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之晨,狱卒来囚人之室,驱囚出,三三两两而行,如羊群然,令往工场,如是以为常。一日,众囚方行,忽一狱卒闯然来,呼笛夫曰,“狱官命若去!”
阿番疑怪,问笛夫曰,“狱吏召尔何为?”
笛夫曰,“予亦不知。”
狱卒旋引之去。
阿番亦往工作。未几,日已旁午,而笛夫未返。少选食时至矣,阿番于众中觅之,亦终不见。如是者日渐夕,逮囚将归宿,笛夫卒未归。阿番大疑,问狱卒曰,“笛夫病乎?”
狱卒悠然答曰,“否。”
阿番曰,“然则彼何事,胡尚未归?”
狱卒不耐,猝曰,“唉!彼易其工所矣。”
阿番闻狱卒言,方持一烛,手微颤,仍问曰,“彼易工所,孰发此命欤?”
狱卒答曰,“海那。”海那者,狱吏之名也。
阿番不语。至次日,一日已尽,而笛夫仍不见。
至夕,工已毕。狱吏如例来狱巡视。阿番见之,正其粗葛之冠,与其褐衣之钮,此褐衣,阿番之囚服也。起立椅旁,以待其至。少选,狱吏将过,阿番前呼之曰,“长官!”
狱吏止,少返顾。阿番又曰,“长官,笛夫已易其工所乎?”
狱吏曰,“然。”
阿番曰,“长官,予甚求笛夫居此也。予食勿足,笛夫分以食我。”
狱吏曰,“此乃彼事,无预于我。”
阿番曰,“然,此虽彼事,无预于君,然有关于我。长官,能令笛夫仍返其故居乎?”
狱吏曰,“否,不能,分派已定矣。”
阿番曰,“定之者何人欤?”
狱吏傲然曰,“予所定。”
阿番曰,“汝所自定,汝勿能改欤?”
狱吏曰,“否,予决不能收回成命。”
阿番曰,“予有忤于汝欤?”
狱吏曰,“否。”
阿番曰,“然则何夺予笛夫也!宁欲断吾食欤?其故究安在?”
狱吏徐曰,“是其故。”言未已,已蹀躞他去矣。
阿番俯首不复语。
此寒食之困苦,其不能令贪饕者易其性者,所可断言也。而狱吏勿知,亦遂昧然行之,其意殆以为笑乐耳。阿番每日,于休息之时,恒独步于庭。彼盖苦饥,而人勿觉。有知者,欲分己食与之,辄拒之曰,“食少,汝且自啖。”
自是阿番遂不复见笛夫。惟于每夕狱吏巡行,阿番辄仰首微语之曰,“笛夫!”然狱吏终不顾,伪作不闻,或胁肩而过。
阿番于是绝望。然犹有冀,日日聒之不少间。一日又语狱吏曰,“长官幸听予言,返予之伴。天帝佑君,令君世世不知饥饿苦。”
狱吏大笑曰,“吾故勿知,天帝佑若可耳。”
言既,傲然而去。次日,复言,张目注视不复答。如是者久之。距笛夫之去已数月,时为十月二十五日,至夕,狱吏将来,阿番预于庑下,拾一玻璃碎片,置地上,以脚踏之有声,逗之使闻。狱吏至,果问,“是何声者?”
阿番起答曰,“否,无害,予所为也。长官,曷勿返予伴?”
狱吏曰,“否,无能为矣。”
阿番曰,“若宜熟虑,是大佳也。今夕为十月二十五日,吾将待若至十一月四日,俾得悠游审思,不致临事周章尔。”
尔时有狱卒告吏,谓阿番迫胁不法,在法宜束紧衣以惩之。
狱吏微笑曰,“否,勿尔,吾自有法。当以慈善待是人也。”
次日,阿番据石独坐,沉思甚苦,似重有忧者。人问之,亦勿答。
自十月二十五日至十一月四日,其间凡九日。此九日中,阿番无夕不与狱吏强聒,请笛夫事,狱吏厌甚。一日以声太刚,近于恫吓,被罚囚于黑牢,凡一昼夜。然阿番终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