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谁人阴私
“秋监军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罢?”百里凌风看着那夕阳,腥红的光芒照耀着整片辽阔的大海与漫长的海岸线。
似覆了天地之间一片腥红血色,让他心中莫名地感觉着不安。
李牧顿了顿,也颦眉:“按理说,从咱们今早与秋大人分手的地方前往养珠场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算上各种蹉跎的世家你,也不该超过三个时辰才对。”
现在已经五个多时辰了,他也不得不担忧起来。
“天快黑了,本帅担心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百里凌风心底的不安莫名地厉害起来,让他忍不住颦眉。
这种对危险的自觉在战场上救了他不少次。
李牧道:“这样罢,殿下,我率领一只千人骑兵折回去查探,您先带着大军前行。”
李牧话音刚落,便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从队伍前方奔回过来一名传令骑兵,那骑兵急促的声音刺破了队伍的平静:“报——梧城遇苗人偷袭!”
李牧和百里凌风都瞬间愣住了。
梧城是他们今晚赶路的栖息地,苗人竟敢偷袭他们大军的落脚地?
而且他们才从象郡出来!
“梧城现在情况如何?”百里凌风看向那传令兵,冷声道。
那传令兵一月下马,顾不得擦汗,只恭敬地抱拳:“回大帅,看起来苗人的人数不少,已经将梧城包围,而且他们在放毒烟熏城!”
“毒烟?”李牧等人立刻紧张起来。
苗人擅毒、擅蛊,他们是吃过大亏的。
“当初就该让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也试试被屠城的滋味!”百里凌风瞬间眯起锐利的眸子。
李牧立刻抱拳道:“殿下,您先带大军先行前往梧城,属下领着千人骑兵折回接应秋大人!”
百里凌风沉默了片刻,却忽然道:“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实在太过蹊跷,苗人如何有这般大的胆子,这两头必定有不是冲着本帅,便是冲着秋监军来的。”
虚虚实实,苗人现在用的战术倒是高明起来了。
李牧等人也迟疑了起来,其中一名将军忽然道:“看这般手法,怕不是苗人能想出来的,而且已经签订了降约,甚至送上公主为人质,却忽然开战,他们这是不打算让人质活了么?”
众人皆沉默了片刻,一片阴云在每个人的心头浮现了出来——他们之中出了叛徒。
“那个古元怕不是唯一一个逆贼。”
百里凌风眼底的冷光渐渐变得阴戾起来:“看来有些肮脏之物隐藏得很深,而且职务还不低。”
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肯定秋叶白出事了。
但是区区一个小小校尉,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骗了大军的监军过去。
“殿下,咱们要如何处理?”李牧忍不住问。
毕竟如果是针对殿下或者针对秋大人的陷阱,那么任何行动都要三思而行。
百里凌风沉默了片刻,冷声道:“本帅决定亲自率领轻骑亲自去接应秋大人,李牧,你既为副帅,便先行领着众人解救梧城之围!”
“什么,殿下,万万不可!”
“大帅,您是一军统帅,岂能轻易涉险!”
众将们瞬间呆住,但随后立刻激烈地反对了起来。
百里凌风颦眉:“本帅知道诸位的担忧,但是梧城之危关联城内数万百姓,而如今情势严峻不得不如此,既然对方必定是针对本帅或者秋监军,本帅便反其道而行之,立下汗马功劳的监军忽在得胜还朝的路上出了事,你们以为本帅能逃得了这个责任吗?”
众将瞬间默然,不说秋叶白这个监军立下的那些汗马功劳,只说早前的监军是明光殿代陛下发下的旨意,但是秋监军却是皇帝陛下赐了金印和金旗的,所以当初他们也只是想法子支开他,却不敢对秋叶白无礼。
如果秋叶白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难辞其咎。
但是……
“殿下,我们虽然非常敬佩秋大人,但是他和您怎么能比,您是……。”李牧迟疑了一会,还是咬牙道:“您是未来明君人选!”
“没错,殿下您可要三思!”
“您要顾及大义!”
……
听着七嘴八舌的劝阻,百里凌风忽然厉声道:“够了,这是本帅的命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雅雀无声。
殿下竟用了帅令……
百里凌风没有再理会他们,径自吩咐平宁去点齐人马准备出发。
李牧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对着他沉声道:“大帅既然已经下令,点人马的事情就交给属下来罢!”
虽然,他觉得殿下做这个决定,仿佛……有点一点私心。
他见过殿下谈起秋监军的时候,眼中的欣赏和感慨,再到后来的沉默与复杂……
但是,不管殿下最什么决定,对也好,错也罢,他都要相信殿下的决断。
百里凌风看着他,眸光微动,随后闪过一丝欣慰:“去罢,就一千精骑,不要多了,会把速度拖慢,待梧城之围解了以后,再带人来接应我们!”
李牧心中微微颤,这就是他的殿下,永远大局为重。
他一转身厉声道:“龙骑二军冲阵部何在!”
古元是龙骑一军的人,所以他不得不防。
片刻之后,他点骑了人马,看着那领头的年轻将军,神色凝重:“虽然你的伤势初愈,但殿下之安危就托付给你了,墨林。”
墨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武功智计都是上乘,更重要的是他放心。
墨林看着他,亦凝神一拱手:“师傅,您放心!”
不管是殿下,还是四少,他一定都会将他们平安带回来!
百里凌风已经简单地换了一身轻甲,背着弓箭领着亲卫过来的时候,看见是墨林,见墨林对他拱手行礼,便点点头:“很好,在马蹄上包上布和稻草,出发罢!”
有了布和稻草,马儿奔跑起来的时候响动便少了许多。
但李牧却忽然拉住了他的缰绳,迟疑着道:“殿下……。”
“怎么?”百里凌风低头看向他,有些疑惑。
李牧看了看队伍远处的那一顶马车,低声道:“殿下,您真的不打算通知监军身边的人么,属下看他们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带上或许有帮助,还有那个军师……。”
百里凌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之色,他蓦然一抽自己的缰绳,冷淡地道:“他们都是外行人,何况也不是咱们军中之人,到时候真遇上战斗,那些鹤卫们未必听本王的指挥,反而徒增麻烦,不必让他们知道我们去做什么。”
说罢,他往自家的坐骑身上一甩鞭子:“驾!”
百里凌风一骑当先地策马往来路奔了回去。
墨林见状,朝呆愣住的李牧一拱手:“师傅不必担心,我们会看护好殿下的。”
说着,他便也立刻领着骑兵们跟上了百里凌风。
李牧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顿时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殿下啊……殿下!”
殿下竟然对那军师抱有如此敌意?
……
百里凌风一路快马加鞭策马奔腾,一边看向最后一线光渐渐落在海平面下,黑暗吞噬掉最后阳光的刹那,他梭然进暗自道……
叶白,你坚持住,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
双白正端着一盆水准备进马车,却忽然见大批人马从自己身边疾驰而过,掀起的尘烟直扑面而来,他连连后退,用内力挥了几下袖子,才驱散了尘烟。
“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忽然折回头?”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千骑人马匆匆从自己面前打马而过,消失在黑暗的来路之上。
片刻之后,他忽然见两道人影匆匆过来,走了才看出来为首的是云姬,云姬身后跟着云桥。
云姬一见他,便主动上前低声道:“听说梧城被苗人给围了。”
双白一愣,他们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但随后,他有些莫名地颦眉:“若是梧城被围的话,为什么会有人折返象郡的来路,难不成象郡那边也有什么问题?”
云姬摇摇头,也是一脸不解,只云桥闻言之后,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不安来,只是她低着头,没有人看见她眼睛里的不安。
双白沉吟了片刻,唤了一个士兵模样的鹤卫过来:“去前面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此刻秋大人在养珠场,殿下在沉睡,他们非常的被动,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们一定要尽早做打算!
那鹤卫一拱手,转身去了。
云姬看着双白手里的水盆,便温声道:“双白,你这是要去伺候殿下么,我来罢?”
双白含笑温然摇头,移开水盆的动作却异常的坚定:“不必。”
随后,他一转身进了马车。
云姬有些错愕,似没有想到双白会拒绝她,但最终还是尴尬地收回了手。
……
一个多时辰之后,双白正着人端些茶水进马车,忽然见面前落下一个人来。
他抬眼看去,不由一愣:“一白,你这是怎么了?”
一白脸色发青,看起来神色焦躁之中甚至带了点狰狞。
双白一看,心中咯噔一下,一白这个神色,只怕是出大事了。
“怎么了!”
“梧城出事了,苗人用毒烟攻城中!”一白压低了声音道。
双白闻言,微微颦眉:“苗人这是疯了么,好容易得到的和平,竟然要亲手毁灭!”
但随后,他又目光锐利地盯着一白:“不对,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你不会是这种表情。”
鹤卫心中无家无国,只重殿下一人。
梧城出事,尚且不至于让一白这种表情。
果然,一白下一句话简直就是平地一声炸雷。
“秋大人很可能出事了,今日早上那个什么海盗袭击养珠场就是个陷阱!”
一白咬牙切齿地厉声道:“最该死的是百里凌风那个混账东西,竟然自己奔去了,还命令所有人都对我们的人封锁消息!”
百里凌风这个混蛋,就他和他手下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能顶什么用!
“什么!”双白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逆流,他第一个就想到,如果秋大人出事,那么殿下怎么办?
百里凌风带走的那些人马根本不是去象郡,而是去养珍场的!
他话音未落,便忽然听得身后马车内一阵怪异的响动声,一声低低的闷哼之声响起。
一白和双白瞬间一惊,立刻赶紧打开车门,果然见夜明珠的幽光下,一道人影正缓缓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而地面上竟是一滩黑暗的血色。
“殿下!”双白错愕。
殿下居然提前醒来了这么多日。
他瞬间忧心起来,殿下在不该醒来的时间醒来,绝对不是好事!
床上的人影缓缓地侧过脸来,一双线条精致的诡冷眸中不见一点白,那一片乌黑之中竟泛出隐约的腥红。
……*……*……*……*……
“商长,你听说了么,好像梧城出事了,那个秋监军去养珠场也是个陷阱。”云化左右看看神色肃穆行进中的军人,随后低声道。
云姬一愣:“什么?”
云鸿也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没错,我也听说了,虽然大帅要求封锁消息,但是人多嘴杂,封锁不了多久的。”
云姬眼底闪过复杂的目光,也不知是喜是忧,只呐呐道:“若是殿下知道了,怎么得了?”
若是那人出事了,只怕殿下会勃然大怒罢?
她心中有些涩然。
云化有些不以为然:“今日一大早,那人不是还拿着殿下送的霸王枪出风头炫武功么,他要真是武功盖世,又拿着霸王枪,怕什么?”
云鸿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双拳难敌四手,不过听说百里凌风已经前去救援了。”
云姬眸光微闪:“八殿下放下梧城百姓,亲自去救援?”
这也未免太抬起那人了,这秋叶白真是出色到令他们都折服么?
只是她才暗自轻叹一声,忽然听得身后“砰”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云姬立刻转头,却见云桥脸色微微发白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云姬见状,心中立刻起了疑心。
“没有什么,只是手上不稳。”云桥有些慌乱地别开脸。
云姬看着她,随后对云鸿、云化两个摆摆手:“你们先下去。”
云鸿和云化二人闻言互看一眼,知道自家主子有事情要询问云桥,便立刻点点头离开。
云姬走到云桥身边,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云桥,我看你自从秋监军走了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定,到了现在你更是神色不对,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云桥慌乱地摇摇头:“我没有……。”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这里人少,你若是不与我说实话,就当云号从来都没有过你这么一个人,你要想好了。”云姬淡淡地打断她。
云桥见云姬这么一说,心中更是紊乱异常,她知道云姬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云桥纠结了半天,一咬牙还是低声道:“我……是这样的,那日……。”
她将自己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云姬越听脸色越变幻莫测。
最后,云桥嚅嗫着说:“云姬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那姓秋的丢脸,给你出口气。”
但她话音刚落,就被云姬一脚踹在膝盖上,她“噗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抬起眼来,就看见云姬抽出了手中的长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她顿时吓傻了。
“云桥,你是疯了么,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你这是在陷我于不忠不义之中,你还敢说是为了我!”云姬脸色一片铁青,她快气死了。
云桥快吓死了,膝行几步上前抱住了云姬的大腿,声泪俱下:“云姬姐姐,你不要杀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人若是死了,你便可以好好安慰伤心的殿下,让殿下发现你的好。”
云姬低声斥骂:“住口,你还敢说是为我好!”
她当殿下是吃素的么,若是最后查出来什么不对劲,云号所有的人都会受牵连。
“就算是我,你以为殿下会留下我么!”云姬忍气得浑身发抖,她怎么捡回来云桥这么个蠢物!
云桥的脖子上被云姬的剑划出了好几道浅浅的血口,她不敢再动,只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云姬:“姐姐,不要恼我,我真的错了,不要杀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见云姬眼中杀意渐起,心中惶恐,急中生智地道:“云姬姐姐,现在……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而且秋叶白也未必一定会用那把长枪,何况他武艺如此高强,就算长枪毁了,他还有其他武器不是,就算他死了也不一定和我们有关,是苗人做的,何况,如果您……。”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颤抖着道:“如果您杀了我,岂不是就暴露了我们在此事中可能做了手脚,我是您一手提拔的人,殿下不会放过我,难不成又能放过你?”
云姬原本已在考量,听到此言,眼底森冷怒色顿显:“你这是在威胁我?”
云桥慌乱地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的,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有谁比我更希望云姬姐姐你幸福?”
云姬见她那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手中长剑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唰地一声收回了自己剑鞘,冷声道:“你最好祈祷她没有事情,否则……若是最后真查出来,你我都逃不过。”
云桥终于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她眼珠子一转,眸子狠色一显,捂住自己脖子上的伤爬起来,低声道:“我不是恶毒之人,但是人有远近亲疏,这一次,如果那姓秋的真的没了,这件事才不容易泄露出去,毕竟咱们只是动了点不痛不痒的手脚,是苗人动的手,殿下追究不到咱们的头上。”
“是你动了手脚,不是我们。”云姬冷冷地道。
云桥尴尬地点点头,随后轻声道“是。”
云姬眼底闪过一丝幽光:“这件事不许再提起,你给我表现正常一点,不要被人察觉了异常,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事已至此,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必须想法子让这件事不泄露出去。
云桥立刻点头如捣蒜:“是!”
云姬沉吟了片刻,转身就从僻静的说话之地转了出去,向监军马车而去。
她需要去向双白探一下口风。
却不想她才走了几步,便看见一白和双白等鹤卫们策马簇拥着一骑过来。
她抬头一看,便愣住了:“殿下?”
随后,她的心瞬间不安地狂跳了起来。
……*……*……*……*……
浪声飒飒,鬼哭风号。
海边岩洞之中,一片幽暗不明。
“大人,大人,你怎么样,醒醒!”
秋叶白迷迷糊糊之中,听着人喊自己,她梭然睁开眸子,抬手就要向来人劈去,但随后在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之后松了一口气:“你醒了,其他人呢?”
陆伟擦了擦自己嘴唇上干涸的血渍,轻笑了一声:“还好,咱们能跑出来的都跑出来了,跑不出来的……。”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秋叶白沉默着,眼前还掠过白天那些血腥的拼杀,哀嚎和怒吼之声还历历在耳,冲出重围的代价是追随着她一同来的藏剑阁高手为了让她离开,第一轮箭雨当中便几乎全部牺牲。
负责冲阵杀出重围的龙卫二百人的小队只剩下二三十人,小七、宁春、还有司礼监的众人负责吸引对方的杀伤火力,如今生死不明。
但是她所见的……大壮身上足足挨了十几刀,肠肚都流淌了一地,却还操着大刀挡住十几个人。
她闭上腥红的眼,紧紧地握着手中满是血渍的长枪,柔荑骨节发白,只觉得心如刀搅。
“大人,您不要难过,这一切都是我们愿意的,您是主将,是我帝国振兴的希望,决不能将命丢在这里,我们会报仇的。”陆伟看着她,却忽然咧嘴一笑,握住她的肩头。
“我们一定会!”
秋叶白只觉得他握住自己肩头的手,大力的几乎嵌入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