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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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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暗多云时,艾琳娜的工作便没法进行。她需要阳光净化环境,充实生活。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茫然了,在心情好的时候,她总是充满自信,做什么都很顺利。她没有什么奢求,不希求惊人的成就,她只是从工作本身中寻求一种内心的愉悦。

遇到阴雨绵绵,情绪不佳的日子,艾琳娜就去找在哥兰德岛时结交的朋友做伴,或者呆在家里,修身养性,使心灵进入一种静谧的状态。她对此已经日益习惯了。这虽然并不是一种悲观的情绪,但生活对于她却正在消逝,留下来的只有破碎而不现实的渺茫的梦。可她仍然时常禁不住去倾听已逝去的青春的呼唤,经受着新的希望的诱惑和欺骗。

她又去看了几次赛马。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艾奇·艾洛宾和海曼斯特夫人乘着艾洛宾的马车来约她一起去赛马场。海曼斯特夫人是个八面玲珑而不失风雅的女人。她大约四十岁,聪敏,身材苗条,金发碧眼,态度冷漠。她经常以自己有一个漂亮女儿作为结交上流社会风流青年的资本。艾奇·艾洛宾就是这些风流青年中的一个。他是赛马场、歌剧院、时光俱乐部的常客。他总是眼含微笑,不管谁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或听到他那快乐的

谈话,都会被他吸引。他举止文静,甚至有点文质彬彬。他体态优美,那张讨人喜欢的脸从未流露过忧虑和痛苦。在衣着上,他保持着上流社会保守派的绅士派头。

艾洛宾自从那次艾琳娜和她父亲一同去看赛马时遇见她们父女后,就对她完全着了迷。他曾经见过她几次,但他觉得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是高不可攀的。海曼斯特太太就是在他的蛊惑下请艾琳娜同他们一起去赛马俱乐部观看本季节的赛马。

在赛马场上,没有几个人像艾琳娜那样熟悉赛马运动,她是无人能比的。艾琳娜坐在她的两个同伴中间,俨然像个专家,对赛马品头论足。她大声讽刺艾洛宾卖弄博学,感叹海曼斯特太太的无知。她的童年在赛马中度过,那马厮和长满青草的小草场的气味似乎又向她袭来刺得她鼻子发痒。当这些壮健的被阉割的雄马款款徐行在观众面前受检阅时,她没有注意到她竟像父亲一样,高谈阔论起来。她下了大赌注,而且很幸运。比赛场上的狂热使她面颊绯红,眼花缭乱,就像兴奋剂一样注入她的血液和头脑中。周围的人不时转过头来注视她,有很多人都在认真听她说话。并希望得到那难以琢磨的、令人渴望的关于赛马的“秘密消息”。艾洛宾也被这种狂热情绪所感染,艾琳娜强烈地把他吸引了。海曼斯特太太和往常一样,坐在那一动也不动,皱着眉毛漠然注视着她的女伴。

艾琳娜感到难以拒绝,终于同意留下和海曼斯特太太一起进餐,艾洛宾也留下了,把他的

马车先打发回去。

晚餐的气氛很闷,乏味极了,只有艾洛宾兴致勃勃,才使这顿晚餐稍稍有点生气。海曼斯特太太的女儿因参加“但丁朗诵会”未能去看赛马,她为此替她感到惋惜,她说她将向女儿描述这次赛马的盛况。那姑娘用一片天竺葵叶子捂着嘴,在那坐着,对她母亲的话不发表评论,显得很老练。海曼斯特先生长相一般,有些秃顶,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才勉强说几句话,反应迟钝。但海曼斯特太太对丈夫却十分尊敬,体贴入微,她在餐桌上讲的话大多数是冲着丈夫说的。晚饭后,他们一起到书房,就坐在吊灯下读着当天的晚报,年轻人则到书房前的客厅里谈话。

海曼斯特小姐坐在钢琴前,弹起了葛瑞格谱写的几段乐曲。她对作曲家的冷峻虽颇有体悟,但对其中的意境却全然不知。艾琳娜侧耳聆听着,怀疑自己对音乐已失去了兴趣。

当艾琳娜起身告辞时,海曼斯特先生笨拙地躬身看了看自己穿着拖鞋的脚,嘴里小声地咕哝着要送客人回家,结果还是艾洛宾送艾琳娜回了家。回家的路很远,赶到埃斯布兰德街时,天已很晚了。艾洛宾请艾琳娜允许他进屋点支烟———他的火柴盒空了。他装了满满的一盒火柴,直到艾琳娜答应以后再同他一起去看赛马时,他才把烟点起来。

艾洛宾走后,艾琳娜毫无困意,只是感到肚子有点饿了。海曼斯特家的晚餐虽说质量不错,可是不够吃。她翻遍了食品橱,找到一些奶油和饼干,打开一瓶从柜子里找到的啤酒,一种极度不安和兴奋充满了她的心。她一边拨弄着壁炉里的炭火,一边大口吃着饼干,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一支充满浪漫幻想的小曲。

她希望有事发生———不管是什么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事,总之,得有点事。她后悔没留艾洛宾多呆一会儿。跟他谈谈那些赛马。她数了数白天赢来的钱,之后就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只好上床睡觉。一种强烈的兴奋的感情仍然紧紧缠绕着她,使她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夜时分,她突然想起定期给丈夫写的信还没有写。她决定明天写,在信里告诉他,她和同伴下午去乔凯俱乐部看赛马的事。

她躺在那儿,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构思着腹稿,实际上与第二天写的信完全不同。第二天,当女佣人将她唤醒时,她正做着梦。她梦见海曼斯特先生坐在运河街一家乐器行门前弹钢琴。当他们坐在开往埃斯布兰德街的车上时,海曼斯特太太对艾奇·艾洛宾说:“真是遗憾!这么大的才华被忽略掉了,可是,我得走了。”

几天以后,艾奇·艾洛宾又赶着他的马车来看望艾琳娜。这回是他独自来的。他说,因为他事先没有领她来的意思。所以她不知道。她的女儿要去参加《民间故事会》一个分会的会议,所以很遗憾不能陪伴他们。艾洛宾解释着,显得很难为情。他问艾琳娜是否她希望还邀请其他什么人。

艾琳娜认为没有必要去邀请已经疏远了她的任何时髦的熟人,她已经断绝了同他们的联系。她想起莱迪奈太太,但是她知道,她这位漂亮的朋友,除了傍晚时候陪丈夫在公寓附近散散步外,是不会出来的。如果去邀请莱思小姐,她一定会觉得可笑。

奈波伦太太倒可能愿意出去走走,可是出于某种原因,艾琳娜不愿她来。因此,最后他们一起去了,只有他们俩。

那天下午,艾琳娜过得非常愉快。那种狂电流的情绪像一阵一阵的热流在冲击着。她同艾洛宾的谈话变得越来越亲近和坦诚。同艾洛宾亲近本来就是毫无隔阂,他的气质很容易使人亲近,特别在与漂亮女人接触时,对初次相识,他总是摆出一副无所为的随便态度。

他留了下来,两个共进晚餐。然后他又留下来,坐在壁炉边,谈得很开心。分手前,艾洛宾对艾琳娜说,如果他们以前就相识的话,他的生活一定是另一种样子。他以一种智慧的坦率告诉艾琳娜,他曾经是一个非常活泼和倔强的孩子。他不禁把袖子挽出来,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块伤疤。他说,这是在他十九岁时在巴黎城外决斗时被剑刺伤的。当艾琳娜看见他白手腕上的那块显眼的伤疤时,不觉伸手去摸了一下。突然,一股像痉挛般的冲动

使她的手抓住了艾洛宾的手,艾洛宾的手掌感觉到了艾琳娜尖指甲的力量。

艾琳娜急忙站起来,走向壁炉。

“看见伤疤就使我心颤和厌恶,”她做着解释,“我不应该看它。”

“请你原谅。”艾洛宾跟了过来,恳求地说道:“我没有想到它会那么令你厌恶。”

艾洛宾靠近艾琳娜,他那大胆妄为的目光击退了艾琳娜那个往昔的、已经消逝了的自我,唤起了她那正在觉醒的新的情感。

艾洛宾恋恋不舍地向她道别时,他看着她。从她的神色中,他看出她怂恿他,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去不去看赛马?”他问道。

“不,”艾琳娜回答说,“我已经看够了。我不想把刚刚赢的钱输掉。天好的时候,我得工作,而且……”

“是的,工作,这当然。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吗?哪天上午,我可以看看你画室吗?就明天吧?”

“不行!”

“后天怎么样?”

“不,也不行!”

“哦,别拒绝我!我对绘画也稍懂一些,或许能给你提点有益的意见。”

“不,再见。你已经说过再见了,为什么还不走?我不喜欢你。”艾琳娜继续用激动而颤抖的声音说,试着把手抽回来。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缺乏自重和诚恳,而且感到艾洛宾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很遗憾,你不喜欢我。很抱歉,我冒犯了你。我没得罪你呀?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能告诉我吗?”说着,他俯下身,把嘴唇贴在艾琳娜手上,好像再也不打算抬起头来。

“艾洛宾先生,”艾琳娜嗔道,“今天下午的狂热使我感到心烦,有点不能自抑。我的举动可能使你产生某种误解,我希望你离开我,请吧!”她的语调变得冷峻但无力。艾洛宾从桌子上拿起帽子,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站在那儿,凝视着壁炉里即将熄灭的火焰。他保持着那种令人难受的沉默。

“你的举动并没有引起我的误解,彭迪列夫人,”他终于开口说道,“是我自己的感情驱使我这样做。我控制不住自己,当我接近你时,怎么控制得住呢?请别当真,也别在意。你看,你发出了命令,我就走。如果你不愿意我在你眼前,我会照办的。但是,如果你让我回来———啊,一定会让我回来的,是吗?”

他向艾琳娜投去了恳求的目光,对此,艾琳娜什么反应也没有。艾奇·艾洛宾的态度太真诚了,有时连他自己也分不出真假。

艾琳娜不在乎也不愿去想艾洛宾的话是否真诚。当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呆呆地瞧着曾被热烈吻过的手指,然后,把头靠在壁炉的砖墙上,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因一时冲动而失身的女人。她清楚地意识到这种行动可能造成的后果,但又不能完全从那种冲动和魔力中解脱出来。一种朦胧的想法掠过她的心头:“他会怎么想呢?”

这个“他”,并不是她的丈夫,她此刻想到的是罗伯特·奈波伦。对她来说她的丈夫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与之结婚而没有感情的人。

她把一支蜡烛点燃,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艾奇·艾洛宾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然而,他的出现,他的举止,他那热情的目光,更重要的是他的嘴唇与她的手指的接触,都像兴奋剂一样,刺激了她。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作了一些迷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