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捡到一个和尚
周宇拿起铜质酒壶为自己慢慢地倒上了一杯酒,看着酒杯里的清酒,他轻笑了一声,目光猩红地道:“大人,替我向司徒兄说一声抱歉,牵累他若此,周宇也多些大人这段时间的照顾。舒悫鹉琻”
他低头一口将酒杯里的酒一杯饮尽,随后毫不犹豫地拿起银针就往自己脉门处扎去。
银针入体的霎那,细微的痛瞬间沿着血脉一路蔓延几乎瞬间就席卷上了心脉之间,他闭上眼,一行清泪落下。
秋叶白则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继续吃她的小菜,喝她的小酒。
一刻钟过去了,周宇神色悲戚地坐着,两刻钟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坐得有点久,这牵机似乎有点发作得太慢,实在磨人,半个时辰过去了……
秋叶白已经吃完一碟拍黄瓜,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磕她的第二碟花生。
周宇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那里除了两个细细的红点,倒是什么发黑变青都不曾有,他看向秋叶白,鼓起勇气问:“大人,您……您这个药是不是发作得有点慢?”
秋叶白看都没看他,专心地跟花生壳做搏斗,只慢悠悠地道:“嗯,是慢了点。”
“那个……大人,这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周宇忍不住问。
秋叶白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道:“恩,大概是因为压在箱子底下太久,十年前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过期了,拿出来的时候好象长虫了。”
周宇表情瞬间有点扭曲:“过……过期了……长虫了?!”
虫子吃了没事么?这是表示他也没事,还要再自裁一次!
大人,你逼人去死也好歹认真点,拿个生虫的毒药,要不要那么省钱啊,你以为人自杀一次和洗澡一次一样简单吗!
秋叶白看了眼周宇那副古怪的表情,挑眉倒:“怎么,你很想死?”
她比了比旁边的大运河,又比了比他的身上的配刀,淡淡地道:“本千座听说你不会游泳,要是真那么想死,你可以选择跳河或者引刀就颈,都可以。”
周宇看着那滚滚而去一片漆黑的大河,心中一悸,幼年时候溺水的记忆浮上心头,他闭了闭眼,手搁在自己的刀柄之上,轻声道:“没有人想死,我也一样,只是……。”
他并不是什么大侠,更不是什么死士,方才那种心一横,坦然赴死的冲动一过之后,再提刀,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无畏,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他却必须抗拒着心中的畏惧也要继续到底。
“不想死,那就不要死好了。”秋叶白却忽然出声打断他。
周宇一愣:“什么?”
秋叶白目光悠悠地看着他:“本千座说你不想死,那就不要死,且不说你曾依照她的心愿放弃了曾经的大好前程,只说你方才的自裁如此果决,并无留恋,已经将你那庶姐自幼照顾你的情分全部还清与了断,你已经不欠她什么了,但是你临死前的遗言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周宇垂下眸子,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属下当然记得,向司徒兄道歉,还有,对大人亦很抱歉。”
秋叶白倒了一杯酒,搁在他的面前:“你知道你从现在开始真正欠了的人是谁了么?”
周宇看着那杯酒,苦笑一声,抬手又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沉声道:“下官明白。”
秋叶白淡淡地一笑,再次给他倒了一杯酒,指尖一弹,一点子烟雾掠过那酒杯,酒杯里的酒液瞬间就变成了碧绿一片。
她看向周宇,微微一笑:“这一次是真正的毒酒,里面的毒,每半年发作一次,解药在我这里,我素来为人多疑,所以现在想知道是否可以将自己的背后和性命都托付给你?”
周宇一愣,抬头看向秋叶白,却见她眸光清朗如夜空明月,坦坦荡荡,却仿佛可以看到他心底最深之处,他莫名其地心中一悸,莫名其妙地心跳失速。
他狼狈地别开眼,冷冷地道:“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威胁我么,不觉得太卑劣了?”
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身份,他是这样的性子,却要把性命给他,这分明是在逼迫他不论如何都要将这条原本和自己无关的性命以及看风部那些和自己一样的纨绔子弟们的生死放在心中,背在身上!
这是何等无礼的要求!
秋叶白一笑,干脆利落地道:“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我的卑劣和杜天宇还有你那庶长姐其实并无不同,左右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但上一次你没有选择权,但这一次你可以不接受我这卑劣之人的威胁。”
周宇冰冷阴沉的目光一寸寸地从她寒星一般的眸子、琼鼻、嫣红的嘴唇上慢慢地掠过,随后停在自己的杯中酒里,他轻蔑地一笑,拿起酒,执杯的手腕微微一倾,里面碧莹莹的酒液就一点点地洒在了地面上,地面瞬间泛起了腐蚀性的气泡。
这是一杯不折不扣的毒酒。
但就在这杯酒液倒了三分之一的时候,他忽然手腕一翻,抬手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随后‘砰’地一声将手里的杯子硬生生地拍碎在了桌子上。
他看着秋叶白,眼底都是讥诮:“你满意了?”
秋叶白神色极为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柔荑搁在他的手背上,叹息了一声:“你知道……。”
周宇深深地看着她,只觉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白皙的手,莫名冰凉又炽热,他垂下眸子,喑哑地问:“知道什么?”
秋叶白再次叹息,温声道:“当然是知道打碎别人家的茶杯碗筷,都是要赔钱的,我俸禄不高,你让我很为难。”
周宇:“……。”
他忽然充满了把整个酒楼的杯子和茶杯全部都打碎,让面前这个家伙赔得底裤都没有的冲动!
周宇正在努力地揉着额头,好将自己额头上爆出的青筋给安抚回去,免得吓着路人,而秋叶白则在考虑怎么打包这些鸡鸭鱼肉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传来叫骂声。
“臭和尚,你这是活了不耐烦么,敢上老子这里来吃霸王餐!”小二带着本地口音的尖利怒骂声迅速地吸引了这一层正在用宵夜的人们的目光。
这酒楼虽然装修很是寻常,酒菜味道也是寻常,但是价格还算是颇为公道,而且占地面积颇大,不少船夫和商户夜里靠岸、或者装卸货的间隙,都喜欢上这里来用上一点饭菜。
所以此刻这还有不少人都在这里吃饭,听着那一头吵闹起来,立刻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角落,两个小二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整横眉怒目地瞪着那个背对着众人坐在角落的修长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戴着兜帽,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是秋叶白的目力极好,正正瞥见他的僧袍料子是极好的流云锦,但是下摆看起来似乎有些脏污和破旧。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和尚,又不是少林武僧,倒是个骗吃骗喝的大骗子!”小二愤怒地对着那和尚大骂。
那和尚默默地坐着,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他身边的掌柜倒是还算客气地冷哼:“大师,你上一回路过此地的时候,帮着小女算了一卦,我们虽然没有给卦金,但是却免了你们一行人用餐,这一回你在我这里已经吃喝了四五天,我也算够意思了,你说你身上有东西可以抵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骗我们,实在是过分了!”
那和尚坐着一开始没有动,一会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一块雕刻得颇为精致的木牌子搁在桌子上,只说了两个字:“给你。”
那掌柜脸色瞬间更冷了:“和尚,别以为我们对你客气,就这般蹬鼻子上脸,你那是什么破东西,骗了人一次,还要再当别人都是傻的么!”
那小二瞅了瞅那木牌子,一把将那木牌子摔地上,也跟着骂道:“今日早晨你来吃早点的时候,就拿这破东西出来忽悠人,老板拿去当铺,当铺的人说你这就是寻常的松木牌子,路边两文钱一个,中午你又来拿这牌子忽悠咱们,老板看在旧识一场的份上,还是让你吃了,警告你再不拿饭钱就不客气,你忘了今晚来吃饭前怎么答应老板的!”
那和尚没有说话,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木头牌子搁在桌子上,继续道:“给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饭钱,贫僧的。”
老板:“……。”
小二:“……。”
众人:“……。”
秋叶白忍不住挑眉,这个和尚是不是念经念呆掉了。
不光她这么想,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这么想,但是明显小二和掌柜不那么想。
小二脸色瞬间涨红,大怒,粗鲁地狠狠推了那和尚一把:“妈拉个巴子,你这蠢货是当老子没有脾气么!”
这里的小二和掌柜以前都是跑船的出身,三大五粗,力气极大,这般动手起来,那和尚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墙角。
他一跌在墙角,头上的兜帽就瞬间落了下来,露出了满头银光来,瞬间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那和尚竟然是没有剃度的,一头柔软的及腰银发简单地用黑色的丝绳束起,那银色不是寻常老人看起来毫无生气的银光,而是如一汪柔软的银水,或者说似一匹银色缎子,柔软得让人想要伸手摸一摸。
而让众人全然移不开目光的却还是他银发下的那一张容颜,肌肤上那近乎透明的白让人几乎觉得面前的人似天山雪顶之上的冰魄凝成,连最顶尖的羊脂白玉都比不得的。
一点琉璃凝雪魂,半分肤光碎玉魄。
虽然过长的刘海几乎遮盖了他半张脸,但是光是那鼻尖和嘴唇与下巴的线条就优美得仿佛最好的玉匠凝聚了一生的心血雕琢而成。
他慢慢地坐直了,静静地抬起头来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露出一双发色相似的水银灰色的眼瞳,只是那淡然一眼让所有的人瞬间仿佛都觉得心中沉静了下去。
如是我闻,色即是空,三千艳色皆妄语,
如是我闻,万物无常,优昙花开破妄念。
秋叶白这般见惯了美人的几乎都在瞬间痴怔,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双银眸静静地望着众人,却让每一个人都莫名地觉得他在温然地看着自己,让人在他空远宁静的银色眸中,陡然看见红尘大千万象;听见梵音缭绕;闻见佛香渺渺。
几乎让人生出仿佛只要双手合十皈依在他僧袍下,虔诚跪吻他的衣摆,便可渡灭此生爱憎离别苦的幻觉。
这样非凡的绝色,秋叶白只见过两个,一个是百里初,一个是梅苏,只是和他们都不同的是,这个白衣和尚,只让她联想起两个词——不食人间烟火和圣洁。
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僧慈悲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来两斤爆炒猪大肠。”
爆炒猪大肠……爆炒猪大肠……爆炒猪大肠……
那悦耳的佛音飘荡在安静的空气里,仿佛还会不断地生出回音来。
众信徒:“……。”
瞬间,众人眼底的那些痴迷、那些圣洁、那些佛光普照,就宛如气泡一般‘biu’一声破碎了。
神圣幻觉破灭的滋味明显不大好,众人脸有菜色,心中齐齐骂了一声——秃驴,这他娘的什么酒肉和尚!
这和尚,太有意思了!
秋叶白瞬间伏倒在桌面,浑身颤抖,笑得眼泪直流,周宇自然也抱着肚子靠在栏杆边直抽抽。
“滚蛋,你吃屎去吧,把这个不知道所谓的家伙关起来,明日送官!”掌柜的明显被那银发和尚给激怒了,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小二们正要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抓人,却听见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掌柜的,这个小师傅到底欠了你多少酒菜钱,值得你不计当初他帮过你的情分,要抓他见官。”
有人这么忽然插嘴,那掌柜的心中不耐烦,但是一看见那说话的人,瞬间脸色就变了变,还算客气地道:“原来是陈大官人,大官人不晓得,不是我姓朱的忘恩负义,小肚鸡肠,而是这个和尚实在太过分,他去年和庙里的人经过我们这里,帮着我那小女算了一卦,免了小女一场病灾,我们也是感激的,去年就免了他们的单。”
“今年他一个人过来,好像和自己庙里的人走散了,我看他孤身一人,估计常年在山里,也有点不通人情世故,傻乎乎的,原本也想接济他一些,哪里想到他的饭量实在让人咂舌,而且我让他帮别人算卦赚点卦金也好补贴,他却又不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这不存心骗吃骗喝么!”
陈大官人摸摸自己脸上的虬须,一边朝着掌柜那里走去,一边露出满口大黄牙大笑:“我说老朱,你还是小气了,一个小师傅,想来是在山上常年茹素,难得开一次荤,佛祖慈悲为怀也不会怪罪,这小师傅的账我来付了!”
朱掌柜看着陈大官人,微微颦眉,在这里一代混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陈大官人,他是个粗莽汉子,哪怕一件还算华丽的缎褂子穿着,也要敞开了胸,露出黑乎乎的胸毛来。
以前这陈大官人也是跑船的,后来见跑船太辛苦,便转行做了捞尸的,既然东岸近水,也不是没有风浪的,自然是常年会有人溺毙期间,但是捞尸毕竟是件晦气事儿,据说干久了阴气重,晦气深,没有什么人愿意干,于是这陈近些年靠捞尸营生赚了不少钱,如今便也在东岸置办宅邸,广纳奴仆,自称起了大官人。
而跑船的人都知道这位陈大官人有个不太好的恶癖,就是好男风,本来好男风也算不得什么太可恶的事,但可恶的是他磋磨起人来手段极为狠辣,附近的秦楼楚馆里有些做男人营生小倌们都不愿意接他的生意!
虽然价高,但是接过营生的小倌回来没有一个不是遍体鳞伤的,万一被磋磨死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于是这厮便私下里勾结些人口贩子从外地贩买一些男童或者少年回来,说是买进府邸做书童和仆人,但是半夜时不时地送出府邸再丢进江里的尸体偶尔露出来那些可怕的伤痕还是会被打更的看见。
于是跑船的这一代不少人都知道这陈大官人不是什么好鸟,但由于他的营生多少会和此地官府、司礼监行走衙门,甚至梅家都有些关系,而且死的都是外地人,无人来寻,也就没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告官。
如今朱掌柜一见他忽然说要给这个和尚付账,再看他时不时瞟到那和尚脸蛋上的目光,心中立刻就咯噔一下,这厮不会是在打这个和尚的主意吧?
他虽然很气恼这个和尚吃霸王餐,说话行止间明明就是出身不凡,但也不知道他是在耍人,还是真的蠢笨,三句话之间能把人气死,打算把他送到官府去,其实也有些打算让官府那里看看能不能帮付了饭钱,再把这个和尚遣送回他出家的地方,老是在这里呆着等人来找终归不是办法。
再恼火,他也还真没有想过要这么害这个和尚,毕竟对方也算是和自己有点缘分,而且陷害出家人,只怕以后要遭报应。
尤其是这个和尚还是个姿容不凡,多少有点神通的。
朱掌柜不太客气地推辞:“陈大官人,你也不必为这个和尚求情,老朱我看着他虽然蠢笨些,惹人恼火,但是终归也是出家人,送到官府去,实在不能拿回饭钱就当做我们捐了供奉香油给佛祖,这个和尚能送回他出家的地方也算是我老朱功德一桩。”
那陈大官人闻言,瞬间眯起两个肿眼泡,看着朱掌柜冷笑:“老朱,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你这是在拒绝老子的一番好意么?”
朱掌柜颦眉,刚想要说什么,又被那陈大官人忽然凑上来低声打断:“你也不必跟大官人我说那些不着四楼的,我只告诉你,就算人进了官府,老子也能有法子把人弄出来快活,无非是多费些银子罢了,但是老朱,你这般不给我面子,咱们的梁子就结下了,如果你知趣一点,本大官人给你双倍饭前又如何,左右这个和尚是个没人看在眼里的,但是你我两个在这东岸的码头抬头不见低头见,哼哼……。”
陈大官人狰狞的笑意让朱掌柜忍不住打了个抖,他心中是明白这陈大官人确实是个有能耐的,要把人从那牢狱里头弄回府邸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了这么一个不知所谓,又举目无亲的和尚得罪了这个姓陈的,尤其是他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
朱掌柜犹豫了,陈大官人自然是看出来了,立刻比出四根手指:“四倍饭前怎么样?”
朱掌柜到底不过是凡人一个,倒也不是真的缺这点钱,而是忌惮对方的势力,他迟疑了一会,看了看那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别人桌上饭菜的银发和尚,终于还是一咬牙:“好,但你别太过分了。”
虽然这话说得异常虚弱,一点底气和作用都没有,但是那陈大官人看着即将到手的美人和尚,心底只顾念着还没有好好滴尝过这样的顶尖货色的味道,自然满脸堆笑地应承。
“那是自然!”
仿佛在买卖猪狗一般买卖人的交易达成,可惜那个被四顿饭钱就卖掉的对象却全然不知晓,只静静地看着别人桌上的饭菜。
那陈大官人见买卖达成,今晚有美人享用,满脑子都是龌龊的念头,心情却很好,便坐在了那和尚身边,把手搁在那和尚的腰肢上,笑嘻嘻地道:“小师傅,你想要吃什么,尽管点就是,大官人来请你可好?”
那银发和尚转过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猪大肠两斤。”
陈大官人皱了下眉,这样冰清玉洁的大美人怎么会喜欢吃那东西。
他想了想,还是笑嘻嘻地往那和尚身边凑了凑:“那东西可不好吃,臭得很,免得脏了小师傅漂亮的小嘴,咱们来点烧鹅、烧鸡怎么样?”
那和尚看了看他,摇摇头:“贫僧觉得施主比较臭。”
陈大官人瞬间一呆,有点反应不过来:“本大官人哪里臭了!”
他虽然有些狐臭,但是身上的衣服可是用了京城里来的顶尖熏香,昨天才洗澡了!
银发和尚看着他继续面无表情地道:“施主身上都是尸臭,最好多行善事,布施救济,否则若是来日堕入阿鼻地狱,便要受尽剥皮溺水的苦楚。”
陈大官人瞬间脸色大变,他经营那些捞尸生意也是分淡季和旺季的,特备是冬日,行船的人少,水也没有春夏湍急,所以事故少,淹死的人也少,他为了垄断捞尸的营生,每个月贿赂打点各种关系的钱不少。
所以,每到了淡季的时候,他有时候就会派出自己手下水性好的人去偷偷凿穿那些客船,尤其是会选择那些外地人多的船只,淹死的多是外地人,这样既可以赚取那些来寻亲人尸体的外地人的钱,又可以免得引起太多的怀疑和关注。
也不是没有官府的人留意到这些事故来的蹊跷,但是因为一来都是本地人,乡里乡亲的,二来陈大官人势力也不小,别看他三大五粗的,但是为人却还是相当狡猾的,打点的上上下下极为妥帖。
所以这些年,这些丧了阴德的事情都被这么掩盖了过去。
如今忽然被这个外地和尚言语之间似有隐意地戳了下见不得人之处,陈大官心中怀疑对方知道了自己干的事情,也只觉得仿佛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不免又恼火又害怕,立刻阴狠地瞪着那和尚:“臭和尚,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
银发和尚垂下银眸想了想,淡淡地道:“嗯,贫僧是打了诳语……。”
陈大官人心中一松,正是想要笑着说他不介意,却不想那和尚下一句话,差点噎死他。
银发和尚继续一脸淡定地道:“贫僧方才漏看了施主印堂发黑,两眼翻白,只怕不出十日就有血光之灾,你就是想布施行善改过自新也来不及了,所以你若是不想死得太难看,贫僧劝你还是投河自尽罢了。”
一边众人看那和尚神色淡然,并没有半分在激怒别人的意思,不过是在陈述一件事罢了,心中不免都是一惊,想起那朱掌柜说过这个和尚似乎是有点神通的,顿时目光皆惊疑地看向那陈大官人。
一边的朱掌柜瞥见陈大官人脸绿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变得一片惨白,忍不住抚额,看吧,他就知道这个和尚说话会三句话气死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只希望他这回算到了别人的命,不要漏算了自己会不会因为嘴贱而跟着丢命。
果然陈大官人瞬间脸色大变之后,怒拍桌而起,一拳头就狠狠地揍向那和尚。
“妈了个巴子的,死秃驴,你不若来算算老子会不会先把你给揍晕了,再把你操死了丢进江里喂鱼!”
陈大官人蒲扇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揍上那张圣洁的面容,却不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搁在了他的手腕上。
陈大官人却发现那看起来精致漂亮的手这么一搁,他竟然动弹不得,不光是拳头没法子动,他全身都动弹不得。
他一惊,明白这是遇上练家子了,便立刻回头对对方怒目而视:“哪个该死的东西敢挡着大官人我……。”
但是下一刻,他的话却陡然噎在了喉咙里,只因为正对着自己温然微笑的那张面容实在太让人惊艳。
漂亮,很漂亮!
陈大官人没有读过什么书,对着那张清风明月一般的面容,脑海里只能掠过这个词。
他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就响起了那个和尚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阿弥陀佛,贫僧算到贫僧不会被施主揍晕了,再操死了丢进江里喂鱼。”
明明是说这样粗俗的话语,但是偏生一股子平和圣洁之气,仿佛不过是在讲经一般。
秋叶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差点被揍成猪头,却一派从容的美貌和尚:“大师倒是真有先见之明。”
她确实轻易不管闲事,不过是因为似乎看到了一些眼熟的东西,便出手了。
美貌和尚只淡漠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你是谁,想干什么!”陈大官人瞬间脸色不好地怒道,但是因为抓住自己的是美男子,口气还是温和了许多。
秋叶白含笑,温文尔雅地回答:“不干什么,矸你而已。”
“……嗤!”正等着看英雄救美的戏份的众人齐齐把嘴里酒菜全部都喷了出来,用诡异而崇敬的目光看着秋叶白,这位壮士口味真重!
简直像县官大人从西域商人那里买的娇贵的波斯猫表示它要骑山后大野猪。
周宇不动声色地止住了原本打算靠近秋叶白的脚步,当做不认识对方地别开脸。
陈大官人瞬间呆了呆,脸色一下子涨红,又变青,他是喜好男风,但是这么多年还没有过一个男儿表示对他感兴趣。
突然来了个这么年轻俊美,姿容非凡的爱慕者这般直白大胆的告白,实在是让他坚强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你……你……。”
“你不愿意?”秋叶白看着他,仿佛有些失望地样子。
陈大官人瞬间摇摇头,但是想了想又点点头,他想表达他不是不愿意,但是又想矜持一点的意愿。
秋叶白见状,含笑地道:“那就好!”
说罢,她忽然一抬手,抓住那陈大官人的手臂矫捷而利落地瞬间将他甩出了十米之外的栏杆之外。
江里瞬间传来一声惨叫并着巨大的重物落水声“噗通!”
“好了,干完了。”秋叶白拍拍手,淡淡地道。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波斯猫把大野猪甩飞的震撼一幕,果然,真的‘干’完了。
也许,他们都看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漂亮的波斯猫,根本就是一只会咬断野猪喉咙的豹子!
秋叶白也没有去理会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一边的面色震惊的朱老板,拿着手里的一块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梅家从京城来的查账的大总管,陈大官人敢坑在我们梅家的人,他如果还活着,明日自行去梅家商号那里向梅家大少爷请罪。”
说罢,她施施然地看向了一边的和尚,正打算说什么,却发现和尚……不见了。
她一呆,这和尚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才救了他,他就溜走了?
但是下一刻,周宇的古怪的声音瞬间响了起来:“四少!”
秋叶白顺势看了过去,顿时又是一怔,那个她以为溜到的和尚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她的那一桌上,她走过去一看,就发现那银发和尚正动作优雅地往他嘴里倒菜。
没错,确实是——‘倒’
他吃的速度,只能让她想到这个词。
看着他讲那一盘烧鸭直接拨了一半进碗里,然后温文尔雅地端起了碗往他嘴里送去,连骨头带肉吞进去,不过片刻,吐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堆精致骨头!
为什么说精致?
因为那些骨头简直像是用最精细的工具挑过一般,上面一丝肉丝都不剩。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连一点油水都没沾到嘴,开始吞噬另外一半的烧鸭,实在很怀疑那是什么样的构造,竟然能够那么……那么神奇!
秋叶白和周宇两个呆呆地看着那和尚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把他们一个时辰都没有吃到五分之一的饭菜全部吃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个和尚是不是在吃他们的霸王餐?
秋叶白看着那和尚将碗底的最后一粒米优雅地拨进了唇中,她挑了挑眉:“大师,你不觉得你也太自觉了么?”
她好像没有请这个和尚过来吃饭罢?
美人和尚抬起眼看着秋叶白,双手合十,淡淡地道:“阿弥陀佛,贫僧算到了施主的这顿饭是会让贫僧化缘化去了的,所以为了节省施主的时间,便过来先行享用了。”
秋叶白:“大师,你还能再厚脸皮一点么”。
和尚抬起清澈的银眸看向秋叶白:“那就请这位施主,再切两斤猪大肠来罢了。”
秋叶白:“……。”
周宇:“……。”
秋叶白心情很是微妙,讥诮:“大师,还有什么要求?。”
他想了想:“要爆炒,不要清炒。”
她问:“为何?”
美人和尚:“清炒猪屎味甚重,贫僧不太喜欢。”
秋叶白:“……。”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那银发和尚露出个温和的笑容道:“大师,你看咱们来打个商量如何?”
和尚抬起漂亮干净的眼眸看了她一眼:“什么商量?”
秋叶白轻笑:“跟着我有肉吃。”
和尚看了看她,点点头:“好。”
对于银发和尚的干脆,秋叶白有些好奇:“你没有闻见我身上也有尸味么?”
她虽然不知道那陈大官人到底为什么身上有尸体的味道,但是看对方那种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姓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怕身上的人命官司不少。
但是她秋叶白手上也有人命,也不是什么善人,为何这个和尚却那么干脆呢?
银发和尚看着她,精致的唇角弯起了一丝浅浅笑容:“施主身上就算有尸味,亦是曼珠沙华之味,夜叉亦是佛前天龙八部之一,手染鲜血无数。”
曼珠沙华,是佛界奇花之一,奇就奇在它生于冥河彼岸,乃是生死渡桥之花,红色为恶,白色为善,双生之花。
秋叶白看着他那唇角干净如琉璃一般的笑容,莫名其妙地心中一悸,随后垂下眸子,指尖略过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大师好一张巧嘴,佛爷也会这般说甜言蜜语么?”
银发的和尚双手合十,淡淡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周宇看着秋叶白搁在那和尚嘴角的手指,心底莫名地不太舒服,讥诮地冷哼一声:“荒唐。”
最后,秋叶白还是满足了银发和尚这个小小的心愿,同时还让朱掌柜再重新切了十斤牛肉和十只烧鸡和十只烧鹅打包。
结账的时候,她将手里的梅家令牌放在了桌面上,淡淡地道:“明日去梅家结账。”
那朱掌柜是见过梅家令牌的,梅家令牌按照颜色分等级不同,赤橙红绿青蓝紫,其中赤色为最高级别。
正是如今秋叶白手上的这枚,足以证实秋叶白的身份不凡,他哪里敢收下这梅家的令牌,这东岸码头的产业大半都是梅家的,这就意味着他们要靠梅家吃饭。
他立刻满脸堆笑地道:“大管家,小人怎么敢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您……您……您好走,这就当是小人孝敬您的。”
秋叶白点点头,一点都不客气:“恩,那就多谢了。”
说罢就让周宇扛着那些东西扬长而去,没有让那银发的和尚抗的原因就是她比较担心走到一半,他就会把这些东西全部吃光了。
一会,她可是还有大用处的。
周宇颦眉:“大人,你拿着这些东西,想来是待会还有大用处,还有别的行动,只是为何要带着这个和尚做累赘?”
秋叶白看了看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的银发和尚,叹了一声:“你当我愿意么,刚才惹了那一出事情来,我怎么敢把这个和尚丢在哪个旮旯角里头,只怕等着我们办完事回来,这个和尚就被逮走了。”
当然,也有可能他自己饿了,出去找吃的,然后被人吃了。
周宇更不解:“您捡回来这个和尚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他对我们查案有用?”
秋叶白摇摇,目光略过银发和尚的袖子,幽幽地道:“难说,不过就算他对我们查的案子没有直接关系,也许以后还有些别的大用处。”
这也算是意外了,她看见了他掏出来那种木牌子,那木牌子上面的图腾一般人未必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却是知道的。
周宇知道秋叶白是那种无利不早起的人,但是这个时候想来她也没有心思细说,便点点头:“大人一会到底要做什么,属下是担心此人会坏了咱们的事情。”
秋叶白站在江边,看着那一叶飘荡过来的黝黑扁舟,微微眯起眸子:“这倒是暂时不必担忧,咱们该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