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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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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
    赵青怡将历年族中账目与族长权鉴,族老见证下交到赵如柏手里,连带放族产粮库仓室。赵如柏拿着钥匙打开大门,与诸位德高望众族老一道验过粮米仓,以及族中祭银。
    算是正式交接完毕。
    赵青怡这样安和顺从,让族中长辈长省了不少心思。起码,大家还能笑脸相迎,维持表面亲切和气。
    即便输了,也要保持仪态。这也符合世族人家好面子传统美德。
    反正甭管赵青怡做何想法,交出族长大位后,他还能保持脸色平静,与族人说笑两句,打两声招呼。这种风度让不少族老觉着,虽然赵如松赵青怡父子真闹出不少丢人事儿,但是,赵青怡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只是可惜啊……
    将族中之事交接之后,赵青怡就开始着手削减家中人口。
    毕竟今日非同往时,没那么大权力财力,也不必再铺派排场。甚至连房屋大门儿都要改动,这个年代官宦之家与平民百姓所能用门楣房屋规格也是完全不同。
    此时此地,赵青怡明白自己也只比丧家之犬稍强一点儿罢了。他与沈拙言、林永裳有着深仇大恨,既然没能将林永裳扳倒,将来林永裳必定找机会报复回来。若非这一场战争,赵青怡怕是现都不能安寝了。
    赵青怡之所以不敢与族人撕破脸皮,其一是因为赵如柏身后有浙闽总督邵春晓为后盾,他惹不起。其二则是为了自家与范氏官司,这个时候,弟妹还小,母亲卧病,他格外需要宗族庇护。
    但是,赵青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关头,赵如柏竟然落井下石至此。
    赵如柏不过刚刚接手族长位,怕是椅子都未做热乎儿呢,就开始与赵青怡谈赵家与范氏官司,再三叹道,“你父亲是个念书,叫他出仕都懒很,不识庶务。范氏小夫人,当年我也有幸见过,青怡,这件事,就是你母亲不是了。”
    赵青怡是死不能认,淡定道,“伯父,当年事,范氏自愿入府为小文书皆。哪怕是官府朝廷,也不能只听信沈拙言一家之言。说母亲谋害范氏,证据呢?”
    “没有证据,便是诬告!”
    赵如柏叹道,“青怡,你也是曾帝都做过官。当初,你告林总督时,证据是怎么弄出来,难道还不明白这里面猫腻不成?”
    “只是如今,你并没有把林总督告倒。唉,我看哪,待这次战争结束,林总督定要问罪于你。”赵如柏一脸担忧。
    “伯父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敢做,自然也会担当此事,断连累不到别人。”赵青怡正色道。
    “你还好,我就是担心你母亲。”赵如柏撂下赵青怡与林永裳恩怨,转而道,“你错处,已拿功名抵了罪。就是你母亲,当年范氏事儿,再怎么着也算不到你头上。你想一想,你母亲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出堂受审不成?”
    赵青怡一怔,似乎没明白赵如柏之意。哪知赵如柏却已道,“青怡,咱们赵家可是向来没有出堂受审媳妇。”
    听到这话,赵青怡脸瞬时便冷了,问道,“伯父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赵如柏脸色淡淡地,“纪氏原是进了门儿,焉何被休,又为何一头撞死门前?还有以前范氏事儿,如今人家娘家人追究起来,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见赵青怡冷着一张脸,赵如柏打心底不悦,他如今何等地位,还要看这小子脸面不成?转开脸,沉声道,“昨儿个,几个族老拿着族规来找我了。”
    赵青怡眼中闪过一抹深切恨意,忍下这口气,垂眸温声道,“朝廷尚且未定母亲之罪,莫非族老们还要欲加之罪不成?”
    “是不是欲加之罪,你心里清楚,你母亲心里也清楚。”赵如柏长吁一口气,似乎格外为难,话间也不知是讽还是叹,“我刚做了族长,纵使想护一护你们母子,也没有当年你父亲当年说一不二威望呢。”
    赵青怡心中大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以往,他防是外头人。现方知,危险危机并非来自外面,却是自内而生。望着赵如柏近乎无赖脸孔,赵青怡沉了沉心里怒火,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伯父有话不妨直说。如今伯父贵为一族之长,实没有必要绕弯子了。”
    赵如柏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神色,淡淡道,“有什么弯子可绕呢,以你聪明,当知道接下来路要如何走。”
    “伯父是不肯容我们母子兄弟了?”赵青怡直言问道。
    赵如柏并没有直接回答,反是道,“记得当年我与母亲住外面,有一年里搬过六回住处,每每听到单家人要打上门儿消息,母亲就吓混身抖,泪流不止。那时候想,这样日子,实不知何时是个头。后来,我与母亲终于能搬到这所宅子里。母亲年纪渐长,单家送来美貌婢妾,又有了你三叔。这一生,我从未听到过你父亲叫我一声大哥。”
    这些事,赵青怡略略知道,听到赵如柏感慨前端,赵青怡苦笑,“伯父,若是你母亲处祖母位子上,又会如何?”这年头儿,正室倒连处置外室资格都没有了吗?看来赵如柏是想翻前账了,可惜,赵青怡却已无还手之地。
    赵如柏轻浅一笑,似若还无样子,竟然很赞同赵青怡话,“是啊,所以我看开了。我不能说自己母亲有错,你祖母自然也没有错。父亲对我一直宠爱有加,父为子纲,父亲自然也是对。你父亲仇视我这个大哥,难道有错吗?若是换我到你父亲位子,怕是我也不会比你父亲强多少。”
    “说来说去,谁都没错。”赵如柏冷声道,“或者,胜者为王,败者贼,如是而已。”
    赵青怡心倏地一沉。
    赵如柏很以赵青怡母亲赵太太不贤罪名,准备以族长之命代赵氏家族休此恶妇。
    赵青怡怎能看母亲受此大辱,一怒之下,带着弟妹母亲出离赵氏宗室,另立族谱,与赵氏家族算是彻底翻脸。
    这样闹将起来,赵太太原本小病受了惊吓连带委屈后悔,倒成了大症侯,不过三五日,竟然撒手而去了。
    赵青怡数月间失父丧母,家业一落千丈,打击可想而知。
    原本,福州城已芨芨可危。赵青怡也不欲以家事打扰单兵,但是赵家出此大事,单兵闻了风声,到晚上抽空过去瞧了一眼。
    赵青怡愈憔悴,单薄身子竟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态。他这一支非但失去了族长之位,接连人心险恶,竟至出宗之境地。所以,即便赵家丧事,前来吊唁人屈指可数。
    单兵军衣未换,大步而来,赵青怡弟弟赵青锋一见到单兵就落下泪来,单兵问,“你哥呢?”
    赵青怡正灵堂为赵太太烧纸钱焚香烛,这样伤心欲绝日子,赵青怡竟觉得眼中干涩似无泪可流。
    单兵先接了香,为赵太太上一柱清香,赵青怡带着弟弟跪地还礼。单兵扶起赵青怡,皱眉问道,“家里出了这样大事,怎么不着人去与我说一声?”
    赵青怡低声道,“当时祠堂中,实是来不及了。七叔莫怪。”
    单兵冷声道,“赵如柏实是欺人太甚。”
    “七叔,我听说外头知府大人又征粮了,是不是战事吃紧啊?”反正也没什么人来,赵青怡索性请单兵隔间儿坐下说话。
    有老仆奉上茶水。
    单兵接过喝了一口,“别提了,这都将将一个月了,城里除了军队还有百姓,屯粮哪里够吃呢?知州大人与城中这些大户是磨嘴皮子都干了,不过借个三升五斗不抵大用。唉,除了粮食,药材也早就不够了。”
    赵青怡轻叹道,“也不知道援军何时能来?”
    说到援军,单兵心里也没底,“若是帝都城危机未解,哪个顾得上福州城呢?”
    赵青怡没料到单兵竟然出了绝招儿,一力降十会。
    福州城没粮,且城中大户不肯捐粮。单兵当下摔了碗里能照见人影稀粥,直接带着一群兵癖子,围了福州几家大户,直接用抢,搜出粮食十几万石,留下军用,连城中百姓也分了几天口粮。
    赵家惨,据说粮库里粮食被抢一颗不胜,赵如柏用浙闽总督邵春晓来威胁单兵,被单兵一脚踹出三米远,连气带伤,吐出两口血来,险些要了老命。
    知州大人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着单兵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单兵道,“杨大人放心,一切罪责由末将承担!”
    杨善如叹道,“单将军莫这样说,都是本府没本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恶肚子,填不饱肚子,还如何守城哟。”
    单兵劝说杨善如几句,又去了城墙上安排战事。
    以往赵青怡主动请缨,单兵都不能肯,但是没料到,终赵青怡真帮了单兵大忙。
    赵家几百年世族,自然有一些不为人知机密事儿。
    赵如柏急着夺了赵青怡族长之位,且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时机将赵青怡一系撵出赵氏宗族。可是,赵如柏并非嫡系,哪怕赵青怡交了族长大权,不过,有一些世代族长口口相传机密,赵如柏是不知道。
    这种海盗围城情形下,赵青竟然带着单兵请求支援急信秘密出了福州城。
    赵青怡是个精细人,他想着单兵早便向邵春晓求援,邵春晓却迟迟不肯兵,赵青怡索性直奔江西。不为别,江西将军单卓,那是单兵堂兄弟,同样是赵青怡表叔。
    江西将军单卓,自接到皇上命江西驰援浙闽圣旨起。与江西巡抚商议之后,留下守城将士,正欲马加鞭直奔浙闽。
    不为别,他兄弟守着福州城呢。
    而如今福州城是好是歹,单卓实担心。
    邵家与单家龌龊,单卓也是清楚。如今邵春晓为福闽总督,会不会错机给兄弟穿小鞋呢?
    单卓一路急驰,半路遇到了赵青怡。
    单卓一听赵青怡所言,当下大骂邵春晓公报私仇。如今也顾不得找邵春晓理论,只得马真奔福州城。赵青怡一介书生,有这样胆量本事,也令人刮目相看。
    而今接到圣旨湖广总督沈东舒,也急忙兵解了扬州之危。
    鞑靼人与海盗再强悍,猛虎也架不住狼多呢。
    林永裳自认是心志坚韧之人,可是经过近一个多月艰苦卓绝守城之战,远望到援军到来时,也禁不住心内狂喜,双腿软,若非永定侯眼疾手拉了林永裳一把,林总督几乎要有失光鲜坐到地上去了。
    永定侯急声道,“城中之事就拜托林大人了,我带人出城与湖广兵一处杀贼。”
    林永裳正色道,“侯爷去吧,城里有我呢。”
    永定侯当下便纠集将士,号施令,扬鞭上马,出城大战。战局倾刻间完成了戏剧性逆转。
    林永裳依旧站城墙上,远望城下兵马大战,血流成河。空气中不时有寒风袭来,渐渐将血腥气吹散。
    总算……是保住了扬州城啊。
    范维冯秩显然也得了胜利消息,急忙前来,互相祝贺。
    数日阴霾一扫而空,林永裳哈哈大笑,面容憔悴却精神熠熠问范维,“看到徐大人没有?”
    真难为林总督问这样理所当然,范维浅笑,“徐大人这些天一直伤兵营帮忙,如今应该还那里吧?”谁不知道林总督私心呢,还明知故问耍这些花头做什么?
    林永裳伸手揽过范维肩,低语笑道,“你先替本督瞧着些,知道吗?”
    范维低声笑道,“那就祝总督大人马到成功了。”林总督不知道怎么长脑袋,把人家本家宰了个干净,这会儿又要老牛吃嫩草追求人家小姑娘!亏他做得出来!
    “臭小子,还敢开本督玩笑了。”大胜之时,林永裳神清气爽,拍了范维大头一记,转身带着随从侍卫走了,一路走,一路人五人六嘘叹,“多少将士为了淮扬受伤牺牲,这样好消息,本督得亲自跟他们说去。”
    行走间颇有几分年轻人雀跃。
    当然,林总督本身也不老啦。
    其实,外面这样大动静,伤兵营也不可能听不到。正是窃窃私语时,林永裳大笑着走来,“援军到了,鞑靼人已经退了,兄弟们好生休养,莫再担心,你们功勋,本督都记了心里!”
    满营俱欢腾!
    就是张太医等人也纷纷暂时停下了手里活计,露出疲惫而欣慰笑容。
    徐盈玉与段文倩亦相视而笑,倒是箫夫人问一句,“林总督,我家侯爷呢?”
    “侯爷带兵出城了。”
    意料之中,箫夫人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林永裳看一眼徐盈玉,把人招呼到跟前儿,正颜正色一本正经说着正事,“徐大人,虽然咱们淮扬已经胜利了。不过,伤了将士们,伤势轻能回营休养,伤势重还得麻烦你们善仁堂一段时日了。”
    徐盈玉思量道,“如今淮扬已胜,这些临时搭建营地,自然也要拆了。伤重将士们可往哪儿放呢,若是叫大夫们每日去军营会诊,这又太不方便了。”
    “我想好了,善仁堂附近,本官再给你们搬出几所宅子来,改建一下,搭几张床,重伤兄弟们就暂住那里,也方便大夫诊治伤情,徐大人以为如何呢?”林总督问道。
    “就听总督大人。”法子不错又方便,徐盈玉也没理由拒绝。
    林总督再道,“这次,将士们疗伤所用药材银钱,徐大人只管记了账,介时来总督府支取便是。”
    “下官知道了。”徐盈玉草草应道,药材本身是用总督衙门,善仁堂不过是出医出力而已。不过,林永裳愿意这样说,对善仁堂声名自然是有好处,徐盈玉自然不会说破。
    徐盈玉占了这点儿小便宜,林总督见人家面色稍稍好转,忍不住多说一句道,“徐大人切莫因为是总督府出银子就算便宜了,虽然衙门不富裕,也不能让善仁堂亏了啊。”
    “下官明白。”林永裳啰哩啰嗦没个完,徐盈玉已有些不耐烦。
    林永裳再三道,“为了淮扬之事,徐大人都累得憔悴了,本官实于心不忍,跟徐大人道一声辛苦。”
    徐盈玉就是根木头也知道林永裳是故意了,强忍着心头怒火,咬牙切齿道,“本官份内之事而已,若说辛苦,淮扬哪个人不辛苦呢?尤其林大人,既然战事已毕,林大人忙吧,本官不打扰了。”妈,孔老夫子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哼,恐怕孔夫子说这句话时未见过林永裳这等贱人,才此语!否则定会改为,唯贱人与小人难养也!
    林永裳见好就收,也怕把徐盈玉惹恼,转而慰问过张太医等人。
    徐盈玉一肚子气与箫夫人回了将军府,气胃口大开,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
    箫夫人实想笑,“林大人平日里瞧着稳重,到底年轻,也有几分跳脱之意呢。”
    “年轻什么?”徐盈玉温声道,“听说林大人都三十五了,一把年纪。人家有这个岁数都做祖父了呢。”
    “哈哈哈。”箫夫人忍不住轻笑道,“林大人从未大婚,还这样能干,放帝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抢呢。”
    那是他们不知道这贱人本质吧!徐盈玉腹诽着,一筷子将一只烧*头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