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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 致卡西米尔·伯伦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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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在世纪之初荷尔德林的信中,几乎没有一封信不含有各方面不比他留下的诗歌逊色的语句。但是选集的价值并非它们的最高的价值。相反,它们的最高价值是其独特的透明性,多亏它们的这一特性,这些朴实无华、无私忘我的信件为审视荷尔德林工作间的内景提供了便利。“诗人工作间”——难得比一种用坏了的隐喻更多——在此出现了其意义的转变:对荷尔德林而言,语言性的工作——就是他抛弃后期诗歌创作熟练而精准的技巧所致力于的日常生活的通信往来——在那些年中不复存在。由此进入他即兴写作中的紧张关系就使得那些最不引人注目的商务信函——更别提那些写给亲近之人的书信——逐渐变成如此独特的文献,正如下面这封给伯伦多夫的信这样。卡西米尔·乌尔里希·伯伦多夫(Casimir Ulrich Böhlendorf,1775—1825)[1]是库尔兰人。荷尔德林曾有一次对他写道“我们同命运”(Wir haben ein Schicksal)[2]。只要涉及外部世界与一种狂热而敏感的情绪之间的关系,这句话就适用。虽然在诗歌方面两人间只有极小的相似微弱地存在,但是下面这封信所保存的居无定所、流浪漂泊的荷尔德林的形象痛苦而粗糙地在一份拉脱维亚报纸献给伯伦多夫的悼词中浮现出来:“上帝给予了他一份格外卓越的天赋。但是他患上了精神病,而且因为到处担心人们想要夺走他的自由,所以在超过20年的时间里四处漫游,很多次徒步穿越整个库尔兰,有几次也穿越利弗兰[3]。尊敬的读者……大概见到过他带着装着书的行李包在公路上漫步。”——现在,荷尔德林的信完全充满着那些统治着后期颂歌的语词:“故乡”的与“希腊”的风格,“大地”与“天空”,“大众性”与“心满意足”。在那语言光秃秃的岩石已经到处暴露出来的陡峭山峰上,它们——等同于三角信号——是“最高的一类标志”,诗人凭此惦念那些作为希腊世界的省份为他打开“心灵与生计之困苦”的国家。并非繁盛且理想的那个希腊世界,而是那荒芜且现实的那一个,它与欧洲尤其是德意志的民族性结成的苦难联盟是历史变化的隐秘,是希腊精神之实体转变的隐秘,是荷尔德林最后的颂歌的主题。[4]

尼尔廷根(Nürtingen)[5],1802年12月2日

我亲爱的朋友:

我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在此期间我在法国,看到了悲哀而孤独的大地、南部法国的小茅屋、零星的美景以及在对爱国主义疑惑与饥饿的忧惧中长大的男子和女子。强大的自然力、天空的似火光泽、人们的安静沉默、他们在大自然中的生活以及他们的狭隘贫乏和心满意足,不断地感动着我,就像人们跟着英雄们重复的那样,我真的可以说,阿波罗击中了我。

在那些与旺代(Vendée)[6]毗邻的地区,当地人的野蛮与好战性以及他们纯粹的男子气概让我感兴趣。这种男子气概体现为,生命之光在眼睛和四肢中直接被感觉到;对于这种男子气概而言,死亡感觉犹如一种艺术鉴赏,满足了它求知的渴望。在古典精神的废墟上,南部人民的身强力壮让我对希腊人原本的特质更为熟知。我认识了他们的天性和他们的才智、他们的身体、他们在当地气候下成长的方式,以及他们在自然力面前保护纵情的天赋使其免遭暴力所凭借的规则。这决定了他们的大众性以及他们接纳陌生人并与之推心置腹的方式。假使在希腊式的意义上最高的理智是沉思的力量,那么他们就此拥有自己看上去充满活力的独特个性;而且当我们领会希腊人无畏的身躯时,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变得可以理解。沉思的力量是脉脉温情,一如我们的大众性。

荷尔德林

帕斯泰尔·冯·弗兰茨·卡尔·希默(Pastell von Franz Karl Hiemer)绘于1792年

古典艺术品的外貌给我造成了一种印象,这种印象对我而言不单是让希腊人变得更为易懂,而且总的来说让艺术的最高形式变得更为易懂。在概念和所有严肃意图的最高级的运动与现象化中,艺术还是让一切保持静止、保有自我。结果就是,安全是最高的一类标志。对我而言,依照心灵的一些激动和同情暂时落脚是必需的,在这期间我生活在我出生的城市。

我越是研究故乡的大自然,它就越是有力地感动我。雷暴,它不仅仅有表现最为激烈的那种,而且还有在天空的其余样子中作为权力和形象表现出来的那一种;在雷暴作用下产生的光线,它合理地作为原则和命运方式形成:某些事物对我们而言是神圣的。神圣之物到来和离去的过程、森林中的独具特色之物以及在一个地区中大自然之不同特点的同时产生:地球上所有神圣之地正共同围绕一处,而我窗户周围的哲理之光现在是我的快乐。我如何来到此地,但愿我可以将此保留!我亲爱的朋友!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对直至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加以评论,但是我认为,歌唱的风格一般将会具有一种新的特点,而我们对此承担不起,因为我们在希腊人之后重新开始爱国地、自然地、其实是本源地歌唱。

快点给我写信吧。我需要你纯粹的声音。对艺术家而言,朋友当中的精神与谈话和书信中思想的形成是必不可少的。否则我们没有任何属于自己之人,而这个人是属于我们塑造的神圣图景。再见!

你的H.

* * *

[1] 卡西米尔·乌尔里希·伯伦多夫,作家、诗人和历史学家,荷尔德林在耶拿大学的同窗。伯伦多夫的姓氏应写作“Boehlendorf”,原著在此处出现的这种不准确性,是由德语正字法的历史演变造成的。

[2] 引文出自荷尔德林1801年12月4日致伯伦多夫的一封信,参见《荷尔德林全集:法兰克福版》(Sämtliche Werke:Frankfurter Ausgabe)第19卷,法兰克福1995年版,492页。

[3] 利弗兰(Livland)是库尔兰(参见p.12注释②)周边的一个旧地名。

[4] 荷尔德林(参见p.20注释①)将希腊诸神看作真实存在的力量,以希腊文化为典范,认为诗人的职责就是在神与人之间搭建沟通的桥梁,所以对古希腊的不懈追求是他创作的永恒主题。

[5] 德国巴登-符腾堡州地名。

[6] 旺代是法国西部卢瓦尔河下游地区的一个省份。法国大革命后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统治政策与旺代农民的传统情感之间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导致1793~1796年间在该地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史称“旺代叛乱”,战争最后以旺代军的惨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