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家指着手里的文件说:“我看过了,先生;可是你付了多少地价?”
“十四万。”
“是现金么?”
“是票据。”
“兑现了没有?”
“还没到期。”
“可是你付的地价倘若高过行市,我们还谈得上什么保障?那只能拿你的人缘和声望来担保了。做买卖可不能凭感情。假定你付了二十万,其中十万按市价说是多付的,那我们还有十万法郎做十万放款的担保;将来我们可以代你把地价付清,地产归我们。但是要这么办,先要知道那笔生意做得做不得。等五年功夫求一个对本对利,还不如把本钱放在银行里调度。局势的变化那么多。你想再签新的票据来付到期的票据么?那很危险!怕吃小苦,就闯大祸。你这笔交易跟我们不合适。”
这句话给皮罗托的打击,好比刽子手把犯人身上刺了字,定了罪名。他吓得魂都没有了。
阿道尔夫说:“家兄对你非常关切,特别和我提到你。你不妨把整个情形说一说,咱们来研究一下,”他说着向花粉商瞟了一眼,好比一个交际花准备付房租了。
皮罗托嘲笑莫利讷的时候何等气概,不料他这一下自己就变做莫利讷。银行家有心打趣,想叫可怜虫说出他的心事;他盘问生意人的本领,不输似包比诺法官审问罪犯。他拿话一逗,赛查就把经营的事业,女苏丹两用香皂,润肤水,连同罗甘事件,为了空头借款而打官司等等,都说了。皮罗托看见凯勒笑盈盈的转着念头,不住的点头耸脑,便私下想:
“他听着我呢,关心我呢!借款有希望了!”其实阿道尔夫是在暗笑皮罗托,象皮罗托从前暗笑莫利讷一样。
一个人给倒霉事儿弄得头脑不清的时候,说话总是没结没完;皮罗托说到后来,露了本相,显了底,掏出他的最后一笔赌本,要求人家接受护发油和包比诺商行做抵押品。
老实人一厢情愿的存着希望,听凭阿道尔夫·凯勒把他试探,打量。阿道尔夫看出花粉商是个没出息的保王党,快到破产的关头。区里有一个副区长倒台,尤其是一个新近受勋的官方人士,阿道尔夫觉得非常高兴。他便老实告诉皮罗托既不能给他放款,也不能向他的哥哥,大演说家弗朗索瓦说情。就算弗朗索瓦一时糊涂,发起善心来想帮助一个政敌和意见与他相反的人,他阿道尔夫也要竭力反对,不让他做傻瓜去支持拿破仑的老冤家,在圣罗克事变中受伤的人。
皮罗托气愤之极,恨不得把高级银行界的贪心、冷酷和假慈悲数落一顿;但他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只能对凯勒弟兄的后台,法兰西银行的制度,结结巴巴的批评了几句。
阿道尔夫说:“连普通银行都拒绝的户头,法兰西银行更不会放款了。”
皮罗托说:“法兰西银行每年公布盈余的时候自鸣得意,说在巴黎商界中只损失一二十万法郎:这就表示它没有尽到责任。法兰西银行是应当扶植巴黎的商业的。”
阿道尔夫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站起身来笑了。
“巴黎是金融界中最滑头最危险的地方,法兰西银行要是给那些困难户垫款,一年下来就得宣告清理。它单单提防市面上流通的票据和靠不住的证券,已经够吃力了,怎么还能研究那些要求放款的人的业务?”
皮罗托一边穿过院子,一边想:“明天就是三十日星期六,我缺少的一万法郎上哪儿去找呢?”
生意场中的规矩,月底逢到假期,款子就得早一天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