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场饕餮的盛宴
看着他支在车窗上的手臂,侧面的轮廓硬朗瘦削,我竟有点不舍得挪开目光,呆呆的看着,直到喇叭鸣起,我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上了车。
“看什么出了神?”他看了我一眼,笑的玩味。
“看你的车牌”我随口找理由搪塞着。
“嗯?”他一愣
我语塞,想着他的车牌号,京G加后面的数字,谐音就是哥就是二。不觉自己扑哧笑出了声,打死也不敢说自己在笑什么,只好使劲憋着吃吃的笑。
他斜睨了我一眼,没再吭声。却是唇际上扬,在暮色的掩映下勾勒出让人心动的弧度。我不觉偷偷的看着。
看着他开的方向不是回家,我忍不住问:“我们去哪儿?”
“吃饭。”他答得简明扼要。
该不会是陪什么客人应酬吧,我有几分颓然,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车顺着丰台的方向开着,一个小时左右,到了目的地。古典的大门,像是旧时的王府别院,车开了进去,沿路都是仿古的路灯,静谧幽深。
从停车场出来,入了一处小院,横匾上书“崇俭台门”,里面却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青砖白墙的屋子,门口几拢修竹,还掩映着几株白红相间的桃花,想来这个季节的桃花,应该是丝绢的,但妙在看不清晰,有风徐过,交错摇曳,分外别致。正是那种“江南竹,清润绝纤埃,深径欲留双凤宿,后庭偏映小桃开,风月影徘徊”的感觉。晚上有晚上的魅力,就如此刻,风月共竹影的情境,白天是断没有这个味道的。一种熟悉的感觉漫开,我的心跳的有点快了。
跨过小桥,桥下还有淙淙水声。服务员穿着青绿色的旗袍,将我们引至正屋。
进了屋,我的心里又是一叹,门口的那个崇俭台门就是个幌子啊,里面实在太奢侈了。
偌大的房子,全用来造景了。门内又是条细细的水流,上面铺着青石板,过了水帘掩映的二道门,才是吃饭的正经去处—饭桌。而且这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
心内暗叹着奢靡,却无法生起逆烦的情绪。之前去的一些地方,不论是饭店会所甚至别墅,除了叹一声奢侈外,或多或少有些愤愤的情绪,也许是自己的卑微,总觉得这种地方铺张的让人可恨,自己辛苦一个月的工资,也许都不够人家地上的一块地板砖。但是眼前的这个地方,我之前惯常心内的愤愤是怎么也生不起来的,只因为,太熟悉的景致。
当我的脚踏上有些不平稳的青石板的时候,我的眼眶有点湿润,是了,是这种感觉呢,小的时候,就是这么光着脚丫子到处的瞎跑,那青石板,也老像不稳当似的,来回晃着,却一回都没有把我晃倒,就像与我游戏的调皮朋友。
我抬起眼睛看着走在我前面的男人,心里的暖意几乎要让我落泪了。我站在青石板的小径上,甚至不愿再往前迈步了,生怕那么快的走完这段路。他感觉到我停住脚步,回头看我:“怎么了?”
我咬咬嘴唇,很难掩饰内心的起伏,只那么眼圈潮潮的看着他。
他嘴角扬起,伸出手:“来。”
当我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时,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指尖的温度甚至让我酥酥麻麻的。我暗暗纳闷这是为何,即使我和他的心从未真正的交通过,但身体已经是熟悉的了,为何还会有这种懵懂的冲动?人,真的很奇妙。也许通往你内心深处的就是一个瞬间,一个让你纵然轮回三世都忘不了的回眸。
坐好后,已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风韵女人过来招呼,子越称她“肖经理”,想来这也是他们常来的地方。肖经理热情的围着子越,不停地推荐着菜品。
菜已都点好了,还和子越聊着上次的谁谁又来了之类的,子越眉头皱起,已有些许不耐烦,我冲着肖经理盈盈一笑,生硬的打断了她:“要不您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点儿?”
她一愣,看着我的神色有些讪讪的,但不愧是游走的老江湖,立即转为平静的笑脸:“太客气了,不用不用,你们聊,我旁边还有几桌去照料一下。”
看着肖经理转身出去的腰肢,子越笑的有几分得意之色:“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
看着他的神色,似乎以为我在为他吃醋?虽然我内心的确有几分酸酸的。
不过我还是淡淡笑着装傻:“厉害?没有啊,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呢。只有咱们两个吗?”
子越脸色一僵,闷声“难道你还嫌冷清了?”
原来没有别人,我心下一松,随口问:“你常来这儿啊?”
“前几天第一次来,觉得适合你。”他的声音让我心下又是一暖,这儿的确适合我,因为这里完全是我家乡的味道。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看起来也很普通,蟹粉狮子头,煮干丝,清汤白菜,只一道白汁圆菜看着想流口水。
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有次生病在家躺了半个月,什么都没胃口,爸爸骑了30里路的自行车到乡下,买了只新鲜的甲鱼,回来做了白汁圆菜给我。那是我印象中最好吃的一餐饭,也是最奢侈的病号饭了。那只甲鱼,爸妈没舍得动一筷子,我倒是吃的香甜。待第二顿又热起来给我吃,我却怎么也不肯吃,必须要他们也尝尝才肯吃。最后推来让去,到了第三餐,已经放馊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个菜,但是记忆里的美味却是多年积淀,愈发的让我向往。
我伸出筷子便冲着白汁圆菜过去了,子越挡住我的筷子:“这个太补,最后吃。”
说罢夹了一筷子煮干丝给我。我抽抽嘴角,挑着吃了一口,眼睛却是立即睁大了,不禁叹道:“这干丝,味道太好了。”
子越不禁扬着唇际笑了:“原来干丝就能让你这么高兴?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淡淡的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暗暗腹诽:你是想说我就是个吃货吗——但不觉好奇的拨拉着,煮干丝以前在家是常吃的,可怎么是这个味儿呢。
看着面前小盅里的清汤白菜,也忍不住吃了一口,却是更加不淡定了,“这个——这个怎么没有白菜味儿啊”也太好吃了啊。尤其是汤,滑香不腻,吃的我舌头都要吞掉了。
“高汤煲了好几天。”子越吃的不疾不徐。
“这是不是那个传说的国宴的开水白菜啊?”我想起以前似乎看过个类似的介绍,说是国宴里也有个类似的白菜,白菜选的是菜心,汤却是用干贝火腿什么的炖了好几天。
子越抬眸看我,笑的很深沉:“你知道的还不少。这是仿那个做的。据说这儿的厨子的师傅以前还真做过国宴。”
厨子的师傅——这是噱头还是真事且不论,但这个白菜是真的很好吃。
不由得想起《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吃的那道茄子,吃不出茄子味儿,向王熙凤讨教怎么做,王熙凤的一通教程听下来,刘姥姥一语道破真谛:“原来要十几只鸡来配它,怪道是这个味儿。”今儿这餐饭让我对这句话深有体会,中餐的精髓也许就是这样,食材可以普通,但精在配料,用海鲜火腿的高汤配白菜,用鲍鱼海参配豆腐,怪道做出来的是那个味儿。绿叶都是VIP,何况那红花。
待最后吃那道白汁圆菜的时候,已经撑得吃不下了。我看着吃不下的美味直发愁恨自己肚子太小。
“还有表演,要不要?”子越问。
“要钱吗?”我抽抽嘴角,这是我关心的。
“都在饭里了”子越看着我,有些好笑。
“那当然要。”我吐吐舌头。
当时做那个决定还不知道,表演比吃饭还会让人难忘,甚至是铭心刻骨。四个轻纱罗裙的女子袅袅的进来,外间的青石板旁还有几条小径,刚才还在纳闷要这么多条路做什么,现在才知是舞台背景。室内柔柔的灯光,她们站在小径上,旁边是细细水流,仿若临水而舞的仙子。这样的唯美,已是极致,却是背景音乐响起,最开始便是摇着橹桨的水声,瞬间我已泪落。
舞的什么,我已失神,也不记得,我的世界里只有那首背景的曲子,船桨划开的水声,笛声破晓,轻柔的女声“千年的小桥幽幽画中睡,潺潺的流水墨里静静美,城在山中静燕儿成双对,谁在水中船撑伞只影背。鱼儿水中游风儿戏柳垂,梦里似轮回人儿渐影褪,弯弯柳梢月宛若你的眉,只在画中醒不怕千年醉。静静你的美,墨引桥下水,青瓷千年脚下睡,托付几轮回;难忘你的美,把酒月对杯,梦里又把古城归,陪你再走一回。“
这首歌我后来又听过无数次,次次都让我心内颤动。梦里又把古城归,陪你再走一回。这句让我感慨万千,故乡难回,独在异乡身是客,心酸、思念一起涌上,待演的人出去,我已泪落如雨。
子越坐到我身边,搂紧了我的肩膀:“哭什么?”
“想家了。”我叹口气,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另只手抬起我的脸,深看着我的眸子,淡淡笑了:“那就跟我回家。”
“我说的不是——”我辩解着。
他俯身吻上我的唇,将我的话堵在了嘴里,对家的思念忽然就片片瓦解在了他的柔情中,他的吻总是很动情,让人无法抗拒的灼热,我喘息着几乎要融化在他的吻中。会不会有一天,他的怀抱就是我的家?又会不会有一天,我能和他组成一个家?这个破茧而出的念头将我吓到了,我慌乱的挣扎出来,抹抹脸上的泪珠,擦擦嘴:“我们回去吧。”
他一怔,神色恢复如常,眸中的热情淡了几分,带我回去。
路上我仍沉浸在刚才的情境中,似乎还没有出了梦幻,我自言自语:“你说我们吃的是饭呢?还是那景致?还是歌舞?还是钱——”
他的声音低沉却很有力:“我只关心吃没吃饱,和谁吃。”
和谁吃,这三个字让我窃喜了一路,他却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