德先生接口道,原来母女俩埋头做针线,没发现他已从半掩的门中溜进屋子。现在他向壁炉走去,背对着它,站在那里烤暖他的拖鞋底。
“是不是最好说‘最优良的年轻人’。”文西太太回答,一边按铃。
“对,如今有不少优良的茶叶,优良的砂糖。优良已成了商店老板的口头禅。”
“怎么,你现在也反对惯用语了吗?”罗莎蒙德说,带有一点指责的意味。
“我只反对坏的一类。其实用什么词都是习惯。某一类人用某一类习惯语。”
“但也有纯正的英语,那不是市井的俗语。”
“请你原谅,所谓纯正的英语只是学究的惯用语,他们用它写历史和论文罢了。最有表现力的俗语就是诗人的语言。”
“你反正不计一切,只要能证明你的观点就成,弗莱德。”
“那么,你说说看,把公牛称作罗圈腿,这是俗语还是诗?”
“当然,你要说它是诗也可以。”
“啊哈,罗莎小姐,你连荷马的诗跟俗语也分不清。我要发明一种新的游戏,把俚语和诗写在许多小纸条上,让你来辨别。”
“哎哟,听这些年轻人讲话,多有意思!”文西太太说,显得心悦诚服,非常高兴。
弗莱德在餐桌边转了一圈,打量着火腿、罐头牛肉和其他吃剩的冷菜,看样子心里有些不满,但又碍于礼貌,克制了一切厌恶的表示。这时,他看到仆人把咖啡和黄油烤面包端来,便说道:“普里查德,我的早餐就这些东西?”
“少爷,您想吃鸡蛋吗?”
“鸡蛋?不要!给我来一块烤牛排。”
“说真的,弗莱德,”罗莎蒙德等仆人走后,说道,“你如果早饭要吃热菜,我看最好早一点下楼。你想打猎的时候,六点钟就起床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日子早一点起身就这么困难。”
“那是因为你缺乏理解能力,罗莎。我打猎能够早起,是因为我喜欢打猎。”
“要是我比谁都迟到两个钟头,还要叫人给我吃烤牛排,你会觉得我怎么样?”
“我会觉得你是一个非常贪睡的小姐。”弗莱德说,泰然自若地吃他的烤面包。
“我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不能像女孩子那样,非要弄得人家讨厌他不可。”
“不是我把自己弄得讨厌,是你觉得我讨厌。讨厌这个词只是形容你的感觉,不是形容我的行为的。”
“我觉得它可以形容烤牛排的气味。”
“根本不对。它只能形容你那个小鼻子的感觉,因为它受过莱蒙太太的学校的熏陶,所以才变得娇滴滴的,受不了这种气味。你瞧我的妈妈,她对任何东西,从来不嫌它们不好,除非这是她自己做的。妈妈才是我心目中和蔼可亲的妇女。”
“谢谢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吧,”文西太太说,露出一副做母亲的那种息事宁人的态度,“喂,弗莱德,你给我们讲讲那个新大夫。你的姨父喜欢不喜欢他?”
“据我看,非常喜欢。他向利德盖特提出了各种问题,听他回答的时候还皱紧了眉头,好像它们把他的脚趾都夹痛了。这是他的习惯。啊,我的烤牛排来了。”
“但你怎么那么迟才回家,亲爱的?你说你只是到姨父家里去一下。”
“哦,我在普利姆但尔那里吃了饭。我们打惠斯特牌来着。利德盖特也在那儿。”
“你觉得他怎么样?我想,他应该很有绅士气派。据说,他是上等人家出身,他的亲戚都是郡里有地位的人。”
“一点不错,”弗莱德说,“在圣约翰学院,也有一个人姓利德盖特,钱多得花不了。我发现,这人与他还是远房兄弟。不过远房兄弟也可能有穷有富,大不一样。”
“但是不论贫富,总是大人家出身。”罗莎蒙德说,口气斩钉截铁的,这说明她对这问题已考虑成熟。罗莎蒙德认为,如果她不是米德尔马契大商人的女儿,她可能更幸福。任何事,凡是使她想起她的外公是旅馆老板的,都叫她讨厌。不用说,了解底细的人会意识到,文西太太的言谈举止有点像非常漂亮又非常和气的老板娘,她们见惯了各种脾气古怪的先生,以致对一切都不以为奇了。
“我总觉得他的名字有些特别,怎么叫泰第乌斯,”显得还很年轻的主妇说,“不过当然,这是上等人家用的名字。好吧,你讲讲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哦,身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也很聪明,谈吐不俗……不过我觉得,他有点自命不凡的样子。”
“我可不懂,你这‘自命不凡的样子’是指怎么一副样子。”罗莎蒙德说。
“就是说,处处都要表示自己另有看法。”
“原来这样,亲爱的,医生给人看病当然得提出自己的看法,”文西太太说,“要不,还要医生干什么?”
“对,妈妈,医生是靠诊断病情挣钱的。不过这些书呆子夸夸其谈,他们的意见是分文不取,白白奉送的。”
“我想,玛丽·高思见了利德盖特先生,一定会另眼相看。”罗莎蒙德说,带一点言外之意。
“这我可不知道,”弗莱德说,有些不高兴,一边离开餐桌,拿起他带下来的一本小说,朝扶手椅上一坐,“如果你要吃醋,你不妨多到斯通大院走走,有你在那里,她自然只得甘拜下风了。”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庸俗,弗莱德。如果你已经吃完,请你按一下铃。”
文西太太等仆人收拾好餐桌走了以后,说道:“不过那也是实在的——我是指你哥哥讲的话,罗莎蒙德。你总是不耐烦,不肯常去看望你的姨父,这太可惜了,他一向夸奖你,希望你住在他那儿。谁知道呢,他一高兴,说不定会给你,也给弗莱德留下点什么的。上帝知道,我喜欢你待在家里陪我,但为了孩子们的利益,我是愿意跟他们分开的。可现在只得让玛丽·高思占便宜了,照情理看,你们的姨父是会给她一些好处的。”
“玛丽·高思乐意待在斯通大院,因为那总比当家庭教师强一些,”罗莎蒙德说,一边把绣花活儿折叠整齐,“如果为了得到一点什么,要我受那份罪,跟我姨父的咳嗽,以及他那些讨厌的亲戚打交道,我宁可他什么也不留给我。”
“他活不久了,亲爱的。我并不指望他早死,但是气喘,加上心脏有病,我们只得说,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更快活一些。我对玛丽·高思也没有坏心思,但事情总应该公平。费瑟斯通先生的第一个妻子跟我的姊姊不同,没有带给他什么钱。在遗产问题上,对这两家的子女自然不能平等看待。何况我得说,玛丽·高思生得那么难看,一点不讨人喜欢,本来只配当家庭教师。”
“妈妈,在这一点上,谁也不会同意你的话。”弗莱德说,他好像能够一边看书一边听人谈话似的。
“好吧,亲爱的,”文西太太说,巧妙地改变了态度,“但愿她能得到一点什么,一个男子娶的实际是妻子的亲戚,何况高思家这么穷,日子过得这么寒碜。现在,亲爱的,我让你安心读书,我得上街买东西了。”
“弗莱德读书是装门面的,”罗莎蒙德说,随着妈妈站了起来,“他只是在看闲书。”
“好啦,好啦,他慢慢会读拉丁文这类书的,”文西太太用安慰的口吻说,一边抚摩着儿子的头,“吸烟室里生着火,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弗莱德,亲爱的,要知道那是你父亲的希望,我总是劝他放心,说你会上进,重新回学院参加学位考试的。”
弗莱德把母亲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我想,你今天不去骑马吧?”罗莎蒙德故意留在后面,等妈妈出去以后问道。
“不去,做什么?”
“爸爸说,我现在可以骑那匹栗色马了。”
“如果你想骑马,可以明天跟我去。不过别忘记,我是要上斯通大院的。”
“我非常想骑马,至于上哪儿,我无所谓。”其实罗莎蒙德最希望去的,正是斯通大院。
“喂,等一下,罗莎,”弗莱德看她快走出屋子,喊住了她,“如果你要弹钢琴,我跟你一起去,我给你吹笛子。”
“今天早上别来纠缠我。”
“为什么今天早上不成?”
“说实话,弗莱德,我希望你不要再吹笛子。一个男人吹笛子,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多难看。何况你老是走调。”
“等以后有人向你求婚的时候,罗莎蒙德小姐,我一定告诉他,你多么和气,总是照顾别人。”
“为什么我非得照顾你,听你吹笛子不可,你却不能照顾我,让我别听你吹笛子?”
“那你为什么要我带你去骑马呢?”
这个问题打中了要害,因为罗莎蒙德已打定主意,明天非骑马不可。
于是弗莱德如愿以偿,对着《长笛吹奏法》,练习了将近一个钟头笛子,吹了《通宵达旦》与《堤岸和溪边》 [81] 等等心爱的曲子。在吹奏音乐方面,他兴致勃勃,寄托着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