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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生作贼似芦苇塘边寻摸着,直到太阳当空照,水生才收拾收拾战利品,背起竹篓,踩着草鞋下山回家。一路上,他时不时停下来,薅两把野菜,摘两只野果啥,总归是老天爷赏饭。
    刚下山拐进村里拖泥带水土道上,水生就看到一老头儿站自己家门口。水生并不是临水村人,其实连临水村人也不知道他是哪儿来,总归是有一天,河水暴涨之际,水生抱着一口“大锅”出现临水村河畔。
    当时,他整个人完全没有意识,还是水伯,哦,就是站水生家门口那老头,救了他。据说当时水生从河里出来时,肚皮涨有怀胎十月孕妇那样大,水伯把他放村里磨盘上,按着他肚子,按了三天三夜,损失了无上法力,给他排出满肚子河水,才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哦,忘说了,水伯临水村是三乡五里出了名活神仙,反正大概就是这身份。据说是,既会跳大神,又会扑小鬼,连带看相卜卦,风水算命,无一不通。
    水生清醒后,自己姓谁叫谁,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还是尿尿时,脱裤子一瞧,哟,有小jj啊,那时,水生才确定自己是个男胎。
    水伯既是水生救命恩人,便很顺利成为水生临水村监护人,加很顺利为他取了个据说极符合他八字面相以后定能大富大贵名子——水生。
    但是,日后水生请教水伯是如何知道他八字,然后再依据八字为他取名啥滴,水伯就忽然仿佛患了跟水仙同样病症——失魂症一般。当时,水伯口气是这样滴,“啥八字啊!啥八字啊!我啥时侯说过你八字啊!孩子哟,病还没好吧!唉哟,我可怜娃,来,水伯给你兑碗神水喝哟!”
    水生为了从水伯那烧张草纸灰、化水里“神水”中脱生,他自山上逮了头小野猪,送村长半拉野猪后,央求村长村边找了块闲地。有水伯面子,村里人帮忙搭把手,水生村边盖了三间草屋。后来,水生又从河里逮了几条大河鱼,叫了水伯一起拿到村长家送礼,自此,水生正式临水村落户,成为临水村一员。
    水伯因是活神仙之体,要知道仙凡不通婚,故此,水伯一直是单身。因为他是神仙,也就无甚兄弟姐妹,他亲人,都天上呢,所以,水伯凡世,其实很孤单,很与这些凡人没有共同语言。
    直到,他遇到了水生。
    按水伯话说,水生其实是河中龙王投胎,不然,也不能怎么淹都没死。而且,水生是龙王派到村子里来继承他水伯神仙衣钵。
    将来,水伯回归仙界,这么一大摊事业,总得有人继承接手吧。
    水伯,就认定水生了。
    所以,他们都是水字辈儿!
    水生一见到水伯就头疼,水伯一见到水生倒是欢天喜地,笑嬉嬉迎了两步,“回来啦。”
    水生只好眼睛一弯,唇角上翘,装出欢喜模样与水伯一道进了院门。要说水生啥都不记得了,但是,他生就伶俐圆滑,也不知是跟谁学。
    水生这院门就是几根棍子捆了个门形状,真正连头野猪都拦不住,亏得水生家里也没啥值钱东西,再加上村里人头儿熟,世代住一起,谁家谁啥样,大家知根知底,也没那不识好歹来作贼。
    水伯帮着水生缷下背篓,不必水伯开口,水生问他,“一大早,阿伯,吃饭没?”
    水伯装模作样,“凡间之物,无甚可吃!”一把胡子凑到水生耳朵边嘟囔,“昨天我做了个梦。”
    “梦到你天上爹了。”水生掻搔耳朵,被水伯胡子蹭到,有些痒。
    “唉哟,水生,你都可以看到阿伯梦啦。果然不愧是龙王投胎神种啊。”水伯鼓掌赞美着水生。
    水生歪歪嘴角,掀开锅盖锅里米饭,莹白米饭上铺了一层切好红吱吱往外冒油腊野猪肉,甫一揭锅盖,肉香饭香扑面而来,水伯不禁吞了两口口水。水生盖好锅盖,从背蒌里拿出野菜,掐去里面老根、择去杂草,搁到瓦盆里浸水清洗。水生道,“说吧,这次你天上爹叫你干什么来着。”
    水伯笑眯眯地,“天父说必须你继承我衣钵,我才能功德圆满,回归天界啊。”
    水生没说话,从背蒌里拿出六个野鸭蛋来,啪啪两相一碰,嗑到碗里,捏一缕粗盐洒进去,滴两滴米酒,抄起两根竹筷啪啪啪打起蛋液来。
    水伯咽了口吐沫,继续跟水生应承,“水生,回家吧。我再不叫你喝神水了。”
    水生哼哼两声,他受不了就是水伯这一点,每次被他说哑口无言时,就叫他喝那些草纸灰神水。水生一喝必拉肚子,水伯还说他这是水土不服,必须加大剂量。水生一气之下就搬出来自个儿过了,不然,他一个外乡人,自己过日子,其实总有艰难之处。但为了不被水伯“神水”拉死,水生坚持自立生。
    倒是水伯,他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把水生救回来,不过是那时他偶动了恻隐之心。这么年轻后生,淹死了怪可惜。救人一命,总是功德。
    救回来之后,水生他家,没少帮老头儿干活做家事。甭看人家水生得了失魂症,许多事一点就通,再加上水脚勤。怎么看,水伯都不亏。
    只是,或许是水伯一个人过惯了,过有些独了。尤其他那些仙法神术,别人敬他为活神仙,水生偏偏拿他当老骗子,时不时问两句他神仙道法,就能把水伯问哑口无言。
    其实,说句良心话,人家水生真不是有意。是水伯他爱显摆,偏总叫水生戳穿。
    要知道,迁怒力量是无穷。
    后来,水生就搬出了水伯家,自立门户。
    水生一走,水伯只痛了两天,忽又觉着百般不适应了。
    水生时候,他以往那媲美荒郊野岭院子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水生时候,一日三餐老头儿只需坐着张嘴吃就成了,还顿顿不挂重样;水生时候,虽然常戳他心肝肺疼,但,有这么个人说说话,似乎就不那么寂寞了。
    要知道,神仙凡世久了,好容易能遇着个龙王投胎半神,总算也是他乡遇故知吧。
    总结以上原因,水伯决定,说两句好话,再把水生叫回去,爷儿俩一道过日子得啦。
    谁知,人家水生看着好脾气,实际倔很。水伯不知三顾茅芦典故,这是他第五回来顾水生草芦啦。
    而且,次次打着天父招牌。
    水生院里盘了两个小灶,一个用来煮粥,一个用来炒菜。
    原本水生刚来临水村,哪里有这等财力盖屋自立呢。这就要说到水生本事了,他力气极大,水性又佳,人也聪明,不论是岸上用鱼叉捕鱼,还是去河里摸鱼,水生总比别人得多。还有去山上,有一次,水生抗了一头三百来斤野猪下山。
    他有这样本领,又正当壮年,力气使不完,总不会挨饿。
    把野鸭蛋蛋液打出一些细沫,再将野菜切碎,搅蛋液里,待锅里油一热,水生迅速把蛋液锅里均匀倒了一半,再握着锅柄斜飞着晃一圈,一扣锅盖。回头时,水伯已经院子里支好桌椅,就等着水生菜好下饭了。
    水生摊了两个鸭蛋饼,又用开水烫了个野菜汤,捏两粒粗盐调味儿,又滴两滴香油,水伯已忍不住大嗓门叫道,“水生,香死个人啦。”
    水伯这等年纪,眼力自然不缺,他又是诚心想叫水生回去,帮把手盛了饭,端来汤,还一脸讨好朝水生笑笑。
    他年纪大了,能有水生这样后生愿意跟他过日子,以后再能给他养老送终,水伯打好算盘,故此,越看水生越觉着顺眼。
    水生夹个鸭蛋野菜饼给老头儿搁碗里,老头儿立时给他来个热泪迎眶,一面用粗糙手指抹泪珠子,一面道,“水生,我再不叫你喝神水了。”
    “行啦,哭个甚。”水生皱眉,哼哼两声道,“要我回去也行,非但不能再叫我喝神水,家里事,你也得听我。”
    水伯张大嘴巴,他实没料到水生“野心”这么大哩,竟妄想做他家户主!
    水生低声道,“你年纪这么大了,我打猎捕鱼都来得,你莫再翻山越岭出去折腾了。山路那么好走?不差那几个钱。”
    原来水生是担心他心体哩,水伯心下感动,呜呀一声,眼泪唰就下来了,抱着水生直喊,“水生哟水生哟,我龙孙哟。”
    水生对水伯给他捏造龙王投胎身世是脸红,不过,看水伯呜呜呀呀哭个没完,他也就没再说龙王投胎事儿。水伯哭一阵,水生戳他肩膀道,“你再不吃饭,腊肉可就冷了。”
    人老了,嘴就馋。水伯哭声嘎然而止,一张满是皱纹菊花脸上,两只细细小眼睛里透出精明光芒,再三问水生,“你这是答应回去跟我过了吧?”
    “嗯,应啦。”若不是水伯忒多怪招,水生也不愿搬出来。或许他没有以前记忆,他空白大脑里,水伯是他睁眼看到第一个人,他对水伯,天生就有一种亲切感。
    水伯高兴之下,吃光了水生多半锅米饭,又把水生从山上采野果吃了大半,坐床着上督促着水生整理东西,然后,他跑去村子里叫人来帮水生搬家。
    其实水生没有多少家什,无非就是几件衣裳几双鞋子,一些锅碗瓢盆外加两床被褥,这些还大多是从水伯那里搬出来。老头其实并没亏过他,这也是水生肯再搬回去原因。
    水生一脚迈进老头儿重荒芜院子时,忍不住叹口气:别说,老头儿其实真有几分不凡。水生就不明白,一个人,咋能长年累月生活狗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