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风波
“王妃小心!”
“母妃!”
德王妃惊叫声与周围人惊呼声连成一片。
静雨首先上前,拿着锦帕赶紧去替王妃擦拭银鼠镶夹棉金丝锦袄褂子,但大部分热水都泼她蓝底绣金红牡丹马面裙上。
“母妃,你有没有怎么样?”司流风很紧张地站起来,对着外头焦急地大嚷:“去叫大夫,去请大夫!”
“少王妃,这是怎么回事,您刚进门第一天就将王妃烫伤,这可如何是好!”静雨很是不悦地转脸看向依旧跪地上西凉茉。
她高高上模样,倒仿佛她才是主子一般。
西凉茉看着她,脸上多了一丝委屈和茫然:“何曾是我将母妃烫伤?当初接过茶时候,那茶就是如此滚烫,国公府邸里,从来没有奴婢给主子准备茶是如此滚烫,当初接过茶来,我只以为是两边府邸里规矩不同,所以才……才递给了母妃,我也曾提醒母妃仔细这茶滚烫。”
说着她将十指抬了起来,细腻手指上被烫得极红,看起来颇为严重模样。
司流风原本对西凉茉将这烫茶送予德王妃还有三分不满,却看到她纤纤细指上烫伤后,便微微拧了眉,捧住她手,嗔怪地道:“你这傻丫头,茶如此滚烫,怎么还捧手里呢。”
西凉茉微微红了眼,轻声道:“出门时候,宫中嬷嬷交代过,敬茶时候,若打翻了茶,便是对夫家不敬,也是不吉呢,所以妾身就……。”
“你呀,怎么如此实心眼,这样茶也去捧!”看着西凉茉尖巧娇婉小脸,楚楚可怜,让司流风只感觉异常怜惜可爱,愈发地心怜,这可是他细心筹谋才娶到妻,怎能如此委屈?
德王妃为人细心,要求下人也严谨仔细,府上喝茶从来不曾有如此粗心时候,何况还是这样场合,分明就是有人打算借机为难妇。
场上众人都了然于心,并不说话。
亏得西凉茉身为郡主倒也能忍耐这烫伤,若是当时她打翻了茶盏,那么就有嘴说不清了。
如今这本该烫她身上茶,却烫了德王妃,看着虽是西凉茉把茶端过去,但却也证明了有人蓄意为难,实际上与西凉茉并无关系。
静雨看着司流风当着众人面将西凉茉手捧手里,一副极为怜惜模样,便觉得极为刺心,忽然冷言冷语地道:“是么,少王妃倒是能忍呢,自己手上都烫了这个样子,还将茶给了王妃。”
西凉茉看了眼静雨,随后并不辩解地垂下眸子,对着德王妃恭谨地道:“母妃,是媳妇不够仔细,都是媳妇错。”
司流风看着西凉茉娇容含泪模样,便一阵心疼,嗔怪地看了静雨一眼,随后冷声对着管家道:“秦大管家,你是怎么管丫头,分明是做事丫头不仔细,却连累了主子,还不拖下去处置了!”
那端茶丫头本是王妃身边二等丫头静言,从一开始王妃被烫了以后就不敢吱声,只是一边看着,一副不关她事模样,听闻司流风怒语,便吓了一大跳,立刻求救似地看向了王妃身后。
王妃身后便步出一个人来,秦大管家是个身形高瘦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模样倒是个文质彬彬中年书生,颇有点风流倜傥味道,并不若寻常贵族府邸大管家那般看着多少有种市侩或者为奴者卑微气息。
他上来笑道:“小王爷,今儿是您大喜之日,打打罚罚,恐怕是不吉利呢,不过是丫头们昨日太忙太累,所以今儿做事才稍微出了些差错,不若扣了一个月月例银子可好?”
说着他就看向了德王妃,德王妃正被烫得腿上有些疼,但西凉茉行为除了有些傻气,倒真是挑不出错来,她有些不悦地看了静雨一眼。
随后又对上了秦大管家眼睛,她动作顿了顿,便转脸对着司流风慈爱地一笑:“秦大管家说是,今日是我儿好日子,也是贞敏进府第一日,罢了,罢了。”
司流风看了秦管家一眼,有些复杂地道:“母妃既然不追究,那便饶了那丫头吧。”
但西凉茉敏感地感觉到司流风身上肌肉一紧,她也看了秦大管家一眼,发现他对于这位少主子妥协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依然挂着仿佛恭敬却有点漫不经心笑容。
这时候,德王妃也看向了西凉茉:“贞敏,你看呢?”
西凉茉仿佛有些歉疚地一笑,又大度地道:“母妃既然不追究,茉儿自然一切听母妃吩咐。”
德王妃这才满意地点头,而此时大夫也来了,因为这一次意外,所以敬茶礼便推后了,改明日,德王妃与西凉茉各自都去由大夫诊断治疗去了。
德王妃被静雨扶进了自己牡丹阁里,稍微让女医检查了一下,由于冬日衣裙厚,所以虽然当时觉得茶水滚烫,但其实并不算太严重,涂了大夫为王妃专门配置药膏后,便也好了许多。
德王妃上了药以后,司流风又过来陪了她好一会,直到德王妃笑着打发他道:“好了,知道我儿孝顺,但今日你那媳妇儿也受了伤,她是上了宗室玉蝶郡主,你也是皇室骨血,一会子午饭后你们还要进宫谢恩,且去看看她吧,可别跟为娘说你不挂着如花美眷,只留这看我这老婆子。”
司流风笑道:“母妃,你莫要取笑儿子。”
“母妃不取笑你,只是你自己也要有些分寸,到底成亲了,而且贞敏她身份不同,你父王世重名声,如今王府也是凭借着一贯以来好名声朝中还有一席之地,昨夜那样事,母妃不希望再发生。”德王妃看着他,忽然微微凝眉,吩咐道。
司流风俊美斯文脸上浮现出一抹窘迫:“母妃,儿子昨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了酒后,分明是往房走,却后到了锦娘那里。”
德王妃脸色有些不是太好,她淡漠地道:“以后少去锦娘那里,到底是个出身卑贱,如今贞敏刚进门,你若想要人,按着规矩也要等一年,再纳妾,或者贞敏有了身子,再行纳妾,母妃自然会给你找些好。”
顿了顿,她又道:“我看贞敏身边三个大丫头,姿色确实不差,若是你看上了贞敏身边丫头,我看她也是个聪明知礼,自然会为你着想。”
司流风皱了下眉:“母妃,你知道儿子并非沉溺女色之人,儿子还有事要做。”
女人多,是非多,他并不希望自己后院起火。
“母妃自然知道我儿志存高远,只是后嗣也是重要,母妃还等着抱孙儿呢。”德王妃笑道。
司流风心下也记挂着自己娶佳人,毕竟还没真正洞房花烛夜,也急着看她伤势,解释昨夜事。
便与德王妃再聊了一会子,便起身准备离开牡丹阁。
静雨一直房里静静地站着,此刻便自动上前去为司流风披上了灰鼠大裘,两人距离隔得极近了,静雨闻着咫尺间司流风身上好闻檀香夹杂着男子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脸飞红霞,动作仿佛刻意地慢了些。
德王妃一边看着,眉头微微一拧,没有说话。
静雨将司流风送出了牡丹阁楼:“小王爷,天寒地冻,路上滑,可仔细些,莫要让王妃和……奴婢担心……。”
司流风却还记着方才她对西凉茉为难,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本王事,自有人操心,何时轮到你一个奴婢忧心?”
说罢,他也不去看静雨瞬间苍白俏脸,转身便离开了,身边小厮怜悯地看了静雨一眼,便跟了上去。
静雨咬着唇,看着司流风身影消失了长廊远处,便才强忍着伤心转身回阁楼里去伺候德王妃。
雕着牡丹黄花梨罗汉床上,德王妃正静静地翻书,看着静雨进来,便放下书,将其他丫头打发了出去,对着静雨道:“你过来。”
静雨一向受宠,府上就是半个小姐身份,其他丫头只以为德王妃还有什么体己话要对静雨讲,便羡慕地看了静雨背影后退了下去。
但是当静雨走到德王妃床前,柔声问:“王妃,可有什么事要吩咐静雨呢?”
德王妃脸却忽然冷了下来,叱道:“跪下!”
静雨一愣,有些茫然:“王妃……?”
“跪下!”德王妃声音又冷冽了三分,惊得静雨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来。
看着跪自己面前大丫环,德王妃冷冷地道:“你可知,你今日做错了什么?”
静雨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今日自己鲁莽,但又想起司流风对西凉茉怜爱,对自己冷漠,随后便咬了唇硬道:“静雨不知自己今日做错了什么,王妃明示。”
德王妃冷哼:“今日,你以什么身份去叱责少王妃,这是要让人笑话我们德王府尊卑不分么?”
静雨还是不低头,只是倔强地道:“奴婢只是气不过少王妃明知道茶水滚烫,还将茶水递给王妃,她分明是故意!”
德王妃看着静雨不思悔改模样,不由是气怒:“故意不故意,也不是你一个丫头能说了算,何况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杯茶是谁主意么?”
静雨一向机灵沉稳,甚少恃宠而骄,如何今日做出这样事情来?
听得德王妃这样叱问自己,静雨一下子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德王妃:“难道王妃以为那杯茶是静雨安排么?”
德王妃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静雨顿时间就觉得心如刀绞,泪水涌了出来,颓然地坐地上:“王妃,静雨虽然对少王妃是有些嫉妒之情,但静雨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做这些不识大体小动作?想不到静雨王妃心里就是这样轻浮人!”
她伺候王妃那么久,虽然今日她确实有点失了分寸,但又如何会去做这种愚蠢事?
德王妃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心也软了下来,到底她是自己从小看得大,而且还是……她思绪停了停,便还是放软了声音,叹了一声:“你且起来吧,我也想相信这事儿不是你做,本王妃雨儿一向沉稳大方又知礼,今日我只当你是一时间迷了心窍,也就罢了,我已经和风儿说过了,按着老规矩,等少王妃有了身孕,或者没有身孕一年之后就给你开了脸,有本王妃脸面这,抬举你当个贵妾还是可以。”
“只是你且记住了,西凉茉是靖国公嫡长女,又是郡主,当初也差点入了皇后娘娘眼成了太子良娣,她绝不是寻常人家里单纯任由人摆布小女儿,身份贵重,你若是太过冒犯她,就是连本王妃都不好下这个台。”
静雨闻言,又喜又悲,喜是,王妃终于给她确定了名分,悲是,却并不是司流风向王妃提这个要求,而且,自己身份低微,平日里,王妃宠爱她,她几乎就是半个小姐主子。
如今真正有了少女主人进来,还是这样贵重身份,与她是云泥之别,那是她一辈子都跃不过去屏障。
她对司流风情感永远都要受到礼教尊卑牵制。
但她还是抹掉了眼泪,恭敬地道了声:“是,雨儿受教了。”
看着静雨明白过来,德王妃这才颜色稍霁,随后又颦眉吩咐:“锦娘那里,你要留心些,莫让那个小蹄子再去生出什么事来,昨夜事,本王妃不想再看到,咱们德王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静雨立刻也想起了昨夜,脸色也冷了下去:“是,静雨会好好地让她知道什么是本分。”
西凉茉身份贵重,她比不得,但锦娘不过一个早早爬了主子床贱婢,却敢如此放肆地勾引小王爷,真是丢了王府脸!
……老子是两章没出来肥小白要大胸部分界线……
西凉茉领着丫头们回了自己邀月阁,等大夫给自己处理了手上烫伤后,让白玉将德王府丫头们都打发走了。
门刚刚一关上,白珍就气呼呼地道:“那姓秦管家是什么意思,这样打扰了郡主敬茶仪式,就这样轻轻放过那使坏丫头!”
“就是,昨夜里小王爷没有进郡主房,他们竟然还如此对待郡主,若是国公府邸里,这样不怀好意丫头就该被拖下去打板子,德王妃也未免太护短了!”白玉笑吟吟地送走了人,转过头,脸也沉了下来。
西凉茉一边拿了手帕子沾了水将自己手上药膏洗掉,一边淡淡地道:“我都没生气,你们何必生气,咱们初入王府就先低调着些,且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忍不住跳出就是了。”
这德王府可并不像她们平日里听到那么门庭简单,虽然小王爷已经继承了王位,旁支里不过两个庶子,一个庶女,都不成什么大气候,但是这嫡系里面就有些局势诡谲了。
“郡主,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大夫药给洗掉了,这药膏子虽然臭些,但可不能洗,若是留下疤痕怎么了得!”白玉发现西凉茉动作,不由一惊,立刻上前打算阻止西凉茉。
西凉茉一笑,举起十指递到白玉面前道:“瞧瞧,本少王妃手上可有红肿?”
白珍也凑了过来,看了看西凉茉粉嫩指尖,白皙如玉,只有一抹淡淡粉色,不由惊道:“先前这不是都要起水泡子了么,怎么……。”
西凉茉才眼含狡黠地道:“只是看着红而已,我灌注功力指尖,凝聚了些寒气,所以隔开了那茶盏热度,要不咱们尊敬王妃娘娘怎么会去端那茶盏呢?”
当时她发现不对后,立刻将计就计,将这祸事转嫁到了德王妃身上,除了将自己摘了出去,也试探一下德王妃对自己态度。
却不想发现了其中颇有些奥妙。
“郡主,你好狡猾!”白珍和白玉同时摇头道。
看来学功夫真是很有必要,不但能保护主子,还能保护自己,二婢都同时暗下决心,要跟着白嬷嬷将功夫修炼好。
西凉洗了手,还是选了白丝巾将自己双手裹了起来,她一向仔细谨慎,做戏还是要做全套。
“以后,那位秦大管家,咱们都要多留心些,寻常时候若有什么不妥,不必与他正面冲突,只需来报与我知道就是了。”
“是。”二婢齐齐应了是。
白蕊却仿佛后知后觉地,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应了是。
西凉茉发现白蕊有些不妥之处,不由关心地问:“白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或者不舒服?”
一大早,她就发现白蕊情绪不大对劲,但是早上时间匆忙,所以并不曾好好地细问。
白蕊看着西凉茉,眼里顿时就涌起了委屈泪水,犹豫了一下,刚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了白嬷嬷恭敬地声音:“小王爷。”
白蕊便乖觉地闪到一边不起眼角落去了。
西凉茉看了看她,决定等去宫里回来再细问。
一个优秀领导者,必须时刻掌控自己属下思想活动,才能保持自己领导班子稳定,这一点,从上辈子,她就很清楚。
司流风不一会就进了门,看着西凉茉手上缠着丝帕,眼里闪过一丝歉疚,随即对着几个丫头道:“行了,你们先下去,本王有事与少王妃说。”
几个丫头却都置若罔闻,只齐齐看向西凉茉,等着她点头后,才恭敬地依次退下。
司流风虽然心中有一丝不悦,但还是笑着花厅黄花梨圆桌边坐下:“你丫头们倒真是忠心呢。”
西凉茉有一丝怅然地笑道:“难不成妾身要寻些两面三刀丫头身边么,小王爷也不是不知道妾身府上那位二娘和姐妹都不是好相与。”
这一点,司流风自然是知道,他捧着西凉茉手,看着她娇婉美丽容颜轻声道:“茉儿,既然嫁过来,只管放心,为夫虽然不才,但必定护着自己娘子一生一世。”
西凉茉只垂下眼,掩住了一掠而过嘲谑,若是你真能护着我,早上那一出戏,就不该这么结了。
男人,总是希望自己女人听了那些甜言蜜语,便将之奉为真理,可惜她却不是那情窦初开少女。
但她还是婉约地一笑:“茉儿知道。”
司流风只以为已经安抚了她,便沉默了一下,忽然轻咳了一声:“咳,昨夜为夫被那些皇室子弟们灌得多了,所以没能回房,茉儿,你不要放心上。”
西凉茉则羞涩而体贴地道:“夫君放心,茉儿省得。”
不回房是好,若是回房,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日日灌了他喝蒙汗药?
西凉茉很是头疼,百里青这人也不知道到底打算怎么办,昨夜只顾着享用她,却不曾将打算说个清楚。
一想到昨夜,西凉茉就忍不住娇颜一红。
司流风看着面前佳人含羞,宛若娇花照水,粉脸含春色,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
却不知,他好不容易求得佳人是为了他死敌而心不焉。
“茉儿,你真美。”
人人都道西凉丹才是西凉世家美艳无双美人儿,但他此刻只觉得西凉茉别有一番楚楚可怜姿色,她美丽宛如冷月柔辉,嫩蕾初绽,动人心魂,却并不艳丽得咄咄逼人。
司流风忍不住将西凉茉揽怀里,低头就想要一亲芳泽。
西凉茉身子一僵,下意识地伸手就挡了司流风宽阔胸膛和自己之间:“小王爷!”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是却还是被这突然逼迫过来陌生男子气息吓了一跳。
很少有美人能拒绝司流风,所以此刻他也只以为西凉茉是害羞,于是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了西凉茉柔荑,低声道:“是为夫孟浪了,今晚咱们再……。”
他声音刚落,门又再一次被敲响。
门外传来了静雨声音:“小王爷,王妃让奴婢来给少王妃送人了。”
司流风一下子就感觉自己手里失去了西凉茉柔软细嫩双手,顿时觉得有些失落,但却也无法。
“进来!”
等着门开了,静雨刚踏进花厅就感觉有一种奇异气氛流转司流风和西凉茉间,看着西凉茉酡红脸颊和司流风略显不自模样,她心中不由一阵酸涩。
但静雨是还是很地平静地对着西凉茉福了一福:“少王妃,按照府邸惯例,少王妃房内应当有四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四名三等丫头和四位嬷嬷,月例银子是一百两,只是如今德王妃一心向佛,所以我们府邸里主子们吃穿用度都减半。”
“所以少王妃这里便是安排了两名大丫头,两名二等丫头和两名三等丫头并两位嬷嬷,月例银子则是六十两,您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么?”
按理来说,是没有什么太过不妥,而且二十两银子是一般人家一年吃穿用度,看着六十两一个月并不算少,但西凉茉就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德王妃并不像一个节俭人,自己穿雪狐狐裘价值万金,她分明记得德王妃看到自己一身华贵后说那句话和眼睛里赞赏与惆怅。
“这倒有点像我年轻时候了。”
既然能让一个从小奢侈过来富贵人家小姐过上清减日子,那么大概只有一个可能,王府收支有问题。
西凉茉沉思了片刻,只微微一笑道:“母亲果真是一片慈心,既然如此,我大丫头就免了,房里只用那三个陪嫁就是,其他交由静雨姑娘安排。”
人少是好处,她可不希望放着一堆探子自己身边出没,连睡觉都有一双监视眼睛盯着自个,应付百里青突然袭击就够麻烦了。
静雨本来确实是想她房里安插人,但是并没有很好理由,想不到西凉茉这一次带来三个丫头都是大丫头,也不好让人降下她们等级。
想起白蕊几个都生得极为不错,她就心中有些不悦,估摸着是少王妃给小王爷准备通房。
但她脸上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是。”
随后,她又道:“一会子午饭后,您与小王爷进宫谢皇后与陛下赐婚,王妃本来打算将这礼物等着敬茶时候再给,现命了奴婢拿来给您。”
说着静雨拿出了一个描龙绘凤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只很长金玉流苏发簪。
玉是顶级老坑翡翠,雕刻成了盛开玉兰花模样,细细长玉流苏垂下,很是精美。
司流风便捡了来给她发髻戴上,同时轻声道:“这是父王特意请来人给我亲生母亲打造发簪,如今母妃极为喜欢,也从来没有戴过,只道是留给媳妇儿。”
西凉茉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转身对着静雨轻声道:“替我谢过王妃。”
这一次静雨倒是没再说什么,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就静静地退了下去。
西凉茉看着她背影,微微眯起眼,这丫头只是一个王妃奶娘之女么,这通身气派倒似乎是个小姐。
但她不动声色地收好了东西,让人进来摆膳。
不出西凉茉所料,德王府饭食也只是寻常富贵人家分例,不过半只八宝鸭子,一碟脆藕炒肉丝,一碟火腿黄玉笋干,并两份老鸭红枣汤,中规中矩。
但寻常富贵人家喜欢燕窝鱼翅都是没有。
西凉茉看着,心中有了计较,但是脸上丝毫不显,让原本还有一丝窘迫司流风就放下心来,只以为她国公府邸里吃穿用度也差不离,毕竟西凉茉一直不得韩二夫人待见是谁都知道。
不一会,她和司流风都相继用餐完毕,简单梳洗一番就准备进宫去。
司流风则是要先去宗室府上将她名字拨到自己这一支玉碟之上再来拜见皇帝,而西凉茉是女眷除了需要拜谢皇帝之外,也要拜谢皇后。
西凉茉宣德殿前等了好一会子,大雪纷飞,不一会,她银狐狐裘上都积攒了一层白雪,冻得她即使捧着手炉都有些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有一个小宫女拿了伞过来跟着她笑道:“皇后娘娘这几日有些头风犯了,这会子刚好点,所以要麻烦少王妃等上一等了。”
西凉茉初始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还不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为难她,她就白活上辈子二、三十年再加上这辈子五六年了。
召见宫外女眷,宫殿里是有专门耳房让女眷等候,除非是犯了错,有心敲打敲打,哪里有让贵女命妇这冰天雪地等那么久?
而且天知道皇后头风什么时候才会觉得舒服了,她倒是还好些,但是白蕊和白玉两个陪着她丫头可没有百里青送银狐狐裘。
于是西凉茉温婉一笑:“既然娘娘此时如此不适,那臣妾打扰,岂非大不敬,小王爷如今从宗庙也出来了,臣妾不若先去拜谢陛下,回头再打听好了娘娘可有精气神接见臣妾,还要劳烦姑姑你去回禀里头一声。”
说罢,她转身就打算走。
那小宫女没有想到西凉茉竟然如此大胆地来这么一出,但这理由听着合情合理,很是为皇后娘娘着想样子,她又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拦住西凉茉,便只得陪笑道:“少王妃请等等,待奴婢进去禀报过南宫姑姑可好?”
说罢,她仿佛怕西凉茉拒绝一般,立刻转身就走,匆匆再次进了宣德殿内。
宣德殿内,陆皇后正提笔写字,皇帝曾经赞过好几次西凉仙一手簪花小楷,多才多艺,动了让西凉仙入宫伴驾念头,所以陆皇后便开始苦练小楷。
听了小宫女进来禀报西凉茉话,陆皇后素来温和从容脸,便瞬间沉了下去,冷哼一声:“好个会投机取巧丫头,倒是比她娘要狡诈。”
南宫姑姑看着陆皇后,暗自叹了一声,上前为她披上一件红狐暖裘,劝慰道:“皇后娘娘,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如今不过是一个掀不起大浪来黄毛丫头,又嫁了人,你何必再放心上,若是德王府以为娘娘有意为难,对太子爷并不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样不好?
只是,今天西凉茉就要第一次觐见皇帝,这让她心情如何都无法平静。
但该来,又如何能躲得过?
皇帝早百里青话下,就曾经动过要宣召西凉茉入宫觐见念头。
陆皇后沉默了片刻,恢复了一贯从容平静:“宣她觐见吧。”
所以这一次,没多久,西凉茉就见南宫姑姑就亲自出来,笑着将西凉茉迎了进去。
进了殿内,不过是依照着寻常路子磕头谢恩,然后皇后不咸不淡地训斥几句与女戒、女则有关相夫教子之类寻常话语,又赏赐了两柄安枕玉如意给她,就让她谢恩告退了。
并没有西凉茉想象中刁难。
西凉茉虽然感觉皇后对她态度从太子良娣甄选宴开始就变得很冷淡,连她脂粉也不要用了。
但并不知道原因,她也懒得去深究,反正她又不是给皇后当媳妇儿。
只是今日稍微有些明显,皇后不仅是冷淡,而是有些厌恶她才对。
西凉茉思索片刻,并没有得到结论,自己今日也没有遭罪,只能暂时离开,去三清殿拜谢皇帝。
踏着大雪到了三清殿,司流风已经等那里了,见着西凉茉小脸冻得有些红,倒也颇为体贴,悄悄将自己滚热小手炉递给了她。
西凉茉一愣,便也不推迟接了,对着司流风露出个淡淡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对司流风微笑,司流风是从来没有见过,平日里只见她娇柔、温婉或者贵气秀美,像温室里兰花。
但这一次笑容,却让她眉眼间清浅从容美展,仿若雪中红艳寒梅,有一种凛冽疏淡美丽。
让司流风看得有些呆怔。
但下一刻,太监催促,让他不得不匆匆进三清殿,没时间探究她前后差别。
也是如寻常拜见程序,前殿恭候皇帝御驾,但这一次皇帝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很就从后殿出来了,坐御座之上,等他们三跪九叩之后,淡淡地让他们平身。
“想不到,王兄孩子都那么大了,娶了什么样媳妇,抬起头来给朕看看。”皇帝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惆怅。
她顺从地对着帝后拜了拜,便抬起头来,眸子却是略垂着,规矩上她不得直视天颜。
但从睫羽间,她还是看清了皇帝样子,一身明黄常服,头戴九龙吐珠冠,清矍中年男子,一如曾经看到一身书卷气、斯文清俊模样,只是眼睛下面乌青仿佛重了,显出一副倦怠模样,眼睛却还是有精神。
只是她抬头瞬间,只听得“哐叮”一声,皇帝手上拿着描金双龙戏珠茶杯不知怎么地碰到那雕花桌子沿上,便裂开一条缝隙。
竟与皇后当初看到自己动作如出一辙。
她微微一惊,抬起眼来却正对上皇帝那双眼睛,带着中年男人疲乏幽沉,却细长又深邃,似一条不见底河流,却正正地、死死地盯着她,有一种奇怪炽热,似一堆死灰间陡然生出诡谲火焰,盯得西凉茉不由地起了一身寒毛。
这种目光……实是……
太诡异了!
让见惯了百里青残冷邪魅模样西凉茉都有点心中发寒。
就是司流风也察觉皇帝怪异目光,他微微凝了下神,目光西凉茉和皇帝之间来回打了一转。
但却并不说话。
诡谲气氛一个人出现后,才得到了缓解。
“哟,这是德小王爷带着自己小媳妇面圣谢恩来了。”一道悦耳而带着嘲谑声音忽然皇帝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看向皇帝身后,百里青不知何时已经从内殿里面出来了,一身华衣松松垮垮挂身上,没戴头冠,连腰带都没系,乌发只以一根白玉簪子随意束头顶,露出白皙修长脖子,还是一副容色极艳却所到之处,却带了让空气都有种扭曲气息。
也就是他皇帝面前还敢衣衫不整模样。
司流风袖子里拽紧了拳头,随后还是淡淡唤了声:“千岁爷。”
西凉茉则是福了福,恭敬地道:“千岁爷万福金安。”做足一个羞涩妇模样。
百里青看着西凉茉,眼底幽幽闪过一丝诡异又炽热光芒,随后笑道:“这靖国公家小郡主倒是比半年前那副瘦骨伶仃模样要好些,倒是有些小妇人妩媚了,看来洞房花烛夜,尝人间欢情后果然不同呢。”
这话让司流风心中又一块石头落地,既然这妖人半年都没有与茉儿见面,那么茉儿说她不过是为了这妖人制作香粉胭脂话是真。
只是百里青华丽这种*裸调戏却让他心中很是愤怒,但对方是一个阉人,说这样话却不算太过火。
何况,现他还没有能对抗百里青能力,等到他得到……到时候,必定将这个敢侮辱他尊严阉人给千刀万剐了。
只有西凉茉才明白百里青话里有话,顿时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暗自唾骂了一声,得了便宜卖乖,不要脸!
司流风见西凉茉把头低得低低,以为她受不得这样话,哭了,便挡西凉茉前面,冷冷地瞪了百里青一眼:“多谢千岁爷赞誉,内子人温软害羞,恐怕经不得您这般取笑。”
温软害羞?
西凉茉?
百里青暗自哼了一声,一个浅薄无知又丑陋毛头小子,根本没见过她杀人时候模样,也没见过她不着寸缕也敢跳起来逃跑模样才会这么说。
但这种想法,让百里青看见西凉茉和司流风站一起,仿佛一对壁人似那种不悦感觉淡了些。
这时候皇帝也发话了:“爱卿嘴向来毒辣,丫头还小,可经得不你这样玩笑。”
皇帝说话语气里带了遮掩不住怜惜,让西凉茉和司流风都一愣。
惟独百里青眼里掠过一丝了然目光,毫不意地笑道:“那是微臣不是了。”
皇帝看着西凉茉片刻,眸光有一点淡淡湿润,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西凉茉纤细身上闪了闪,随即一脸倦色地对着百里青道:“朕乏了。”
百里青似笑非笑地瞥了西凉茉一眼,那种诡异亮光直看得西凉茉抬头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他才很是愉悦地笑着伸手让皇帝扶着他手臂从龙椅上下来:“皇上,张真人方才派人来说炼制丹药已经送到了,若是凉了,恐怕药效不好。”
皇帝细长眼中一亮,便对着百里青笑道:“还是爱卿想得周到,起驾罢。”
说罢,便似忘了还有人跪自己面前般,亦径自离去,百里青扶着皇帝,忽然侧身到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皇帝便低低笑起来,与百里青极是亲近。
看得司流风鄙夷地冷冷低骂:“奸佞可诛!”
西凉茉则看了他一眼,司流风虽然很是鄙夷百里青行止,但是她却能嗅闻到里面带着一种嫉妒气息,那是与司流风高华风雅气质容貌完全不同味道。
果然,是人都不能免去对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向往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一直都觉得百里青并不见得真活得很开心。
三清殿后殿之内,皇帝静静地盘腿坐八卦台太极蒲团上,他一直都望着那太上老君塑像出神,许久,他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你说,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朕了?”
坐皇帝身边打坐百里青看了皇帝一眼,闭着眼淡淡地道:“陛下不必多想,一切爱恨都是梦幻泡影,所有都已经过去。”
皇帝看着窗外飞扬雪花,忽然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极为诡谲,甚至带着一种极度阴郁气息,仿佛鬼似嚎叫。
那种奇怪模样,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皇帝但刚登基那会却也是南征北战,算是杀伐果断,开疆辟土一代明君,哪怕后来长期沉迷丹药修仙,不理朝政多年,但是气势尤,何曾有这样怪异恐怖时候。
百里青却见怪不怪地闭着眼打坐练功,不置一词。
……
等着太监引了他们出宫,一路坐着王府马车回德王府时候,西凉茉已经收了不少来自各宫礼物,毕竟她是靖国公嫡女,以郡主之尊嫁给了德王府小王爷,两家联姻,自然也算是颇为引人结合,代表着朝中局势又有变动。
“茉儿,你以前常常随端阳县主进宫,并且很得陛下青眼么?”司流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
西凉茉对于皇帝表现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呢,妾身不过是第二次觐见陛下。”
司流风看着西凉茉模样,也觉得她并不似作伪,便也将疑问放进了肚子里,但他直觉感觉到,不管是什么原因,皇帝青眼对德王府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西凉茉则沉默不语。
等着回到了德王府邀月阁,已经是接近傍晚,白嬷嬷与何嬷嬷早已安排人准备好了饭菜,而司流风则要先去一趟库房将西凉茉今日得东西让秦大管家一一登记归库。
白嬷嬷刚让人布置饭菜,外头却传来了一阵喧闹,一个丫头匆匆进来对着西凉茉福了福:“少王妃,锦姑娘过来拜见您,她已经外头等了许久了。”
正是安排过来二等丫头静云。
何嬷嬷随即冷声道:“等了很久,怎么之前没有见人来通报?”
那静云倒是理直气壮地道:“锦姑娘说少王妃没有回来,她就外头等着,不必回报。”
何嬷嬷冷笑一声,上前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竹片子照着那静云脸,狠狠抽了两下,那静云没有想到何嬷嬷上来就这么收拾自己,那竹片子当初是专门收拾多嘴宫女,当时西凉妩吃足了它苦头,静雨也立时捂住脸哭道:“你……你为什么打我!”
何嬷嬷冷冷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又抽了两下:“且记住了,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不要你呀,我呀不识得规矩,认清楚你主子是少王妃,不是你说那什么来路不明锦姑娘!若是还不长记性,下回就抽烂你嘴!”
静云这才赶紧不敢再随便吱声,她也是原本见着小王爷昨夜没有到少王妃屋子里来,反而睡锦娘那里,便觉得这少王妃并不得宠,何况今日她敬茶烫着了王妃,据说王妃觉得她行止轻浮,过分骄纵,毫无大家闺秀气质,便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连媳妇茶都不肯喝,不肯认了这个媳妇。
小王爷大怒之下,顾忌着她身份,才勉强求得王妃明日改补上这杯媳妇茶。
所以她们都私下议论这少王妃还没过门就得罪婆婆,又不受相公待见,恐怕日后没有好日子过,谁跟了她谁倒霉!
对西凉茉都生出了轻慢之心。
如今遭遇让静云加确定自己听到流言是真。
可是何嬷嬷冷面冷心,手上狠辣,她不敢反抗,只能愤愤又委屈地嚅嗫道:“这……这……但是锦姑娘说如果少王妃不见她,她就不肯走,锦姑娘是伺候少王爷老人了,她一向得宠,不过是来少王妃面前行妾礼,拜见少王妃,为何不见呢?”
何嬷嬷简直大怒,这样怒大欺主,如何了得,正要出手再教训:“不过一个玩物似贱妾,也敢要挟少王妃么……。”
西凉茉却开口了,柔柔一笑:“嬷嬷不必生气,既然是少王爷妾氏,自然是迟早要行妾礼,本王妃见上一见,也是必然。”
静云看着西凉茉一身华美秀雅,满心嫉妒,不过是命好点,出身好点,就摆起铺子来了,未来还不知道谁当家呢!
以后日子还热闹着,一会子看你怎么下台!
她一转身不行礼,连头也没回,转身就出去了。
气得何嬷嬷柳眉倒竖,直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