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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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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卡特就是那个曾经盘剥过俄国佬彼得的放债人。一个庄稼人一旦沾染上了去卡特那里的习惯,就像赌徒或买彩票一样;灰心失望了一段时间,他又会往那里跑。

卡特的教名是维克利夫,他喜欢谈起他的宗教教养。他定期向耶稣教会的礼拜堂捐款,他自己挥着手说,“是为了感情的缘故”。他是从衣阿华州一个小镇上来的,那里有许多瑞典人,所以他能说一点瑞典话,这对他同早期搬来的斯堪的纳维亚移民打交道有很大的好处。

每一个边疆移民区,总有那么一些人到那里去逃避约束。卡特是黑鹰镇生意人中“一批放荡家伙”中的一个。他是个老赌棍,虽然输了钱赌风很恶劣。我们只要看到他的办公室里很晚还点着灯,就知道是在打扑克。卡特吹牛说他从来不喝比雪利酒更厉害的饮料,说他为了创业把旁的年轻人花在雪茄烟上的钱都节省下来了。他有一肚子教训小伙子们的道德箴言。当他为了生意上的事到我们家来时,给我引用了《穷理查的历书》[6]上的格言,对我说他很高兴能找到一个会挤牛奶的城里小伙子。他对祖母特别殷勤,他们一碰到,他就立刻谈起“先前的好日子”和简单朴素的生活。我讨厌他那发红的秃头和那一嘴老是软软的、闪闪发光的黄络腮胡子。据说他每天晚上都要用刷子刷他的胡子,就像女人刷头发似的。他的一口白牙看上去像是工厂里做出来的。他的皮肤又红又粗,仿佛是由于一年到头在太阳里曝晒;他时常到温泉去洗泥浴。他对女人放荡不羁是出了臭名的。两个住在他家的瑞典姑娘在这方面遭了殃。他把其中的一个带到奥马哈去,经营他曾使她适合做的那种生意。他还常常到她那里去呢。

卡特与他妻子永远处于交战状态,然而,他们显然从来没有想到要分手。他们住在一所装饰过分的雕着云头花纹的房子里,房子粉得雪白,埋在密密的常绿树丛里,有一道装饰过分的白围墙和牲口棚。卡特自以为深通养马之道,平常总有一匹小马驹,训练着准备比赛用。礼拜天早晨人们可以看到他来到集市场所,坐着轻便跑车绕着赛马场的跑道奔驰,戴着黄手套和黑白方格的旅行帽,他的络腮胡子在微风中往后飘着。假如那里有小男孩子,卡特就会答应给其中的一个二角五分钱,替他掌握赛跑用的秒表,然后说声他身边没带零钱“下次补给”,便赶着马车跑了。人家替他剪修草坪或洗轻便马车总不能如他的意。他对他的住宅过分讲究,要求整洁,如果哪个男孩子把一只死猫丢在他的后院里,或倒一麻袋废洋铁筒到他的小径上,就会碰到很大的麻烦。老处女般爱整洁的脾气和放荡不羁的这种奇怪的结合,使卡特显得特别讨厌。

他娶了卡特太太,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她是个长相可怕的人,个子高得像个女巨人,瘦得皮包骨头,一头铁灰色的头发,面孔总是涨得通红,再配上一双鼓出来的歇斯底里的眼睛。她想要使别人高兴、讨好别人时,她就对那人一个劲儿点头、眨眼。她的一口牙齿又长又弯,像马的牙齿。据说小娃娃一看到她朝他笑,就会哭起来。我倒很有些喜欢朝她那张面孔看,因为那就是愤怒的本来颜色和形态。在她那双睁得圆鼓鼓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似疯狂的闪光。她拘泥于生活上的礼节,常常穿着窸窣作响的铁灰色锦缎衣服,戴着饰有白鹭鸶羽毛的高帽子出去探亲访友。

卡特太太孜孜不倦地在瓷器上画花,连她的脸盆、大水罐、她丈夫剃胡子用的水杯上都画满了紫罗兰和百合花。有一次,卡特把他妻子的几件瓷器拿给一位来客看,失手打碎了一件。卡特太太把手绢掩在她嘴上仿佛就要晕倒了似的,义正词严地说道:“你打碎了所有的‘戒律’——饶了这些洗手盆吧!”

他们老从卡特一进屋子吵起,一直吵到夜晚上床睡觉,给他们帮工的姑娘把吵架的情形在镇上详详细细报告给大家听。卡特太太有几次从报纸上剪下有关丈夫不忠的文章,用假笔迹寄给卡特。卡特中午回家,在报纸架上找到了那张剪残的报纸,得意洋洋地把剪下来的那一块拼回原处。这两口子可以为了卡特该穿厚衬衣还是薄衬衣吵一个上午,为了他是不是已经着凉吵一个晚上。

卡特夫妇争论的问题有重大的也有不那么重要的。其中最主要的是继承遗产的问题:卡特太太对她丈夫说,他们没有孩子,显然是他的过错。他却坚持说,卡特太太故意不生孩子,决心要比他活得更久,好与他深恶痛绝的她的“娘家人”共享他的财产。对这个,她会回答说,除非他改变生活方式,否则她肯定会比他活得长久。听了她对于他健康状况的这种含沙射影的说法,卡特又会练上一个月的哑铃,或是每天早晨在他妻子正是嗜睡的时候起身,吵吵嚷嚷地穿起衣服来,驾着他的快马到跑马场的跑道上去。

有一次他俩为了家庭开支吵了一架,卡特太太穿上她的锦缎衣服,跑到她的朋友们那里去,要求她们订购她的彩绘瓷器,说卡特先生逼着她“靠她的画笔生活”。她原以为卡特会感到丢脸,其实不然,他高兴着呢!

卡特时常威胁说,要把那些挡住一半屋子的松柏砍掉。他的妻子宣布说如果剥夺了这些树给她的“清静”,她就要离开他。那倒实在是他的一个大好机会;可是他一直没把那些树砍掉。卡特两口子似乎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有趣而且富于刺激性,我们这些人确实也感到如此。维克·卡特虽然和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流氓都不相同,可是卡特太太这样的人我在人世间到处都看到过;有时候她们创立新的教派,有时候被人强迫豢养着——即使表面上变驯服了,还是容易被人认出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