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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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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昂赛末,”花粉商说着,冒出一颗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你真不枉我一片诚心的关切。你在店里尽心出力,我就要重重的酬劳你了。”

花粉商说着这几句,不但包比诺觉得他伟大,他自己也觉得伟大;那种庸俗,天真,浮夸的口吻正是他自命为了不得的表现。

“怎么!难道你猜到我爱……”

“爱谁?”花粉商问。

“赛查丽纳小姐。”

皮罗托嚷道:“啊!小家伙,你好大胆子!这话千万别说出去。我不跟你计较,好在你从明儿起就不住在店里了。我不怪你。嘿,嘿!换了我,也会爱她的。她长得多漂亮啊!”

“啊!先生!”伙计出了一身大汗,连衬衫都湿了。

“孩子,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让赛查丽纳自己作主;她妈妈还有她妈妈的打算。你该仔细想想,擦擦眼睛,收起心来,从此别提。你是初审法院推事包比诺先生的侄儿,拉贡家的内侄,有你这样的女婿,我不会觉得丢脸的。你爱怎么打天下都可以,谁也管不了;不过因为呀,然而呀,如果呀,条件多得很。咱们要谈生意,你怎么七颠八倒说这种鬼话呢?喂,在这张椅子上坐下来,丢开爱情,管你的本行。”

他把眼睛瞪着伙计,问:“包比诺,你有种没有?可有胆子跟一个比你高强的对手较量,敢跟他拼一拼么?”

“我敢,先生。”

“敢打个长期的危险的仗么?”

“为了什么事呢?”

“为了要打倒望加锡油!”皮罗托说着,站起身来,俨然是个普卢塔克①笔下的英雄。“咱们不能糊里糊涂的骗自己,敌人好厉害呢,他站得很稳,声势浩大。望加锡这块牌子做得劲头十足。他们心思也巧,小方瓶儿的式样别致得很。咱们的瓶子,我原先计划用三角形的;细细想来,还是用细长的小玻璃瓶,外面裹一层芦草,叫人看了莫名其妙。凡是古怪的东西,用户都喜欢。”

①普卢塔克,公元一至二世纪时的希腊作家,所着《希腊罗马名人传》为古代经典著作之一。

包比诺道:“这样做很花钱。咱们每一项成本都要精打细算,才能提高零售商的回佣。”

“对,孩子,这是真正的生意眼。你多费点儿心吧,望加锡油会抵抗的!它外表很漂亮,名字又好听,自称为进口货。咱们的货色吃亏的是出在本国。你说,包比诺,你问问自己可有力量打倒望加锡?第一,外洋的销路一定要胜过它。听说望加锡的确是个印度地方;咱们把法国货卖给印度人,不是比把印度货销回到印度去更合理么?你非打倒这些蹩脚货不可!可是咱们要在国外竞争,也要在国内竞争!望加锡油的广告做得挺好,不能小看它的势力,它已经时行了,大家都知道它了。”

包比诺眼睛火剌剌的说道:“我一定把它打倒!”

皮罗托道:“拿什么去打呢?年轻人就是这股热情。你先听完我的话啊。”

昂赛末的姿势活象一个小兵向法兰西元帅行敬礼。

“包比诺,我发明了一种油,能够长头发,刺激头皮;用了它,男男女女的头发都能不褪颜色。这油跟我的雪花膏和润肤水一样能畅销。可是我想脱离商界,不愿意自己经营。我预备把科马热讷油交给你去做。科马热讷这个词儿是从拉丁文的Coma来的,太医阿利贝尔①先生告诉我,Coma的意思就是头发。拉辛有一出悲剧叫做《贝蕾妮丝》,说一个国王爱上了别国的一个王后,她的头发出名的好看;那痴情的国王为了讨好王后,竟把自己的国度叫做科马热讷国②。你看,那些伟大的作家心思多巧,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想到了。”

①阿利贝尔医生(1766—1837),出版过皮肤病学专著。

②科马热讷国是古代叙利亚东北部的独立小国,其得名与头发无关。皮罗托是望文生义。

小包比诺一本正经的听着,这段古里古怪的插话明明是说给他受过教育的人听的。

皮罗托又道:“昂赛末,我看中了你,要你到伦巴第街上去开一家卖高等药材的号子。我做你不出面的合伙人,第一批资金归我来。做好了科马热讷油,再来试验香草精,薄荷精。咱们做药材生意要在药材业里来一次革命:不卖原料,只卖浓缩的香精。孩子,你既然有雄心,你听了高兴不高兴?”

昂赛末紧张得答不上话来,但是湿漉漉的眼睛代他回答了。他觉得东家这个提议象父亲对儿子一样体贴,仿佛是告诉他:“你想法先挣了钱,有了地位,再来打赛查丽纳的主意。”

他把皮罗托的激动当做惊奇,便回答说:“先生,我一定成功!”

花粉商叫道:“啊!我当年就是这样,就是说的这句话。你虽然得不到我女儿,家业是稳的了。嗯,孩子,你又想什么啦?”

“我希望得到了这个,也能得到那个。”

皮罗托被昂赛末的语气感动了,说道:“你要希望,我当然阻止不了。”

“先生,我能不能今天就去想法找一个铺面,趁早开张呢?”

“好啊,孩子。明儿咱们俩要在工场里待上一天。上伦巴第街之前,你先到利文斯通那儿,瞧瞧我的水压机明天能不能派用场。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咱们去拜访那位好心的,有名的沃克兰先生,向他讨教一下。这位学者最近在研究头发的组织,研究它的色素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头发是什么东西构成的。关键就在这里,包比诺。我会把秘密告诉你,以后就得好好的利用了。你找利文斯通之前,先去看皮埃里·贝纳尔。沃克兰先生那种清高脾气,使我一辈子心里苦闷:没有办法送他一点东西。幸亏我向希弗维尔打听出来,他在觅一幅德累斯顿的圣母像,是一个叫做缪勒的刻的版子。贝纳尔写信到德国去托人找了两年,才找到一份印在中国纸上的初印本,值到一千五百法郎呢,孩子。你看看贝纳尔有没有配好框子。等会我们的恩人送我们出来,可以在穿堂里看见这幅版画了。这样,沃克兰先生就会永远记得我跟我的女人。我们为了感激他,十六年功夫天天在为他祈祷。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可是,包比诺,那些学者只知道做学问,把妻子,朋友,受过他们恩惠的人都忘了。我们不够聪明,但至少有一颗热呼呼的心。这也算我们做不了大人物的安慰。法兰西研究院里那般先生只有头脑,没有别的,等会你瞧吧。教堂里从来看不见他们。沃克兰先生老是待在书房里或是实验室里:但愿他在化验的时候也想到上帝才好。行,就这样吧:我给你资本,给你秘方,股份咱们各人一半,用不着立合同。等事业成功了,咱们好好庆祝一番。孩子,你快去吧;我也要去干我的事。告诉你,包比诺,过二十天我要开个盛大的跳舞会,你去做一套新衣服,打扮得象个已经发迹的生意人一样来参加……”

最后这番好意使包比诺感动得不得了,捧着皮罗托的手亲了一下。老头儿的体己话叫动了爱情的人听着很得意;而动了爱情的人干起事来就会拼命。

皮罗托看着他从杜伊勒里花园中奔出去,说道:“可怜的孩子!要是赛查丽纳爱他的话!不过他是个瘸子,头发又黄得莫名其妙;女孩子们的脾气多古怪!我不相信赛查丽纳会……并且她妈要她嫁给公证人。亚历山大·克罗塔会替她挣钱:有了钱,样样都受得了;要不然,无论怎样的快乐都经不起贫穷的磨折。还是让女儿自己作主的好,即使她胡闹,我也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