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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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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明湛帝号终以“武”字命名,但实际上,不论是历史记载,还是真实情况,明湛虽说脾气不大好,但是他并不是一个跋扈□者。
    这一点上,史学家有着极为一致见解。
    因为,武皇帝执政时期,官员们呈现出一种异常活跃状态,甚至有一些很放肆言论,哪怕是被称为大凤朝脾气好仁宗皇帝都不会忍耐事情,搁到武皇帝这里,反而是一笑而过。
    或许,正是武皇帝好脾气,才滋养出了文人傲气。
    明湛看着满朝文武为着皇家大典总裁一职议论纷纷,提谁都有:钱永道,翰林院掌院,或者是礼部尚书,或者是朝中宰。
    反正,没有他们想不到。
    而且,很奇异是,虽然他们举荐人不一样,但是他们有着共同一个目标,那就是:钟敬书是绝不适合皇家大典总裁这一职位。
    明湛做皇帝时间久了,哪怕是暴脾气也攒出了几分涵养,他是终裁决人,所以,他并不急着下结论,他得让朝臣们说话。
    文官不让说话,那不得憋死啊!
    明湛听着底下菜市场似,你说一句,我驳一句,为着这皇家大典总裁一职,简直是吵脸红脖子粗,恨不能干上一架,直接分出胜负来。
    但是,明湛现这个年代文人其实很有意思。
    他们虽然时常为不同见解闹乌眼鸡似,但是,生活上或者平时交往中,可能还是不错朋友。譬如王叡安与李平舟。
    王叡安先前是极是反对钱永道为皇家大典总裁官,他是支持朝官接任此职。这一立场上,他与李平舟是一致。而且,明湛知道,王叡安与李平舟交情不错。
    但是,此时听到有人举荐李平舟兼任总裁官,王叡安不同意了,他不跟举荐人费话,他直接问当事人李平舟,“李相,你要任皇家大典总裁官么?”一摇头,认真说,“我觉着你不合适,你们身为相辅,平日里多少国家大事顾不过来呢,哪里有精力兼任总裁官?若只是挂个名儿,图好听。李相,您可不像这种人哪。”
    把李平舟闹,李平舟道,“我没说要做这总裁官。”
    王叡安立时拿李平舟这话儿跟那举荐人说,“听见没,人家李相没这意思,你敢紧闭嘴吧。”
    李平舟板着脸,他觉得自己与王叡安说话儿,完全就跟个大傻子一样,实丢脸。
    明湛暗笑,抬手示意安静,“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朕明白你们意思了。”他还不忘讽刺这些人几句,“一点子小事儿,吵乌眼鸡似。你们是国之忠臣,一个个有学识有休养有风度,注意行止。”
    看着朝臣都这么一条藤要拉钟敬书下台,明湛视线越过群臣,落到钟敬书身上,但是很可惜,他没有看到钟敬书脸上表情。钟敬书大约低着头,故此,明湛只看到钟敬书脑袋上大官帽静若止水。
    明湛心中早有了主意,吩咐道,“这也容易。王叡安,你给朕统计一下,他们举荐了多少人。何玉,传纸墨,把纸裁成寸见方小纸条儿,再取一空盒子来。”
    “你们呢,把自己想举荐人选,写到纸条儿上,折起来,不要让人瞧见,然后放这盒子里,一人一票,咱们公议,算一算票数。也让朕看看,谁是公推人选。”明湛似笑非笑扫一眼群臣,“朕啊,就想知道,谁是你们心中这次皇家大典总裁官合适之人。”
    明湛心眼儿,绝非一般人可比。
    别人像他这样刚登基小年轻,做皇帝没啥经验家伙,啥事儿不得倚重老臣哪。当然,老臣们也是这样想,展开广阔胸膛准备给帝王倚靠来着。结果帝王不咋领情,啥事儿人家自己有主意不行,白瞎了老臣们一颗火热心哪。
    像以往帝王决事,或是帝王专裁独断,或是相辅商议举荐,还从没有这种投票花样儿。明湛这样一说,大臣们也觉着鲜,明湛还安慰他们,“别担心,管投吧,不记名儿。你支持谁,只管写谁名子,不必再署你自己名子落款儿。也不必担心,跟谁熟不跟谁熟,选他不选他得罪人。当然,若是有人支持自己,毛遂自荐,朕也欢迎啊。”
    说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明湛得瞧一瞧,谁背后弄鬼,要挤走钟敬书。
    钟敬书年纪很老时候曾写过一本回忆录之类书,他对自己当时描述是:心如死灰,身若槁木,孤注一掷,峰回路转。
    当然,那时候,钟敬书已经功成名就,以前事儿,他愿意念叨念叨,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根据史学家对于钟敬书当时境况分析,这种心里状态,还真有八/九分属实味道。
    只有钟敬书自己知道,哪怕此十六字,尚不足以形容自己当时心境之万一。
    不论日后如何显赫,但此时,钟敬书不过是翰林一小小五品编修,哪怕是武皇帝任命钟敬书为主持修编皇家大典总裁官,但是很奇怪是,初,武皇帝并没有给皇家大典总裁官设置一个品级。所以说,钟敬书刚刚领命编书时,他仍然只是一个五品翰林编修。
    早朝已经进行了大半,朝臣们一般都是空着肚子来上朝,因为这个时候,你上朝啥,中途去厕所是绝对不允许。故此,一般大臣来朝之前只进少量参汤下腹,这东西大补,顶时候儿。待到朝议结束,再挨回家用早饭。
    像那些穷官儿,喝不起参汤,又受不得饿,一般就是早上起来塞俩馒头,然后少少喝水。
    所以,别看朝中站班儿大臣们个顶个儿瞧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唉,不是有胃病,就是患便秘,也可怜紧。
    朝臣们向来是摸黑儿来上朝,这会儿,太阳都出来了,透过瑞祥殿窗纸,照到干净地砖上。明湛都觉着隐隐有些饿了。
    何玉是个眼明心,他自小就跟着明湛,是熟悉明湛脾性,猫着身子下去,给明湛上了一碗香喷喷鸡汤。
    底下大臣闻着鸡汤味儿暗里吞口水,暗地里怀疑皇上是不是故意整他们呢。这要搁现代,早肚子里骂娘了。不过古人把皇帝地位放亲爹之上,骂皇帝结果,可比骂亲爹严重多了。他们也就是心里报怨几句,手上不自觉加了投票度。
    还有些不乐意掺和武将,心里嘀咕,文人们屁事儿多不行。修几本破书,搁谁修不行啊,这样多穷讲究,害大家一道挨饿。
    明湛喝了鸡汤,又塞了两个奶窝窝,才稳住了心。他还厚颜无耻说了一番话,“朕啊,不比你们,老胳膊老腿儿都定了型。朕还年轻很,还长个子呢。朕比起去年,又长高了寸许。所以说啊,朕禁不得饿,你们担待一下朕吧。”这种无耻之言,几位老臣有心回一句,陛下饿一饿,不过是长不高。俺们老胳膊老腿儿饿下去,岂不是要早些见阎王了。
    可是,碰上什么样皇帝,有什么办法呢?
    好歹人家明湛虽然偶尔让大臣们意见多多,但是,明湛才干也让群臣有目共睹、敬佩仰慕,而且,明湛脾气还不错。
    皇帝饿了,喝碗鸡汤,也不算啥?
    虽然有大臣心里对此有意见,但是他们也不想因一碗鸡汤引起帝王厌恶。
    故而,只有忍了。
    还得咕唧着口水说话儿,不能冷场,“皇上万乘之尊,万金之体,自然不能因劳恶小情而损,若是陛下因腹中饥饿而伤了圣体,都是臣等罪过。”俺们就不该今天提这事儿!
    因为大臣们都饿了,投起票来也挺。王叡安很将结果统计出来,钱永道票数并不高,他早已先前便遭群臣大面积否决过人,但是有一人,票数极高。
    此人,明湛也不陌生,翰林院掌院施中未施大人。
    排施中未后面就是钟敬书。
    钟敬书上榜,说实话,并非文官之功,实借武官之力。
    今儿一上朝,这些文官就唧唧歪歪、没完没了说起皇家大典总裁官人选啥啥啥,一直争执到如今害大家饿肚子,武官们一般很少参与朝政。
    做武将人,很少是八面玲珑,伶牙俐齿之辈,他们一般也不喜欢文人诗啊啥,觉得这不当吃不当喝,无甚用处。
    这次投票,明湛提议,但是追根溯源,还是文官集团事儿。
    武官们虽然朝中不咋说话,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说,实是口才比起这些文人简直是差太远,说不过人家。吃亏吃得多了,便知道闭嘴了!
    能站到台面上武官没一个是傻,他们与文官完全是两个利益集团,哪怕是有交情,也不会太深,若说谁能指挥动谁,除非有大人物出面儿联合大家啥啥啥。
    但是,很明显,这次公推投票,是前所未有过处事方式。文武没来得及串连,票就开始投了。
    武官们对这事儿没兴趣,他们干脆就跟着皇上走,反正先前皇上说了让钟敬书干,争论到这会儿,皇上可没说要辞了钟敬书,把差使给别人哪。故此,武官们基本上都投了钟敬书票数儿。
    另外,除去文官武官,这殿里还有宗亲皇戚,这些人都是有爵位,他们完全是靠着皇上脸色吃饭,心里明白,自然也会投钟敬书。
    这么一划落,钟敬书票数还真不少。
    但是,钟敬书仍以三票之差,落于施中未施掌院之后。
    当王叡安当众宣布了票数,钟敬书心跟着一凉,脸梢儿都白了。这样一个不大通人情/事故之人,平日里上朝习惯性低着脑瓜子文人官员,此时竟不可置信抬起头,直盯着明湛,眼中露出一种无辜又悲切神态。
    明湛不急不徐,“哦,看来你们对施中未信心,比对钟敬书要足啊?”
    “施中未?”明湛点施中未名儿。
    这年头儿,混到了翰林掌院,已相当不简单,施中未年纪不轻了,五十出头儿,灰白胡子。施中未出列向君王施礼,明湛问他,“朕看朝中许多人推举你,嗯,你也不错,仁宗年间二榜进士出身,干了一辈子翰林,学问也是有。跟朕说说,你认为,你干得了这差使么?”
    施中未听着明湛将他从政履历简单说出来,心中微动,看来皇上是留意过他,否则不能对他履历知道这样清楚。施中未谦恭道,“若陛下有命,臣必将全力以赴。若说干得了、干不了,臣翰林院呆了大半辈子,翰林院修书编史,臣皆有参与其中,于修编书籍一事并不陌生,臣自认,干得了这差使。”
    初始时,施中未真没把将修编皇家大典一事放心上,他也不觉着这是啥了不得差使。可是,自从钟敬书等人开始着手修书。
    施中未敏锐觉,自己看走眼了!甫一开始,钟敬书便将翰林院闲人全都调了过去,而且人还不够,来帝都大学问家也开始参与修编皇家大典一事,甚至连国子监里成绩优异学子们也被抽调了一批过去。
    就这样,还有不少人说人手儿紧张。
    施中未陡然现,这并不是一本普通书,照着这种铺派场面,这定是一部旷世奇书!
    此时,他才明白,他错过了怎样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可是,他才是翰林院掌院!这样绝无仅有机会,竟然被自己手下一个窝了多年官运平平人缘儿平平老翰林抢了去。
    钟敬书一副穷骨,官低职卑,他如何担得起这样位子?
    施中未怎能服气?怎能甘心?
    明湛看一眼谦恭中当仁不让施中未,再望向钟敬书,扬声问,“钟敬书,你先前已经主持皇家大典修编了,跟朕说一说,你愿不愿意干这个差使?”
    钟敬书原本心里已经绝望,这么多人支持施中未,想来皇上定会直接将自己换下去。但是,他听到皇上此问,这位不通人情世故书生,他真不是个笨人,他心里非常明白,一瞬间,他甚至猜准了明湛心意。钟敬书激动声音都哆嗦了,颤答了一声,“臣愿意做这个差使!陛下,臣愿意!”
    甚至,安静早朝中,人们清晰听到钟敬书一声激动抽泣。钟敬书极力控制着自己心情,他高声道,“陛下,臣愿意!臣,臣,臣……”结巴了三回,钟敬书终于喘了一口气,才把话说清楚了,“臣虽然没有处理好陈大人事,但是臣会全力以赴,臣保证,臣可以将大典修善美!臣是官上任,有人不服臣做总裁官,实是很正常事情!臣不像施大人做过掌院,翰林院中有威信。臣唯一能拿出手就是,臣喜欢修书编史,而且翰林院二十年,臣都是干这样工作。这是臣熟悉事情,臣想做这个差使,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哪怕是太祖皇帝当初进攻帝都,也不是一天就能攻取下来啊!”
    “臣说句老实话,翰林院事情众多,太上皇时便命翰林院修前朝史书,如今尚未完成。施大人一直盯着前朝史修订,如今皇家大典也需要投入全部精力,臣以为,若没有一个人百分百投入精力来修编这部大典,那么,很难将此书做完美无缺。”钟敬书道,“陛下,施大人再能干,精力也是有限,臣以为,臣才是适合总裁官人选。”
    这老实人起狠来是不要命,似钟敬书,他也不怕得罪上司了。
    施中未当即便道,“前朝史修订已将近尾声,臣自认有精力有能力来全身心放皇家大典修编工作上。”
    钟敬书老老实实说,“施大人,除了前朝史,日常翰林院各个庶吉士差使考试评级等事,皆离不开您啊。”
    并且,钟敬书说了一句非常极品话,他直接道,“除非施大人肯辞去掌院之位,安心修编皇家大典,否则,下官真不能以为大人会比下官干好。”
    简直太绝了!
    明湛暗里笑肚子疼,这老实人挤兑起人来哪,能一直见血,直逼要害!
    其实,这也说明了学问家与政客区别。
    学问家是很专一一类人,他们或者一生只钟情于一种事物研究,并为此呕心沥血,死而后已。他们,完全是心无旁骛一类人。
    可是,政客则不同。
    政客要考虑事情极多,利与弊,得与失,权衡与较量。这些方面,施中未肯定是占着优势,从这么多人支持施中未来做皇家大典总裁官就可以看出,施中未朝中人缘儿不错。
    明湛笑一笑,摆摆手道,“好了,都别争了。施中未,你翰林掌院做不错,朕省了不少心。你呢,是一个好官,你才干是做官上。”
    “钟敬书,你是个适合做学问人,你长处并不长于官场。”明湛扫了二人一眼,“施中未,若是让你闷着头子去修书,翰林院事谁来做呢?难道叫朕另点掌院?”
    施中未心里一悬,他是想着做皇家大典总裁官,可是,他从没想过要放弃掌院之位啊!辛辛苦苦爬了半辈子做了正二品掌院,其中多少艰辛。
    “你呢,也静不下那个心去修书。朕说这话,不是贬低你。”明湛随手指了指,“就是李平舟他们,徐3,三元出身,这会儿叫他们修书,绝没有钟敬书干好。”
    “你们长处于处理国事之上,怎么就为着修书编文之事要跟个学者叫劲呢?”明湛叹口气,“行啦,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们真要想着试一试修编皇家大典活儿,与钟敬书换岗,亲自去体会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那块儿料!”
    换、换、换岗!
    李平舟一听这俩字儿,急呼不可!让外行干内行,这不乱套吗?
    就是施中未也死了心,皇家大典总裁官是个荣誉,但并没有品级。若是叫他拿掌院学士地位去换,他也是舍不得!
    明湛看施中未一眼,原来是这老东西背后生事!弹压了施中未,明湛完胜一局,施施焉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