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邓达斯督察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精明的年轻人。他迈大步走入杜克兰城堡吸烟室的架势都透露着十足的侵略性。他亲切地向城堡主人问好,但语气和姿态中透露出的几分冷漠则表现出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干扰他履行职责。
虽然他的身材不很高,但身段精悍足以让人忽略身高。黑利医生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能够形容他刚柔并济的词:健美。邓达斯的眉眼如同女孩子般清秀,但是他的嘴巴似乎随时都能把对手咬下一块肉。他的嘴唇特别薄,嘴角下弯。麦克莱奥德先生一眼就认出了他,并将约翰·马卡里昂和医生介绍给他认识。邓达斯督察表示很高兴认识他们,然而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色。
“如你所见,我没有多少时间,检察官。”他对麦克莱奥德先生说道。
他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像殡仪馆人员般职业化的悲痛神情。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则四处打量着整个房间。当他听到黑利医生做的事后,眼中露出了一丝寒意。
“在我亲自上楼之前,我要知道现在有谁住在这座城堡中。”邓达斯督察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笔记本,转向杜克兰,“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列一张详细的清单。”
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像是医生在评估病人的症状,只有他自己清楚病症的严重与否。
杜克兰颤巍巍地鞠了个躬:
“首先是我自己,然后是我的儿子奥恩和他的妻子。我还有四名室内仆佣……”
邓达斯举起他明显精心打理过的手。
“请稍等一下。你是哈米什·格雷杰上校,阿盖尔郡人和萨瑟兰高地人的后裔,阿盖尔郡杜克兰城堡的主人。”他记录的速度和语速一样快,“您的年龄,先生?”
“74岁。”
“死者是您的姐姐还是您的妹妹?”
“妹妹。”
“您的儿子呢?他是军队中的军官,对吗?”
“奥恩是皇家炮兵团的上尉。”
“休假中吗?”
“不,我的儿子一个月前刚从马耳他回来。他在那里待了不到一年。目前他在艾尔郡执行特殊任务。”
“我知道了。那他是只在这里待一两天吗?”
“他昨晚到的。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走。”
“年龄呢?”
“32岁。”
“他是您的独子吗?”
“是的。”
“您是一名鳏夫吧?”
“是的。”
“您的妻子过世多久了?”
杜克兰的眉头皱了皱,但不久又舒展开来。
“在我儿子4岁那年。”
“那就是28年了。”
“没错。”
“这段时间里,您的妹妹一直和您住在一起吗?”
“是的。”
“那您的儿子是她养大的吗?”
“是的。”
忙碌的笔头跟不上问话的速度。邓达斯停止了问话,埋头写了几分钟,然后猛地抬起头来问道:
“您的儿子结婚多久了?”
“三年零几个月。”
“有孩子吗?”
“有个两岁大的儿子。”
“他的妻子叫什么?出嫁前的全名叫什么?”
“奥纳格·格林诺。”
“是爱尔兰人吗?”
杜克兰的唇角挤出一丝笑:
“我想是的。”他认真地说。
“格雷杰夫人陪同丈夫一起去马耳他了吗?”
“没有。她因为要照顾她的儿子而留在这里。”
“那她跟他一起去艾尔郡了吗?”
“没有。”
“她多大?”
“24岁。”
“那她……”邓达斯再一次猛地抬起头来,前额在烛光下微微反光。这种习惯性的动作让接受询问的人略有些不安,“她和您已故的妹妹关系好吗?”
黑利医生有些不耐,但依然留心观察老人听到问题后的反应。杜克兰眯了眯眼。
“由于你并不认识我的妹妹,我就原谅你会提出这种问题。”
“无意冒犯,先生。”
“我想也是。”杜克兰把手放在长长的下巴上,“我的儿媳妇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尊重与敬爱她。”
邓达斯低头边写边用一种让黑利医生觉得非常别扭的语气说道:“关系和睦,也不能一概而论。”他满意地抬起头,“很好,接下来该说仆人们了。领我进来的应该是您的管家吧。”
“他是我的风笛手,安古斯·麦克唐纳德。”
“他的举止就像一名管家。”
“很抱歉,邓达斯先生,但你好像不熟悉高地的风俗。安古斯是我和我们家族的老朋友。他曾是我父亲——也就是前任杜克兰的风笛手。我父亲很珍惜与他的友谊。如果我早于他过世,我祈祷他能继续为我的儿子吹奏。我们的风笛手和普通的仆从地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在困难时期,我们不得不请求他们身兼数职。”
邓达斯淡淡地说:“这不是半斤八两吗,先生?不管那个老人是不是风笛手,他实际上就是一名管家。”
“不。”
督察耸了耸肩膀。他像是一个走进哥特式教堂的低劣建筑开发商,他无法领略其中的美丽,只会关注其久远的年代和恢宏的气概,好让他出去后能更加夸张地对旁人进行形容。黑利医生敢说邓达斯回去后肯定会吹嘘他的杜克兰之行,甚至还会夸大其词。杜克兰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种只有人和食肉的鸟类会露出的怒意。
“先生,那就请你行行好,不要去管那些你无法理解的事。你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好吧。您的风笛手多大年纪?”
“68岁。”
“已婚还是单身?”
“单身。”
“其他的仆人呢?”
杜克兰想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里依然闪着愤怒的光,但是他压制住了心中的情绪。
“我有一名厨娘和一名女佣,她们是坎贝尔姐妹。除此以外还有我儿子的老保姆,克里斯蒂娜。她的地位也高于普通的用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邓达斯发表高谈阔论。然而督察只是盯着地毯。
“克里斯蒂娜60岁了。她是一名寡妇,姓格雷姆。她之前是我妹妹的女佣,也是我孙子的保姆。”
“坎贝尔姐妹是本地人吗?”
“是的。”
“她们的教名是什么?”
“玛丽和芙洛拉。玛丽是我的厨娘,今年28岁,她的妹妹芙洛拉今年25岁。”
老人叙述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轻蔑。他像狗一样露出牙齿,表达对督察和他的笔记本的不屑。但是在医生看来,他的嘲弄下隐藏着一种解脱:只要回答这寥寥几个问题就能解决这起谋杀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