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她是怎么说的,”克里斯继续说,“关于每周最后一个周五不必打扫这间屋子的原因。”
我怎么猜得到,我又不是她。于是我摇摇头。很久之前仆人们就不再到这个房间里来,我几乎都已经忘了最开始那可怕的几周了。
“老鼠,卡西。”克里斯说着,蓝色眼睛变得冰冷而坚硬,“老鼠!我们的外祖母编造说这上面有几百只老鼠……聪明到会沿着楼梯爬到二楼的小老鼠。因为里面有这么多该死的老鼠,所以她只能把门锁上。”
我听着克里斯的话,心里感叹外祖母竟然能编出这么精彩的话让仆人们远离这儿。阁楼上都是老鼠,还会沿着楼梯往下爬。
说完,他便转过了身。
“克里斯,你还有事瞒着——到底是什么事?”
“迟些再告诉你……等我们离开这里吧,到时我一定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我们明天一大早就离开。”克里斯对我说,而我没有说话。他抓起我的两只手,用力握了握,“我们要尽快给凯莉找一个医生——还有给我们自己。”
真是漫长难熬的一天。一切就绪,我们无事可做只能盯着电视。凯莉缩在墙角,我们两个分别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着最喜欢的肥皂剧。肥皂剧看完之后,我说:“克里斯,肥皂剧里的人跟我们一样——他们也都不到户外去。哪怕出去了,也只是通过对话表现出来,从未见过。他们整天就在客厅、卧室这些地方打转,坐在厨房里喝咖啡或者站着喝马提尼。但他们从来没有出去过。不管发生了什么好事,不管他们认为自己将如何幸福,总会有灾难突然降临粉碎他们的希望。”
莫名的,我感觉房间里还有别的人。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外祖母就站在那里。她那双残忍、冰冷、坚硬的灰石眼睛里流露出对我们的轻蔑,由此我也知道她应该已经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了。
她开口跟我们说话,声音还是冰冷的:“你们两个与世隔绝,竟然也这么精通世故啊!你以为这不过是开玩笑似的夸大生活——其实一点都没夸大。你们的预见是对的,没有什么事是会让人称心如意的。到头来,你总是失望的那一个。”
克里斯和我看着她,心都凉了半截儿。“隐藏的太阳总会照进黑夜。”说完这句话,她便走了,然后将身后的门锁上。我们各自坐在床上,凯莉仍然无精打采地站在角落处。
“卡西,别这么丧气,她不过是想再次打击我们而已。她或许事事不如心意,但那并不代表我们就走投无路呀!关于明天,我们不必追求完美,但也要勇敢走下去。我们只需要追寻一点点幸福,这样就不会失望。”
如果说一点儿小幸福就能让克里斯满足,那还真是让人佩服。但我们努力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梦了那么久,渴望了那么久——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满足,一点点快乐还不够。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天起,我要掌控自己的人生。不管是命运,还是上帝,甚至是克里斯都不能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或者以任何形式压制住我。从今天起,我只属于我自己,我要争取我想要的一切,只对自己负责。曾经因为贪婪我被囚禁于此。经历背叛、欺骗、谎言……但这一切现在都过去了。
那个月光皎洁的星夜,妈妈带着我们穿过密林,那时我还不到十二岁……豆蔻少女的年华,而三年零五个月之后,我已经长大成人。我比外面的山都还要老。阁楼的智慧嵌进了我的骨子里,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圣经》上有句话说,万物皆有时,有一天我听克里斯引用了这句话。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幸福日子就在前面等着我。
那个脆弱的、金发碧眼的德累斯顿娃娃去哪儿了?不见了。陶瓷娃娃变成了钢铁娃娃——我将变成一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人,无论前面有什么阻挡。我把坚定的目光转向凯莉,她仍然站在墙角,头低垂着,脸都被头发遮住了。明明才八岁半,可她走路却跟老人一般蹒跚。她也不吃东西,不说话。也不跟玩具屋里的那些可爱的娃娃玩了。当我问她是否想要带走几个娃娃的时候,她只是低垂着头。
哪怕是凯莉,哪怕是她顽固的、强硬的那一套,现在也打败不了我了。没有人能抵挡住我的意志,更不用说一个八岁的小孩。
我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尽管她无力地反抗了几下,但显然这种反抗是徒劳的。我抱着她在桌子旁坐下,把东西强塞进她嘴里,她试图吐出来但我逼着她咽下去。我将牛奶杯放到她嘴边,尽管她嘴巴闭得紧紧的,但我还是强行让她张开嘴巴把牛奶吞进肚子。凯莉喊叫着骂我坏。然后我把她抱到洗手间,用纸帮她擦她也不肯。
我把她放到浴盆里,头发打上洗发露。再给她里里外外穿了几层厚衣服,我自己也是一样。等到她头发干了,我用梳子帮她把头发梳得闪闪发亮,看起来就跟从前一个样,只不过头发细了很多,看着也没那么美了。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一直将凯莉抱在怀里,跟她小声说克里斯和我对于未来的计划——我们将在佛罗里达的阳光下快乐地生活。
克里斯坐在摇椅上,也已经穿好衣服,正傻傻地拨弄科里的吉他。“跳起来吧,芭蕾舞女孩,跳起来吧。”他轻声唱起来,我得说他的歌声还真不赖。说不定我们可以从事音乐——组一个三人组——如果凯莉最终能同意开口的话。
我手上戴着一个十四克拉镶金的手表,瑞士制造,估计花了妈妈几百美元,克里斯也把他的表戴上了。其实我们也不算身无分文。我们还有吉他,班卓琴,克里斯的宝丽来照相机和许多水彩画可以卖——还有爸爸送给妈妈的那两枚戒指。
明天早上我们就将逃离——但我为什么总觉得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突然我想起来了!克里斯和我一直都忽略了。如果说外祖母可以打开我们上锁的门,不声不响地在那里站那么久,直到我们发现她……那她以前是否也这么做过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她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说不定她已经想好计策阻止我们的逃跑!
我看向克里斯,不知道是否要跟他提这件事。这一次他再没有理由犹豫或者找借口留下……于是我说出了自己的疑心。克里斯仍在拨弄吉他,显然并没有受我的问题影响。“刚才看到她的那个瞬间,我就有过这个想法,”他说,“我知道她很信任那个管家约翰,说不定会让他在楼梯下等着阻止我们离开。让他试试吧——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明天早上离开这里!”
可是一想到外祖母,想到管家在楼梯底下等着,我就感到十分不安。凯莉在床上睡着了,克里斯继续坐在摇椅上弹吉他,我则往阁楼走去,想进行最后的告别。
站在摇晃的电灯泡下面,我往四周望去。思绪回到了第一天刚来到这儿的情景……我看到我们四个手拉着手,往四周望,被这巨大的阁楼和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家具以及到处散落的垃圾杂物震住了。看到克里斯爬得很高,冒着生命危险帮凯莉和科里挂秋千。然后我信步走到教室,看着双胞胎曾坐着读书写字的那张书桌。至于那张我们常躺在上面日光浴的脏旧床垫,我没有再看。那张床垫会让我想起别的记忆。我出神地望着阁楼中间的花——偏向一边的蜗牛,样子凶残的紫色虫子,克里斯和我亲手写下的标志牌。而在花园丛林中间,我看到我一个人孤独地舞蹈,永远都是一个人,除了那次克里斯站在阴影处看我跳,他的痛也是我的痛。因为在跟克里斯跳华尔兹的时候,我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时,克里斯在楼下喊。“该走了,卡西。”
于是我迅速跑回教室。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句话:
以前我们住在阁楼上,
克里斯托弗,科里,凯莉,和我,
现在只剩下三个。
然后我签了自己的名字,写下日期。在我心里,我知道我们四个的鬼魂一定能赢过其他那些被关在阁楼教室小孩的鬼魂。我要留下一个谜,让后来人解开。
克里斯最后一次用那把木头钥匙打开我们的牢狱之门。如果说外祖母和那个管家在下面等着,那我们也将拼死一斗。克里斯提着两个塞满衣服和其他东西的行李箱,肩上挂着科里心爱的吉他和班卓琴。他带领我们沿着昏暗的长廊往前走,走到后楼梯处。我抱着凯莉,她还是半睡半醒的样子。相比于三年前我们抱着凯莉上这同样的楼梯,她的体重真的只重了一点点。克里斯手上提着的两个行李箱也正是那个可怕的夜晚妈妈提着的那两个,那时候我们还很小,心中还有爱,还相信这个世界。
我们把从妈妈那里偷来的钱用两个小袋子装着夹在衣服里面,之所以要把这钱分开放是担心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导致克里斯和我分开——那样我们俩也不至于身无分文。凯莉反正会跟着我们其中一个,能得到照顾。那些很重的硬币也都分成两份,用袋子装着放在行李箱里,以分担重量。
克里斯和我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看了那么多的电视,知道人不能那么天真,世界的世俗和残忍远非我们所能想象。我们的确年纪还小,容易受伤,战斗力不强,身体状况不佳,但我们已经不再天真。
克里斯打开门后的那个瞬间,我感觉心跳都静止了,生怕随时有人出来阻止我们。然而克里斯先走了出去,然后回头微笑着看着我。
外面天气很冷。一团团的雪在地上将融未融。不用多久,雪花就会再次飞扬。头顶灰色的天空已经预示了这一点。不过,外面并不会比阁楼冷。脚下的土地感觉是轻飘飘的。在坚实的木地板上走了那么多年,突然踩到土地上感觉很奇妙。其实我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说不定约翰会跟在后面……带我们回去,或者试图带回我们。
我抬起头用力呼吸外头干净而凛冽的山间空气。这清新的空气如同美酒一般让人沉醉。我先是抱着凯莉走了一段,随即放她下来自己走。凯莉东倒西歪地迟疑着走了几步,打量四周,一脸的茫然。她用力吸了几口空气,摸了摸红红的精致小鼻子。哦……她不会这么快就感冒吧?
“卡西,”克里斯唤我,“你们俩得快一点。我们时间不多,路还远着呢。要是凯莉累了,你就抱起她。”
于是我牵起凯莉的小手,拉着她往前走。“凯莉,深呼吸几次。这种新鲜空气,新鲜的食物,还有阳光会让你不知不觉变得强壮,让你身体变好。”
凯莉苍白的小脸朝我这边靠过来——她眼里刚才闪过的是希望吗?“我们要去见科里吗?”
自从得知科里去世的消息以来,这是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我看着她,知道她对科里的怀念有多深,但我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我不能把她这一点希望都给抹杀。“科里去了很远的地方。你还记得我说过,看到爸爸在一个美丽的花园吗?我说爸爸将科里抱在怀里,现在是爸爸在照顾他。他们在等我们,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次与他们相见的,只不过还得等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卡西,”她皱起眉头抱怨道,“如果我不在,科里不会喜欢那花园的,要是他回来找我们,现在我们走了他怎么知道去哪里找呢?”
听着凯莉的这番恳切话语,泪水已经在我眼眶里打转。我抱起她试图搂紧她,但她却挣扎着要往回走,她半转过身子回头看那栋我们即将远离的大房子。
“凯莉,来,走快一点!科里在看着我们——他想让我们逃离!他正虔诚地祈祷我们能在外祖母派人将我们抓回并再次将我们关起来之前逃走!”
我们沿着弯曲的小路往前走去,克里斯在前面走得飞快。我知道,他会带我们去到那个火车小站,就是那个只用四根木柱支着一个锡皮屋顶的小站,还有一条摇摇欲坠的绿色长椅。
初升的太阳照着山顶,赶走环绕在山腰处的迷雾。随着我们离小站越来越近,天空也变成了紫玫瑰的颜色。
“快点,卡西!”克里斯在前面喊,“如果我们错过这班火车,就只能等四点那趟了!”
噢,天哪,我们绝不能错过这一趟火车!万一错过了,外祖母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抓我们回去了!
走着走着,我们看到一辆邮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脚边放着三个邮包。他取下帽子,露出布里洛注 特有的红头发。他朝我们的方向友好地笑了笑:“你们起得可真早呀!”他冲我们欢快地打招呼。“是要去夏洛茨维尔注 吗?”
“是的!是去夏洛茨维尔。”克里斯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放下两个箱子。
“好漂亮的小姑娘呀!”邮递员用怜爱的眼神看着凯莉说,小凯莉则有点怕怕地拉着我的裙子,“不过我说了你们别介意,她看着可有点虚弱。”
“她确实生病了。”克里斯确认道,“不过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邮递员点点头,似乎相信了这番话。“有票吗?”
“我们有钱。”说完,克里斯聪明地加了一句,也相当于是为以后碰到一些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做准备,“不过我们的钱只够买票。”
“孩子,那得拿出来了。因为545次列车就要来了。”
当我们坐上那趟清晨的列车,前往夏洛茨维尔,我们看到佛沃斯家的豪宅高高耸立在山坡上。克里斯和我无法移开视线,我们都想从外面看看那座监牢是什么样。我们的目光尤其聚焦在阁楼黑色百叶窗紧闭的窗户上。
随即,我的注意力转到了北厢,二楼最靠里面的那个房间。我用手推推克里斯让他看,只见房间的厚重窗帘被掀开,现出一个模糊的高大老妇的身影,她往外看着,在找我们……然后消失不见。
她肯定看到了火车,但我们知道她绝不可能看到我们,就像我们站在房间也从来看不清疾驰列车上的乘客一样。不过克里斯和我还是滑到椅子上坐下。“你说她这么早就上去干吗?”我小声对克里斯说,“平时她一般都要等六点半才会给我们送吃的上去。”
克里斯苦笑道:“呵,不过是又想抓住我们干什么违禁的罪恶事情罢了。”
也许是这样,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当她走进去看到空空的房间,看到我们放在衣橱和抽屉里的衣服都不见了,会是什么想法什么感觉。即便她叫,也没有回应,头顶的阁楼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抵达夏洛茨维尔之后,我们买了去萨拉索塔的汽车票,结果被告知还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坐上前往南方的车。然而这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约翰跳上小汽车追上我们坐的慢速火车了。
“别那么想。”克里斯说,“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她也不会傻到告诉他,尽管他倒是有可能自己八卦出来。”
我们想,万一老巫婆真的派约翰来找我们了,那避免被他找到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移动。我们把两个行李箱以及吉他、班卓琴都寄存在一个租来的存物柜中。我和克里斯一人一边牵着凯莉,朝城市的主街道走去。我们知道佛沃斯庄园的仆人们放假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拜访亲戚、购物、看电影或找其他的乐子。如果今天刚好是星期四,那可就糟糕了。幸好是星期天。
当时我们身上穿着肥大的衣服,脚上套着胶鞋,头发剪得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应该就像来自另一个星球吧。但其实并没有人盯着我们看,我先前还担心这件事呢。他们把我们当普通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回到人群之中,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不同面孔,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你说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行色匆匆?”克里斯问,其实我也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我们走到一个角落处停下,犹豫不定。科里应该就埋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我多想去到他的坟前献一束花。总有一天,我们会带着黄玫瑰回到这里,跪下来祈祷,无论这样做是否能改变什么。现在,我们必须远走高飞,不让凯莉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们要先离开弗吉尼亚州才能给她找医生。
“我们可以去找警察,说出我们的故事。”克里斯说,我看到他的目光有些游移,“这座城市会为你和凯莉提供保障,你们并不一定要跑。你们俩可以去寄养家庭,或者去孤儿院。至于我,我不知道……”
每当克里斯这样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我就知道他是有事瞒着我——那件他说要等到离开佛沃斯庄园才告诉我的特别的事。“好,克里斯,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所以你也可以说了。你到底一直在隐瞒什么?”
克里斯低垂着头,凯莉靠得更近了,紧紧扯着我的裙子,尽管她的眼睛里还流露出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的兴奋,有些人还会对她微笑。
克里斯低声说:“还记得她说她愿意做一切事以重新赢得他父亲的喜爱,从而继承家产吗?我不知道他到底许诺了她什么,反正我听到那些仆人在说。卡西,外祖父死后没几天,他就增加了一个遗嘱附录。上面写着如果妈妈被证明跟第一任丈夫生了孩子,她就无权继承任何财产——并要返还所有用继承来的财产购买的东西,包括她的衣服、珠宝和投资——总之就是全部。还不止这些,他甚至还写了,如果她的第二场婚姻也育有小孩,那她同样会失去一切。妈妈以为他原谅了她,其实没有,没有原谅,也没有忘记。哪怕进了坟墓,他也要继续惩罚她。”
我觉得克里斯把这个作决定的重担压到我身上,实在是太不公平太残忍了。他为什么要这样?
一幕幕的画面闪过我的脑海,记忆回到爸爸死的那天。我看到我们在后花园开心地笑;我看到我们去沙滩,去划船,去游泳,去山上滑雪;我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做她最拿手的菜好让我们高兴。
是的,她的父母的确知道该如何抹杀她对我们的爱——他们真的知道,还是说克里斯想的跟我一样,如果我们真去到警察局说出我们的故事,到时说不定就会上全国报纸的头版头条,舆论关注可以弥补我们失去的一切吗?我们的隐私——我们想要一块生活的愿望?我们是否可以为了报仇而失去彼此?
我再次望向天空。
上帝啊,他压根儿就没有为地上的人写好剧本。我们只能自己写自己的剧本——过的每一天生活,说出的每一句话,刻进脑海的每一个想法。而妈妈的剧本也都是她自己写的,尽管是个令人遗憾的悲剧。
曾经,她有四个她认为完美无缺的小孩——而现在,她失去了他们。曾经,她有四个深爱她并且认为她完美无缺的小孩——而现在,他们不再这么认为。她以后也不想再有新的小孩。她对于钱财的迷恋,会让她一直遵守她那个残忍父亲的遗言。
妈妈会变老,而她的丈夫还年轻。她孤独的日子还在后面,但愿她能忍受。如果说她再也不想抱我,应该也想抱抱克里斯,抱抱凯莉吧……当然,有一天她会想要亲近我们以后的孩子。
我们坐上汽车,离开这座城市逃往南方,开始我们的新生活。等我们再见到妈妈——相信命运一定会如此安排——我们会直视她的眼睛,然后转身走开。
“走吧,卡西,”克里斯向我伸出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让我们跟过去道别,向未来问好。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能再浪费,前面还有无限美好等着我们。”
克里斯的这番话,才真正让我感觉到了真实,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感觉到了自由,自由到可以抛下复仇的念头。我放声大笑,转身跑到他身边去牵他的手。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抱起凯莉,紧紧搂住她,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你听到了吗,凯莉,我们即将去往冬天也是繁花盛开的地方——那里的花终年不败,这会让你的嘴角浮现微笑吗?”
我苍白的嘴角似乎已经忘了该如何微笑,听他这么说,我只是微微牵动嘴角。而这已经够了,至少现在够了。
意大利地区。
美国弗吉尼亚州中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