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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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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盈玉是个很有办法人。
    虽然林永裳做人不地道,徐盈玉与段氏却是有着感情。她并不太了解段氏这些年过是什么苦B日子,不过,徐盈玉看到段氏这番模样,难免心酸感叹。
    当年那个温婉贤淑女子,如今尚不到三十岁,中已有银丝缕缕,眉眼间细纹无数,本来一年青妇人,如今却枯稿至此,怎不叫人心生伤痛。
    以往徐盈玉每每听到父亲提及钱家种种好处,可是徐盈玉亲眼看到段氏形容,对钱家好感早已荡然无存。
    段氏出身书香,那些劝人好好生活着好好过日子道理,段氏懂比她还多,徐盈玉说了怕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徐盈玉办法是,找出过期皇帝报刊,然后吩咐荷花念给段氏听。
    荷花是徐盈玉身边大丫头,耳濡目染,也认得几个字,念念报纸还是没问题。徐盈玉找几期报刊也很有特色:正是吴婉与南丰伯府打官司几期。
    段氏听上几句,就怔怔呆,话也不怎么说。
    接着荷花就开始天马行空逮什么念什么。
    段氏父子并段太太到淮扬时候,段氏神智与精神已经很稳定了,就是脸色徐盈玉调理下,都恢复了些许红润。
    人家亲爹亲娘亲爷爷来了,林永裳自然要允许人家见一面。
    段汝玉段青泽一见到段氏,俱露出感伤神色,段太太按捺不住,扑过去搂着女儿一通哭。段氏眼泪也跟着扑簌簌落下来。
    “我儿哪,娘心都碎了。”
    段太太只顾着号哭,段汝玉段青泽对林永裳拱手见礼,郑重道,“林大人要还我家女儿一个公道啊。”
    林永裳此时方问,“段氏,当日之事,你可有甚印象?”
    段氏抽咽着拭去眼泪,低声恳求道,“还请林大人叫了我婆家人来,民女一并将话说清楚。”
    钱家如今掌事人钱端云与钱太太都到了,钱太太一见段氏便上前嘘寒问暖,叹道,“既然身子好了,还是回家调养吧。”又热情张罗着请段家人去钱家住下。
    林永裳宣来书吏,直接做笔录,且有言先,“今日,本督,萧夫人,两位段大人段太太,钱老爷钱太太也,还有自帝都来徐女官。段氏,你话,直接就是供词,所以,你要想好每一句每一字,要具实回答,然后画押,当做呈堂证供。”
    段氏点了点头。
    林永裳问,“当日,何家二公子焉何会出现你闺房内室?”
    段氏轻声道,“总督大人,我与那位公子素无相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公子会我房间,自我守节之日起,没有婆婆命令,连院门都不得出一步儿。除了院里婆子丫头,我再不认识其他人。”
    萧夫人稍稍放下心来。
    提到这事,钱太太便无端恼火。她们钱家是何等人家儿,内宅里竟出了如此丑闻,岂不是说她理家不慎么?忍火问道,“你房里突然出现了个大活人,你竟然毫不知情?”
    “我不知。”段氏面色转冷,温声道,“我钱家吃每一碗饭喝每一口水,皆是婆婆所赐,当时我神智全无。如果何公子也是被人弄晕话,根本谈不上一个‘奸’字。完全没有神智两个人,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林永裳追问,“那段氏你既然清白,焉何要寻死?”
    “钱家家规,若有妇人失了贞洁,必要沉塘。”段氏身子微微颤抖,她狠狠握一握拳,控制住心中激动,良久方低声道,“我睁眼现枕边儿竟然躺着一个男人,外面有人大呼小叫,纵然我是冤枉,又有谁能还我清白呢?我宁可自,也不愿意被沉塘。”
    “好苍天有眼,我没有死成,也给我一证清白机会。”段氏叹口气,“何公子是被冤枉,林大人,切莫冤枉了好人。”
    “我钱家,院门都不得出一步,就是钱家好些人我都不认得。哪里会认得何公子呢?若说通|奸逼|奸,总得有个原由。”段氏道,“忽然之间我那日神智不清,我想令人神智不清方法有很多,我钱家凡事不能自已,要算计我,就太容易了。水里饭里,随便放一些药,什么都有了。”
    “我钱家,不论白天晚上,院门紧锁,钥匙婆婆派嬷嬷身上。若有人说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钱家内宅,没有内鬼接信儿,怎么可能呢?”段氏神思已十分清楚,而且从此妇人言谈中便可看出,这妇人确是受过良好教育,头脑清明,句句落到点子上,“若是进内宅这样容易,我不过一介貌不惊人节妇,钱家小姐姑娘太太奶奶,哪个不是国色天香。若真有人有这种手段,不单是我,钱家所有妇人贞洁都值得怀疑了。”
    钱太太大怒,“段氏,你这是何意!你为我儿子守寡,我可有半分亏待你之处!”
    段氏没有说话,只是紧抿唇角,侧脸单薄冰冷。
    萧夫人赞道,“段姑娘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林大人,我儿子是清白。”
    接着,萧夫人瞟一眼钱太太,讥诮道,“亏待不亏待话,可不能这样说,钱太太。若是给口饭给口水就不算亏待,家里养条狗也不过如此了。”
    “恕我无礼罢,守节我是听说过,倒不知哪家守节守到出个院门儿都要请示婆娑地步儿呢。”萧夫人斜瞟钱太太一眼,“既然钱太太一意把持着段氏行踪,那段氏房里平白出现了一个大男人,钱太太您怎么就一无所觉了呢?”
    纵使萧夫人一品诰命,此刻钱太太也忍耐不得,怒道,“萧夫人你不是淮扬总督,还轮不到你对我问话。”
    萧夫人冷笑,不再理会这愚蠢妇人。
    钱氏轻声道,“我知道就是这些了。”
    林永裳点一点头,“既如此,钱氏,你画押吧。若是再想到其它事,想到只管与本官讲来。”
    “谢总督大人。”
    “钱老爷钱太太,本官就不相送了。”林永裳道。
    钱端云温声对段氏道,“段氏,你身子既然已经无碍,还是回家住去吧。你先前所说话,若是对你婆婆安排不满,只管说出来,你放心,钱家是不会亏待你。”
    钱太太倍觉冤枉,辩白道,“你觉得我对你不好。你去打听打听,当年咱家老祖宗,那是受了德宗皇帝与仁宗皇帝两块贞洁牌坊人哪。老祖宗每日纺绩织布,绫罗绸缎全然不用,酒肉荤腥半点儿不沾,一过五十年。就是仁宗皇帝听到老祖宗美德都得赞一声:钱氏妇贞洁第一。我儿,守节守节,哪个节妇日子不是这样过呢。你怨我不让你出院门儿,可你想一想,你一个青春寡妇,还想怎么去串门子说笑不成?你嫌没有金玉绫罗用,你夫已死,你纵然装扮伶俐娇美,也不过是对镜空叹罢了。”
    钱太太伤感落下泪,握住段太太手,“老姐姐,我大女儿说与帝都罗家,当日我那女婿未成婚而亡,我闺女照样去了罗家,守到现。老姐姐,你是去过罗家家庙,麻衣僧鞋,六根皆断。难道那不是我亲生亲养闺女?可是身为女儿家,贞静修心,终身只侍一夫,方是女人本份。段氏这个年纪,愿意为安哥儿守着,我满心满眼只有把她当亲闺女疼。”
    “我不想再过这样让您疼爱日子了。”段氏叹一声,“我原想为夫君守节,虽然我与何公子并无龌龊,不过,到底共处一室,用婆婆说法,我贞洁已经没有了,也不配再回钱家了。”
    段太太又嗔一声,“倩儿。”面儿上颇是焦急。
    钱端云见段氏面色并无悔过之意,无奈,“你嫁妆还钱家呢,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待两日,我命人将你嫁妆送过来。唉,段氏,唉……”
    钱端云并未将话说完,只叹口气,转而对林永裳道,“林大人,听段氏说,此案颇多疑点,且事涉钱家,若是林大人想提审人,不管是钱家主子奴才,林大人一句话,只管拿人。钱家家门不幸,出此失颜之事,我只盼林大人早日查明此案,还钱氏一个清白名声,也不要冤枉了何家公子,替我钱家肃清门风。”
    林永裳道,“正是本官份内之事。”
    段氏清醒自然是好事,不过林永裳并未因此释然,反倒加愁眉紧锁。
    七月天,尤其南方,蒸笼一样,唯有夜晚风凉,可一解暑热。园子里熏过蚊蝇,林永裳命人置了些时令瓜果,亭中设一张安乐椅,躺里面晃晃悠悠赏玩月色。
    月半弯,星子满天。
    乐水进来回禀:大人,徐大人带着丫环过来了。
    林永裳看自己一身素色薄袍,并不算失礼,自安乐椅中起身,站亭中口相迎徐盈玉,笑道,“今晚月色不错,徐大人也出来赏月。”
    一看就是一张心虚脸,徐盈玉没就钱太太事讽刺林永裳,只道,“我有事与林大人商议。”
    “徐大人请坐。”
    林永裳觉着以后用徐盈玉之处多矣,自然要搞好交情,他还腼着脸先道谢,“那日多谢徐大人帮忙了。”
    徐盈玉似笑非笑,“只盼日后林大人能率先给我提个醒儿,别叫我摸不着头脑见什么太太夫人。万一哪句话说错,拧了林大人意思,误了林大人事,岂不是我过错?”
    “岂敢岂敢。”林永裳忙道,“徐大人实为本官臂膀,本官已经皇上上折子,禀报了徐大人相助之事。”
    既已经通了上气儿,徐盈玉也不好多说,只得道,“举手之劳而已,林大人太客气了。”当然,能皇上跟前留个好印象,徐盈玉觉着自己也没白出力气,也没白被利用一回。
    世上哪有免费午餐哪。
    林永裳为徐盈玉请功,再有请徐盈玉相帮之处,料想徐盈玉不会拒绝。林永裳打如意算盘,就听徐盈玉道,“此案到现,已经能找到个比较妥当方式结案了。段姐姐立场却有些尴尬,她已是不愿再为钱家宁节,可是太上皇颁下贞洁牌坊还呢,又出了这种事,段组姐是走了不是,留也不是?我一介妇人能有什么主意,想来林大人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智广计深,且看我面子上,能不能帮着想个法子?”
    林永裳刚算计了徐盈玉一回,徐盈玉也不能叫他好过,当下一个难题就扔到了林永裳面前。
    徐盈玉想很简单,林永裳是总督,又欠她人情,不用白不用。否则日后回帝都,这人情,林永裳不还,她也没法子去要。还不如趁着林永裳有用她之处,把林永裳欠人情用了,她也不亏。
    林永裳沉吟一时,“徐姑娘,你不觉得这个案子结太容易了吗?”
    “我们早早把段氏清醒消息放出去,我料想着,幕后之人定会怕段氏清醒,前来行刺之类,结果段氏一直平平安安活到现。”林永裳叹道,“这幕后之人,是何心思,我一时也猜度不到了?”
    若是想着把何千山搞臭,好段氏直接死了,死无对证。
    可现呢,段氏眼瞅着能下床走动了,对手却一无动静,真叫林永裳头疼了。
    徐盈玉没顺着林永裳思路说,她直接道,“能让林大人头疼到此地步,可见幕后之后委实不简单呢。”
    林永裳一笑,此案是他差使,他也只是顺嘴一说,徐盈玉不愿多参与情有可原,便痛道,“段氏事情你不必担心。皇上本就不提倡妇人守节,待我上本为段氏说情,她定能无忧。”
    “多谢林大人。”
    林永裳还善心提点徐盈玉一句,“徐大人,你是女人中少有仗义英勇者。段氏如今父母祖父皆淮扬,若是有段家人为段氏出面打理,本家从旁相助,岂不妥当?”
    林永裳话未落,徐盈玉已露出淡淡忧色,没有说话。
    林永裳再不多问,打趣一句,“只盼我再有需徐大人援手之时,徐大人别再给我脸色瞧就是了。”
    徐盈玉起身,按下对段氏担忧,笑道,“要林大人这样说,我若不摆几日脸色,真对不起林大人评价了。”
    林永裳作揖致歉,徐盈玉扶着侍女手,眼中带着几分笑,摇摇摆摆走了。
    女人嘛,得适当给她们些便宜占。尤其这种拔尖儿好强,不哄徐盈玉展颜,日后合作起来岂不有碍。
    林永裳从果盘儿里挑一颗苹果,握手里,咔咔两声,吃了起来。
    段氏一案,尚未有一个明确结果。
    明湛直接下令收回当初颁给段氏贞洁牌坊,而且强势宣布:自此朝起,取消贞洁牌坊一事,朝廷支持妇人改嫁。
    当然,若真有情深意重,想为夫守节,那您随便。
    但是,贞洁牌坊就免了。
    明湛私下对欧阳恪道,“朕不想天下人拿着妇人贞洁来做文章,太卑鄙了。”
    “陛下……”
    “欧阳,如今鞑靼汗王要死不死,若是汗王登基,与我朝西北定有一战。”明湛忧郁叹道,“这一战,不知多少青壮男子要为国家献出生命。若是妇人一味愚昧守节,国家人口无所增加,将来仗打完了,国家也没人了。”
    “所以,朕不愿妇人愚昧守节。”明湛道,“当初秦皇汉武年间,女子改嫁是再正常不过事。秦始皇母亲原是吕布韦姬妾,汉武帝母亲是再嫁之身入宫为妃。秦皇汉武皆是雄才大略之帝王,也没人去说他们母亲不尊贵吧?”
    “如今也不知道谁编造这些陈规腐节,简直是祸害天下苍生!”
    明湛有此提议,一时之间朝野天下议论纷纷。
    有叫好,认为陛下此举移风易俗,开一代圣世天下。
    有家里嚎哭,痛呼祖制不存,礼法崩坏。
    难得欧阳大人,一句话未说。
    明湛接着下了一个命令:凡次改嫁妇人,均可得到当地衙门赏银——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