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些人来说,圣诞节和新年都是非常快乐的时光。但是,对车夫和他们的马来说,尽管那是旺季,但那绝不是什么节日。有那么多宴会、舞会,还有好多娱乐场所开张,所以他们工作辛苦,经常干到很晚。有时,车夫和马不得不在雨天或严寒中等好几个小时,冻得浑身哆嗦,而里面的人却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我不知道那些美丽的女士是否想过在驾驶座上等候的疲惫车夫,是否想过那匹一直忍耐着站在那儿,冻得腿都僵硬的马儿。
我现在大多在晚上干活,因为我完全习惯了久站,杰里也更担心急性子感冒。圣诞那一周,我们拉了好多夜活儿。杰里咳嗽得厉害,无论我们干到多晚,波莉都会坐在那儿等他,提着灯笼出来迎接他,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新年之夜,我们不得不把两位先生送到伦敦西区广场的一座房子。九点钟,我们把他们送到,奉命十一点再来接他们。“但是,”有个人说,“因为这是一个牌局,所以你们可能得等几分钟,可不要迟到啊。”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时,我们站在了门口,因为杰里一向准时。时钟十五分钟报一次时——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然后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门却还没有开。
风变化不定,白天狂风暴雨,而现在却下起了刺骨猛烈的雨夹雪,好像从四面八方袭来。天气很冷,我们没有任何遮挡。杰里下了车,过来把我的一块布往脖子上拉了一点儿,随后,他来回转了一两圈,跺着脚,接下来,他开始敲打自己的胳膊,但是这样却使他咳嗽了起来。于是,他打开车门,坐在底板上,两只脚放在人行道上,总算有了一点儿遮挡。时钟还是每隔十五分钟鸣响一次,却没有人来。十二点半时,他按了门铃,问仆人那天夜里还要不要他的车。
“噢!要,肯定要你的车,”那个人说,“你不能走,很快就结束了。”杰里又坐下来,他的声音非常嘶哑,我几乎听不见。
一点十五分,门开了,两位先生走了出来。他们一句话没说就坐上了车,告诉杰里往哪儿走,差不多有两英里。我的腿都冻木了,我还以为自己会摔跤的。这两个人下车时,没有对让我们久等表示道歉,而是对杰里的收费生气。不过,杰里从来不向别人多收费,也绝不少收,所以他们必须得支付让我们等那两个小时十五分钟的等时费,那对杰里来说可是辛苦钱。
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他简直说不出话来,咳嗽得特别厉害。波莉没有问任何问题,而是打开门,为他举着灯笼。
“我不能做点儿什么吗?”她说。
“能,给杰克弄点暖和的东西,然后给我煮些粥。”
这是他声音嘶哑低声说出来的,他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而他还是照常给我擦身子,甚至还去干草棚多抱了一捆稻草让我睡觉。波莉给我端来了暖呼呼的饲料,让我感到很舒服,然后他们就锁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很晚才有人来,当时只有哈里。他给我们刷身子,喂我们吃的,清扫畜栏,然后又把稻草放了回去,就像是礼拜天一样。他一声不吭,既不吹口哨,也不唱歌。中午时分,他又来了,喂我们吃喝。这次是波莉跟他一起来的,她在痛哭,我可以从他们的对话中推测出杰里病情严重,医生说他的病非常严重。就这样,过了两天,家里麻烦重重。我们只看到哈里,有时会见到多莉。我想,她是来陪伴哈里的,因为波莉总是陪着杰里,而杰里必须静养。
第三天,哈里在马厩里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格兰特老板走了进来。
“孩子,我不想进屋,”他说,“但是,我想知道你的父亲怎么样了。”
“他很糟,”哈里说,“糟得不能再糟了。他们称这病是‘支气管炎’,医生认为今晚是好转与否的一个坎儿。”
“真不幸,太不幸了,”格兰特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上周就有两个人死于这种病。这个病会立马夺命。但是,哪儿有生命,哪儿就有希望,所以你必须振作精神。”
“是的,”哈里马上说道,“医生说,我的父亲比大多数人运气好,因为他不曾饮酒。医生说昨天他发那么高的烧,如果曾喝过酒的话,他就会像一张纸一样被烧掉。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挺过去的。你不觉得他会挺过去吗,格兰特先生?”
老板一脸迷惑。
“如果有任何‘吉人天相’的说法,我相信他一定会的,我的孩子。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明天一早我再来看看。”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了。
“怎么样?”他说。
“父亲好些了,”哈里说,“妈妈希望他会挺过去。”
“感谢上帝!”老板说,“现在你们必须为他保暖,让他心情轻松,这会使我想起那些马。你看这一周杰克待在暖烘烘的马厩里反而更好,你可以轻松地带他到街上来回走走、伸伸腿。但是,这匹小马,如果他不干活的话,很快就会完蛋的,可以说,会有你受的,当他真要出去干活时,就会出事。”
“现在就是这样,”哈里说,“我已经给他减少谷物了,但他还是精神抖擞,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正是这样,”格兰特说,“听着,告诉你的妈妈,看她是否同意我每天来看他,直到一切安顿好为止,然后让他拉一段时间车,无论他赚多少,我都会给你的妈妈一半,这样可以贴补马饲料的费用。我知道你的爸爸参加了一个出色的俱乐部,而俱乐部不会养马,这段时间马儿会无所事事。我中午会来,到时候听听你的妈妈怎么说。”还没等哈里感谢,他就走了。
中午,我想他去见了波莉,因为他和哈里一起走进马厩,给急性子戴上马具,把他牵了出去。
他来看过急性子有一周多时间。当哈里感谢他或说起他的恩情时,他一笑置之,说那都是他的运气好,因为他的马正需要休息一小段时间,否则他们还休息不了呢。
尽管杰里持续好转,但是医生说如果他想活到老年,就绝不能再干拉车的活儿了。孩子们一起商量过多次爸爸妈妈将来做什么,他们可以怎么帮忙赚钱。
一天下午,急性子被牵了进来,浑身又湿又脏。
“街上净是烂泥,”老板说,“我的孩子,让他清洁干爽一下,这会让你暖和起来的。”
“好的,老板,”哈里说,“我会让他清洁干爽的。你知道我受过父亲的训练。”
“我希望所有的男孩子都像你一样受过训练。”老板说。
当哈里正用海绵擦去急性子身上和腿上的泥浆时,多莉走了进来,看上去心事重重。
“谁住在菲尔斯托,哈里?妈妈收到了一封菲尔斯托的来信,她好像非常高兴,拿着跑上楼给父亲看。”
“你不知道?啊,那是福勒夫人住地的名字——是妈妈以前的女主人,你知道——就是爸爸去年夏天遇见的那位女士,她还分别给了你和我五先令。”
“噢!是福勒夫人。我当然知道她所有的一切。我想知道她给妈妈写的是什么。”
“妈妈上周给她写了信,”哈里说,“你知道她对爸爸说过,如果他不想再拉车,就要告诉她。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跑去看看,多莉。”
哈里像老马夫那样唰唰唰地擦洗着急性子!几分钟后,多莉就蹦跳着走进了马厩。
“噢!哈里,这可是再美不过的事儿了。福勒夫人说我们都可以去跟她做邻居。她有一套农舍空着,正适合我们住,有花园,有鸡舍,有苹果树,应有尽有!她的马车夫春天就要走了,到时候她想要爸爸接替他。周围都是好人家,你可以在他们的花园或马厩里找个活儿,要么当个小听差。那儿也有适合我的好学校。妈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爸爸看上去也很高兴!”
“这真是少有的高兴事儿,”哈里说,“我应该说这正合适,这对爸爸妈妈都合适。但是,我不想穿着双排扣紧身衣当小听差。我要当马夫或园丁。”
杰里身体一好,他们就马上决定搬到乡下,马车和马要尽快卖掉。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因为我现在不再年轻了,也不能指望自己的状况有任何改善。自从离开伯特维克庄园以来,我跟亲爱的主人杰里在一起再开心不过了。但是,拉了三年出租车,即使条件再好,也会筋疲力尽。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那匹马了。
格兰特马上说他想要急性子,车站上会有人买我,但是,杰里说我不应该再跟什么人去拉马车,格兰特答应为我找一个舒适的地方。
离别的日子到了。杰里还不能出门,新年之夜过后,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波莉和孩子们来向我告别。“可怜的老杰克!亲爱的老杰克!我真希望我们能带你一起走。”说着,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鬃毛上,脸贴近我的脖子,亲了亲我。多莉呜呜哭着也亲了亲我。哈里抚摸了我好一阵子,一言不发,看上去非常伤心。就这样我被带去了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