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番谈话,王妃被说成深渊般的深不可测,皇后般仪态万方,外交官那么腐败,宗教秘义的传授那么神秘,海上女妖那么危脸。这两位有才智的人,显然无法预料这场玩笑将如何结局,他们终于把狄安娜·德·于克塞尔塑造成一个最可怕的巴黎贵妇,一个最机灵的妖艳女人,一个世上最迷人的妓女。尽管他们说得头头是道,这个被他们如此轻薄地糟蹋的女人,对德·阿泰兹来说,仍然是纯洁和神圣的,他对她的好奇心,已经用不着再加刺激了;他一开始就同意接受邀请,而这两位朋友对他也就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德·埃斯巴夫人一得到回音,就去拜妨王妃。
“亲爱的朋友,你近来觉得自己很漂亮,很迷人吗?”她向她问道,“过几天到我家来吃饭吧,我要把德·阿泰兹奉献给你。我们这位天才,性格是最孤僻的,他害怕女人,而且从未恋爱过。你就照这个题目去作文章吧。他是极端聪颖的,他的纯朴会使你去掉任何怀疑。他的颖悟属后发性的,他能后发制人,会打乱你的一切计谋。今天你可以来他一个措手不及,明天他就不会上你的当了。”
“啊!假如我只有三十岁,我就要痛快地乐一乐!”王妃说,“直到如今,我所缺少的是一个可供玩弄的聪颖的男人。过去我所碰到的只是伙伴,从未遇上对手,爱情本当是一场战斗,却成了一场游戏。”
“亲爱的王妃,你得承认我是够慷慨的了,因为,旋恩于人①……”
①这是一句成语的前半,整个句子是:“施恩于人,从施给自己开始。”意思是说:“在想给别人做好事之前,应先想到自己。”
两位女人相视而笑,同时友爱地互相握着手。无疑,她们两人彼此都掌握着对方的重要秘密,而且这种秘密肯定是既不仅仅限于与一个男人有关,也不仅仅是限于对一件事情的相互帮忙!因为女人之间要有真诚和持久的友谊,还须她们进一步同流合污才能巩固。一旦两位朋友发生冲突,要拼老命的时候,彼此怒目而视,各自紧握有毒的匕首,双方旗鼓相当,那时刻她们给人的景象,该是多么惊心动魄,直到其中的一位,无意中掉下手中的凶器,才打破这种平衡。话说回来,一个星期以后,在侯爵夫人家里举行了一次所谓小节日的晚会。那是专为亲友们举行的集会,所有来客,都只接到口头邀请,而且在这样的晚会时,外面的大门总是关着的。
这一天的晚会只有五位客人:爱弥尔·勃龙代和蒙柯奈夫人,达尼埃尔·德·阿泰兹,拉斯蒂涅和德·卡迪央王妃。算上这家的女主人恰好是三男三女。为了使德·阿泰兹和德·卡迪央夫人会面而做的准备工作,说是偶然碰上的机会,决不会有如此周到。今天,在穿着打扮上,王妃还算得上最高明的能手之一,对女人说来,这是首要的艺术。她穿一件敞胸式蓝天鹅绒长袍,衬着白色宽大长袖子,在脖子上围一条略微有点皱襞的蓝色滚边网纱围巾,足有四指那么高,围巾覆盖着她的肩部,就象人们在拉斐尔的画像中看到的那样。她的女仆给她梳的是别出心裁的发式,把几朵欧石楠巧妙地藏在她那头松鬈下垂的金发里面,这头金发是她所以成为出名的美人的原因之一。可以肯定地说,狄安娜看起来不到二十五岁。四年的孤寂生活和充分的休息,使她的肤色恢复了青春的鲜艳。再说,难道没有这样的时刻,当女人们有了要讨人喜欢的欲望,她们就格外显得漂亮?对于脸部的变化,意志的力量也不是没有影响的。如果说,强烈的情绪激动,能使多血质的人洁白的皮肤发黄,淋巴质的人因忧郁而脸色发青,那么欲望、愉快和希望就有力量使人容光焕发,眼神灵活闪亮,使人的容貌象在晴朗的早晨,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艳丽。王妃那著名的洁白皮肤,现在变成一种成熟的肤色,这使她有一种威严的神气。眼下,由于多次反躬自省,和被各种严肃思想所困扰,她那象在沉思的、绝美的前额和她那双蓝眼睛的缓慢而庄严的眼神,出奇地协调。就算最高明的相学家,也不可能从她那特别纤细的面部线条,看出她内心隐藏的计谋和决心。有些女人的脸孔因为沉着和机敏能使科学受骗,使观察上当;要能够有效地考察她们,便应该在她们各种情欲发挥作用的时候,这是有困难的;不然就在各种情欲发挥过作用之后,那时也就不再有什么用处,这时候女人已经老去,再用不着隐蔽了。王妃正是这种令人无法猜透的女人,她可以随心所欲扮演各种角色:淘气、天真得象个孩子;或者狡猾无比,一本正经和莫测高深。她来侯爵夫人家里,有心要扮成温柔朴素、尝尽生活苦酒的女人,一个心地善良而遭受诽谤、又逆来顺受的女人,总之,是一位受挫伤的天使。她来得很早,为的是要在壁炉旁的双人长靠椅上和德·埃斯巴夫人坐在一块儿。她喜欢让人看见她在一个有意安排,却掩盖在优美的自然状态下的姿势。这是一种经过精公琢磨,刻意寻找的姿势,这种姿势使全身漂亮的线条,从足部到美妙的胯部,再从令人惊叹的圆润丰隆的部位,直到肩膀,使整个婀娜秀丽身躯的侧面,突出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一个裸体美人也不会比穿一条经过精心安排的裙子更诱人,因为它掩盖着一切,同时又把一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还有巧妙的一手,是许多女人都想不出来的,使侯爵夫人大吃一惊:狄安娜让年轻的摩弗里纽斯公爵陪她赴宴。
在一瞬间的思索之后,德·埃斯巴夫人很机灵地握着王妃的手说:“我懂得你的用意!开头一下子就让德·阿泰兹接受一切困难,以后你就用不着去对付这些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