覽 冥
尚葈
「夫瞽師庶女,位賤尚葈,權輕飛羽」。高注曰:「尚,主也。葈,葈耳,「葈」,《廣雅》作「枲」。菜名也。主是官者,至微賤也。」引之曰:主枲耳之官,書傳未聞。「尚枲」,蓋即《周官》「典枲下士二人」者。「典」亦「主」也。見《周官·典婦功》注。言典枲本賤官,瞽師庶女則又賤於典枲。枲,謂麻枲,非謂枲耳也。
右秉白旄 余任
「武王伐紂,渡於孟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晦冥,人馬不相見。於是武王左操黄鉞,右秉白旄,瞋目而撝之曰:『余任天下誰敢害吾意者!』」念孫案:「右秉白旄」,「秉」本作「執」,此後人依《牧誓》改之也。《論衡·感虚篇》引此正作「執」。《論衡》稱傳書言「武王伐紂,渡孟津」云云,共十二句,皆與此同,是所引即《淮南》之文也。《太平御覽·地部二十六》《三十六》《皇王部九》引此亦作「執」。《泰族篇》亦云:「武王左操黄鉞,右執白旄。」「執」與「秉」同義,無煩據彼以改此也。「任」當爲「在」,字之誤也。《道應篇》「本在於身」,「在」字亦誤作「任」。「余在」爲句,「天下誰敢害吾意者」爲句。孟子引《書》曰「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句法與此相似。《論衡·感虚篇》《藝文類聚·儀飾部》、《太平御覽·地部二十六》《三十六》《皇王部九》《儀式部一》引此竝作「余在」。「害」讀爲「曷」,古字以「害」爲「曷」,通見《詩》《書》。曷,止也。言誰敢止吾意也。《爾雅》:「曷、遏,止也。」《商頌·長發篇》「則莫我敢曷」,《荀子·議兵篇》引作「則莫我敢遏」。
酒湛溢
「故東風至而酒湛溢」。高注曰:「東風,木風也。酒湛,清酒也。米物下湛,故曰湛。木味酸,酸風入酒,故酒酢「酢」,即「酸」也。今本作「醉」,乃後人所改。《文選·七啟》注、《太平御覽·天部九》引此竝作「酢」,今據改。而湛者沸溢,物類相感也。」念孫案:如高説,以酒湛爲清酒,則當言「湛酒溢」,不當言「酒湛溢」,故又申之曰「酒酢而湛者沸溢」,殆失之迂矣。今案:「湛溢」二字當連讀,「湛」與「淫」同。《爾雅》「久雨謂之淫」,《論衡·明雩篇》「久雨爲湛」,「湛」即「淫」也。「湛」字或作「沈」。《微子》「我用沈酗于酒」,「沈酗」即「淫酗」。《史記·宋世家》「紂沈湎于酒」,《太史公自序》「帝辛湛湎」,楊雄《光禄勳箴》「桀紂淫湎」,「淫湎」即「湛湎」。《樂書》「流沔沈佚」,「沈佚」即「淫泆」。「淫」與「湛」、「沈」,義同而字亦相通。《考工記·氏》「淫之以蜃」,杜子春云:「淫,當爲湛。」《齊語》「擇其淫亂者而先征之」,《管子·小匡篇》「淫」作「沈」。《莊子·天下篇》「禹沐甚雨」,崔譔本「甚」作「湛」,音「淫」,《淮南·脩務篇》作「禹沐淫雨」。「淫溢」,猶「衍溢」也。酒性温,故東風至而酒爲之加長。《春秋繁露·同類相動篇》曰:「水得夜益長數分,東風而酒湛溢,故陽益陽而陰益陰。」義與此同也。
煙
「旱雲煙火,涔雲波水」。引之曰:「煙」當爲「熛」,字之誤也。高注同。《説文》:「熛,火飛也,讀若『標』。」《一切經音義》十四引《三倉》曰:「熛,迸火也。」「旱雲熛火,涔雲波水」,猶言旱雲如火,涔雲如水耳。「熛火」與「波水」對文,若作「煙火」,則與下句不類矣。又《齊俗篇》「譬若水之下流,煙之上尋也」,「煙」亦當爲「熛」。「熛之上尋」,猶言火之上尋,故與「水之下流」對文。《天文篇》曰「火上尋,水下流」,是其證也。若以「煙」、「水」相對,則非其旨矣。《藝文類聚·火部》「煙」下引此作「煙之上尋」,則此字之誤已久。又《人閒篇》「百尋之屋,以突隙之煙焚」,「煙」亦當爲「熛」。突隙之煙,不能焚屋,明是「熛」字之誤。《説林篇》曰「一家失熛,百家皆燒」,是其證也。《太平御覽·蟲豸部四》引此正作「突卻之熛」。世人多見「煙」少見「熛」,故諸書中「熛」字多誤作「煙」。説見《吕氏春秋》「煙火」下。
夫陽燧
「夫陽燧取火於日,方諸取露於月」。念孫案:「夫陽燧」本作「夫燧」,今本有「陽」字者,後人所加也。彼蓋誤以「夫」爲語詞,又以《天文篇》「陽燧見日則然而爲火,方諸見月則津而爲水」,故加入「陽」字,不知「夫燧」即「陽燧」也。「夫燧」與「方諸」相對爲文。《周官·司烜氏》「掌以夫遂取明火於日」,「遂」與「燧」同。鄭注曰:「夫遂,陽遂也。」下文云「夫燧之取火,慈石之引鐵」,竝以「夫燧」二字連文。故高注云「夫,讀『大夫』之『夫』」,則「夫」非語詞明矣。
故召遠者使無爲焉親近者使無事焉
「故召遠者,使無爲焉。親近者,使無事焉。惟夜行者,爲能有之」。高釋上四句曰:「欲致化四夷者,當以無爲,無爲則夷荒自至。欲親近者,當以無事,無事則近人自親附之。」念孫案:高説非也。「親近者,使無事焉」,「使」當作「言」。「無爲」、「無事」,猶今人言「無用」也。此言使不足以召遠,言不足以親近,惟誠足以動之耳。今本「言」作「使」者,涉上句「使」字而誤。高云「欲親近者,當以無事」,「以」字正釋「使」字,則所見本已誤作「使」。《管子·形勢篇》曰:「召遠者,使無爲焉,親近者,言無事焉,唯夜行者獨有之也。」《形勢解》曰:「民利之則來,害之則去。故欲民者,先起其利,雖不召而民自至。設其所惡,雖召之而民不來也。故曰:『召遠者,使無爲焉。』道之純厚,遇之有實,雖不言曰吾親民,而民親矣。道之不厚,遇之無實,雖言曰吾親民,民不親也。故曰:『親近者,言無事焉。』所謂夜行者,心行也。能心行行德,天下莫能與之争矣。故曰:『唯夜行者,獨有之也。』」此即《淮南》所本。《文子·精誠篇》曰:「夫召遠者,使無爲焉。親近者,言無事焉。唯夜行者能有之。」又本於《淮南》也。或謂《文子》所用,乃《管子》之文,非《淮南》之文。今知不然者,《淮南》唯此五句與《管子》同,其上下文皆《管子》所無也。《文子》上下文皆與《淮南》同,則皆本於《淮南》明矣。又《管子》作「唯夜行者獨有之」,《淮南》作「惟夜行者爲能有之」,《文子》與《淮南》同。是此五句亦本於《淮南》,非本於《管子》也。
欲以生殊死之人
「是猶王孫綽之欲倍偏枯之藥,而欲以生殊死之人」。念孫案:下「欲」字因上「欲」字而衍。「欲倍偏枯之藥而以生殊死之人」作一句讀,不當更有「欲」字。高注曰「欲倍其劑以生已死之人」,則無下「欲」字明矣。
取火於日
「夫燧之取火於日」。念孫案:「於日」二字因上文「取火於日」而衍。「夫燧之取火」、「慈石之引鐵」,「蟹之敗漆」、「葵之鄉日」,各相對爲文,則此處不當有「於日」二字。
近之則遠 延之則疏
「夫道之與德,若韋之與革,遠之則邇,近之則遠,不得其道,若觀鯈魚」。念孫案:「近之則遠」,「遠」當作「疏」,此涉上句「遠」字而誤也。「德」、「革」爲韻,「疏」、「魚」爲韻,若作「遠」,則失其韻矣。《泰族篇》「遠之則邇,延之則疏」,亦與「除」、「虚」、「餘」爲韻。《泰族篇》之「延」字,當作「近」。今據《泰族》之「疏」字以正此篇「遠」字之誤,并據此篇之「近」字以正《泰族》「延」字之誤。《文子·精誠篇》正作「近之即疏」。
聖若鏡
「故聖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念孫案:「聖」下脱「人」字。《意林》及《太平御覽·人事部四十二》《服用部十九》引此竝有「人」字。《莊子·應帝王篇》「至人之用心若鏡」,《文子·精誠篇》「是故聖人若鏡」,亦皆有「人」字。
非乃得之也
「其得之,乃失之;其失之,非乃得之也」。念孫案:「非」字義不可通,衍文也。高注云:「自謂失道,未必不得道也。」則無「非」字明矣。劉本作「其失之也,乃得之也」,此依《文子·精誠篇》改。
玄雲之素朝
「若乃至於玄雲之素朝,陰陽交争,降扶風,雜涷雨」。高注:「涷雨,暴雨也。」字從氵,不從冫,各本皆誤作「凍」,今改正。《爾雅》「暴雨謂之涷」,郭璞曰:「今江東呼夏月暴雨爲涷雨。《離騷》云『使涷雨兮灑塵』是也。」「涷」音「東西」之「東」。念孫案:「玄雲之素朝」,衍「之」字。高注曰:「玄,黑。素,白也。」是「玄雲」、「素朝」相對爲文,「雲」下不當有「之」字。且兩句皆以四字爲句,加一「之」字,則句法參差矣。《文選·南都賦》、《魏都賦》注引此皆無「之」字。
蛇鱓著泥百仞之中熊羆匍匐丘山磛巖
「蛇鱓著泥百仞之中,熊羆匍匐丘山磛巖,虎豹襲穴而不敢咆,猨狖顛蹶而失木枝,又況直蛇鱓之類乎」。念孫案:下言「又況直蛇鱓之類」,則上文「著泥百仞之中」者,非謂蛇鱓也。且蛇鱓在淺水之中,亦不得言「百仞」。「蛇」當作「蚖」,「蚖」與「黿」同。《史記·太史公自序》「黿鱓與處」,《索隱》本作「蚖鱓」,即「黿鼉」字也。《書大傳》「河魭江鱓」,亦與「黿鼉」同。「鱓」與「鼉」同。《説文》:「鱓,魚也,皮可以爲鼓。」《夏小正》傳:「剥鱓以爲鼓也。」《吕氏春秋·古樂篇》:「鱓乃偃寢,以其尾鼓其腹。」言蚖鱓徒何反。且伏於深淵而不敢出,況蛇鱓音「善」。之類乎?今本「蚖」作「蛇」者,涉上下文「蛇鱓」而誤。
引之曰:「磛巖」乃高峻貌。龍乘風雨而熊羆畏避,則當伏於幽隱之地,山顛高峻非所以藏身也。「磛巖」當作「之巖」。王逸注《七諫》曰:「巖,穴也。」《莊子·山木篇》:「豐狐文豹,伏於巖穴。」言熊羆匍匐於丘山之穴而不敢出也。下文「虎豹襲穴而不敢咆」,正與此同義。且「蚖鱓著泥百仞之中,熊羆匍匐丘山之巖」,二句相對爲文,若作「磛巖」,則義不明而句亦不協矣。「磛」字蓋出後人所改。後人誤讀「巖」爲「磛巖」之「巖」,故以意改之。
燕雀佼之
「鳳皇之翔至德也,燕雀佼之,以爲不能與之争於宇宙之閒」。高注曰:「燕雀以爲能佼健於鳳皇也。」念孫案:高説非也。「佼」讀爲「姣」。《廣雅》曰:「姣,侮也。」言燕雀輕侮鳳皇也。上文云「赤螭青虯之游冀州也,蛇鱓輕之,以爲不能與之争於江海之中」,是其證也。作「佼」者,借字耳。「姣侮」之「姣」通作「佼」,猶「姣好」之「姣」通作「佼」。《陳風·月出篇》「佼人僚兮」是也。
羽翼
「羽翼弱水,暮宿風穴」。念孫案:「羽翼弱水」四字,文不成義。「羽翼」當爲「濯羽」,故高注云:「濯羽翼於弱水之上。」今本作「羽翼」,即涉注内「羽翼」而誤也。舊本《北堂書鈔·地部二》「穴」下引此正作「濯羽弱水,暮宿風穴」。陳禹謨本删去。《文選·辯命論》注、《白帖》九十四竝同。《説文》「鳳,濯羽弱水,莫宿風穴」,即用《淮南》之文。
歸忽
「騁若飛,騖若絶,縱矢躡風,追猋歸忽」。高注曰:「縱,履也,足疾及箭矢。躡,蹈也,追猋及之。猋,光中有影者。忽然便歸。皆言疾也。」念孫案:高謂「猋」爲「光中有影者」,於古無據。又言「忽然便歸」,亦失之。「猋」、「忽」,皆謂疾風也。《爾雅》「扶摇謂之猋」,郭璞曰:「暴風從下上也。」《説文》:「飇,扶摇風也。」「,疾風也。」「飇」通作「猋忽」。張衡《思玄賦》曰「乘猋忽兮馳虚無」是也。「追猋歸忽」,即承上「躡風」而申言之,「歸忽」猶言「歸風」。《説林篇》曰:「以兔之走,使大如馬,則逮日歸風。」是也。「縱矢躡風,追猋歸忽」二句,相對爲文,若以「歸忽」爲「忽然便歸」,則與上文不類矣。
日入
「朝發榑桑,日入落棠」。高注曰:「榑桑,日所出也。落棠,山名,日所入也。」念孫案:「日入」當爲「入日」,今本作「日入」,蓋涉高注「日所入」三字而誤。不知高注自謂落棠山爲日所入,非正釋「入日」二字也。「入日」者,及日於將入也。「朝發榑桑」,謂與日俱出;「入日落棠」,謂與日俱入。上言「追猋」,此言「入日」,皆狀其行之疾也。若云「日入落棠」,則非其指矣。上文云「鳳皇徑躡都廣,入日抑節」,正與此「入日落棠」同意。《海外北經》「夸父與日逐走,入日」,郭璞曰:「言及日於將入也。」意亦與此同。
踰於六馬
「嗜欲形於胸中,而精神踰於六馬」。陳氏觀樓曰:「『踰』當爲『喻』,字之誤也。喻,曉也。言馬曉人意也。《太平御覽·獸部八》引此正作『喻』」。
律治陰陽之氣
「以治日月之行律,今本此下有高注云:「律,度也。」治陰陽之氣,節四時之度」。陳氏觀樓曰:「『律』下本無『治』字,『律陰陽之氣』與上下相對爲文。讀者誤以『律』字上屬爲句,則『陰陽之氣』四字,文不成義,故又加『治』字耳。高注『律,度也』三字本在『律陰陽之氣』下,傳寫誤在『律』字之下、『陰陽』之上,隔斷上下文義,遂致讀者之惑。」念孫案:《文子·精誠篇》作「調日月之行,治陰陽之氣」,此用《淮南》而改其文也。後人不知「律」字之下屬爲句,故依《文子》加「治」字耳。
爁炎 浩洋
「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念孫案:「炎」當爲「焱」,字之誤也。《説文》:「焱,火華也。」《玉篇》:「弋贍切。」《廣韻》:「爁,力驗切。爁焱,火延也。」《太平御覽·皇王部三》引此作「爁焱」,與《廣韻》合。「洋」當爲「溔」,亦字之誤也。《玉篇》:「溔,弋沼切。」司馬相如《上林賦》「灝溔潢漾」,郭璞曰:「皆水無涯際貌也。」左思《魏都賦》「河汾浩涆而皓溔」,李善注引《廣雅》曰:「皓溔,大也。」「灝」、「皓」竝與「浩」通。《御覽·地部二十四》引此作「浩溔」,《皇王部三》引此作「皓溔」。「爁」、「焱」、「浩」、「溔」皆疊韻,「浩」、「洋」則非疊韻。蓋後人多見「炎」、「洋」,少見「焱」、「溔」,故「焱」誤爲「炎」,「溔」誤爲「洋」矣。
陰陽之所壅沈不通者
「陰陽之所壅沈不通者,竅理之;逆氣戾物傷民厚積者,絶止之」。念孫案:「陰陽之所壅沈不通者」,當依《文子·精誠篇》作「陰陽所擁「擁」、「壅」古字通。沈滯不通者」。今本「所」上衍「之」字,「沈」下脱「滯」字,則句法參差,且與下文不對。若以「壅沈」二字連讀,則文不成義。
「當此之時,卧倨倨,興」。俗書「眄」字如此。高注曰:「倨倨,卧無思慮也。然,視無智巧貌也。」念孫案:「」當爲「盱盱」。「盱」字本作「」,形與「」相近,故誤爲「」。《脩務篇》「以身解於陽盱之河」,今本「盱」誤作「」。《晉書·陸機傳〈豪士賦序〉》「偃仰瞪盱」,《文選》「盱」作「」。《莊子·應帝王篇》「其卧徐徐,其覺于于」,司馬彪曰「于于,無所知貌」,正與高注「無智巧」之意相合。《盜跖篇》曰:「卧居居,起于于。」「于」與「盱」聲近而義同也。《説文》:「盱,張目也。」《俶真篇》曰:「萬民睢睢盱盱然,莫不竦身而載聽視。」《魯靈光殿賦》「鴻荒朴略,厥狀睢盱」,張載曰:「睢盱,質朴之形。」《劇秦美新》曰:「天地未袪,睢睢盱盱。」故高云:「盱盱然,視無智巧貌也。」若「眄」,爲邪視,則與「無智巧」之意不合矣。且《莊子》以「徐」、「于」爲韻,「居」、「于」爲韻,此以「倨」、「盱」爲韻,若作「眄」,則失其韻矣。
蝮蛇
「當此之時,禽獸蝮蛇,無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念孫案:「蝮蛇」本作「蟲蛇」,此後人妄改之也。「禽獸」、「蟲蛇」相對爲文,所包者甚廣。改「蟲蛇」爲「蝮蛇」,則舉一漏百,且與「禽獸」二字不類矣。《文子·精誠篇》正作「禽獸蟲蛇」,《韓子·五蠧篇》亦云:「人民不勝禽獸蟲蛇。」
重萬物 服駕應龍 援絶瑞
「名聲被後世,光煇重萬物。乘雷車,服駕應龍,驂青虯,援絶瑞」。念孫案:「重」字義不可通。《爾雅·釋魚》疏引此作「光煇熏萬物」,是也。熏,猶熏炙也,謂光煇熏炙萬物,《韓詩外傳》曰:「名聲足以薰炙之。」「薰」與「熏」同。故高注曰:「使萬物有煇光也。」「服應龍」、「驂青虯」相對爲文,故高注曰:「在中爲服,在旁爲驂。」「服」下不當有「駕」字,此後人據高注旁記「駕」字,因誤入正文也。不知高注「駕應德之龍」是解「服應龍」三字,非正文内有「駕」字也。《一切經音義》一、《太平御覽·鱗介部二》及《爾雅》疏引此俱無「駕」字。「援絶瑞」本作「援絶應」,此亦涉注文而誤也。案:正文作「絶應」,故注釋之曰:「殊絶之瑞應。」若正文本作「絶瑞」,則無庸加「應」字以釋之矣。《爾雅》疏引此作「絶瑞」,則所見本已誤。《御覽》引此正作「絶應」。
裂
「植社槁而裂」。念孫案:《説文》《玉篇》《廣韻》《集韻》皆無「」字,「」當爲「」,隸書之誤也。隸書「虖」字或作「雽」,「雩」字或作「」,二形相近,故「虖」誤爲「雩」。《漢書·王子侯表》「虖葭康侯澤」,《史記》作「雩殷」。又《匈奴傳》「郎中係虖淺」,《史記》作「係雩淺」。《説文》:「,木也。」今作「樗」。《玉篇》:「嫭,胡故切,好皃,或作嫮。」皆其例也。《説文》:「罅,裂也。」又曰:「,坼也。」「」、「罅」古字通。《賈子·耳痹篇》作「置社槁而分裂」。
莎薠 無理
「田無立禾,路無莎薠,金積折廉,璧襲無理,磬龜無腹,蓍策日施」。高解「路無莎薠」曰:「莎薠,讀『猿猴蹯蹂』之『蹯』,案:《爾雅》曰:「貍狐貒貈醜,其足蹯,其跡。」「」與「蹂」同,故曰「猿猴蹯蹂」。各本「蹂」誤作「躁」,今改正。狀如葴。莎,草名也。」引之曰:「莎薠」本作「薠莎」,故高注先釋「薠」,後釋「莎」。《道藏》本誤作「莎薠」,洪興祖《楚辭·九歌》補注引此已誤。注内「薠」上又衍一「莎」字。劉績不能是正,反移「莎」字之注於前,以就已誤之正文,斯爲謬矣。莊本同。「莎」與「禾」、「蠃」、「施」爲韻,各本「蠃」作「理」,乃後人所改,辯見下。「施」字古讀若「婆娑」之「娑」,説見《唐韻正》。若作「莎薠」,則失其韻矣。
高解「璧襲無理」曰:「璧,文。襲,重。言用之煩數,皆鈍無復文理也。」《文子·上禮篇》「無理」作「無贏」。引之曰:「贏」當作「蠃」。《淮南》原文當亦是「蠃」字,非「理」字。《本經篇》「冠無觚蠃之理」,高彼注云:「蠃,讀指端蠃文之『蠃』。」今本「蠃」字皆誤爲「嬴」,莊本改爲「蠃」,是也。《晏子春秋·諫篇》「觚蠃」作「觚羸」,「羸」字古亦讀若「蠃」,故與「蠃」通也。《本經篇》又曰:「蠃鏤雕琢,詭文回波。」「蠃鏤」亦謂轉刻如蠃文也,故彼注云:「蠃鏤,文章鏤。」今本「蠃」字亦誤爲「嬴」。指端蠃文,今人猶有此語,謂其文之旋轉如蠃也。璧形圓,故謂其文曰蠃。久而漫滅,故曰「無蠃」。此注「璧文」上當有「蠃」字,「蠃,璧文」是釋「蠃」字之義。「襲,重」是釋「襲」字之義。「言用之煩數,皆鈍無復文理也」是統釋「璧襲無蠃」四字之義。《文子》作「無贏」,而此注言「無文理」,故知其字之本作「蠃」也。後人不解「蠃」字之義,又見注内有「無文理」之語,遂改「蠃」爲「理」,而不知注内「璧文」二字,正釋「蠃」字也。且「蠃」與「禾」、「莎」、「施」爲韻,改「蠃」爲「理」,則失其韻矣。
高重京
「大衝車,高重京」。高注曰:「古者伐不敬,取其鯨鯢,收其骸尸,聚土而之,以爲京觀,故曰『高重壘』。京觀也。」念孫案:「高重京」,「京」當爲「壘」。注云「故曰高重壘」,即其證也。注「京觀也」上當更有一「壘」字。「壘京觀也」四字,即承上注言之。今本正文「壘」作「京」,涉注文「京觀」而誤,注内又脱一「壘」字。《文子·上禮篇》作「高重壘」,是其明證矣。高以上文言「濫殺」,故謂重壘爲京觀。今案:衝車所以攻,重壘所以守,此二句别爲一義。「高重壘」,即所謂深溝高壘,非京觀之謂也。
枕格
「廝徒馬圉,軵車奉饟,道路遼遠,霜雪亟集,短褐不完,人羸車弊,泥塗至膝,相攜於道,奮首於路,身枕格而死」。高注曰:「奮首,民疲於役,頓仆於路,僅能摇頭耳,言疲困也。格,搒牀也。言收民役賦,不畢者,搒之於格上,不得下,故曰枕格而死。」念孫案:高説「枕格」之義非也。「格」音胡格反,與「輅」同,謂輓車之横木也。《晏子春秋·外篇》曰:「擁轅執輅。」《漢書·婁敬傳》「敬脱輓輅」,應劭曰:「輅謂以木當胸以輓輦也。」見《文選·西京賦》注。孟康音胡格反。「身枕格而死」,謂困極而仆,身枕輅車之木而死也。《兵略篇》曰:「百姓之挽輅首路死者,一旦不知千萬之數。」高彼注曰:「輅,輓輦横木也。」「挽輅首路而死」,即此所謂「奮首於路,身枕格而死也」。《人閒篇》又曰:「羸弱服格於道,病者不得養,死者不得葬。」《兵略篇》作「輅」,此及《人閒篇》作「格」,字異而義同也。「奮首於路,身枕格而死」,皆承上「人羸車弊」而言,若以「身枕格」句爲死於搒掠,則與上文全不相屬矣。
天而不夭於人虐 合而爲一家
「故自三代以後者,天下未嘗得安其情性,而樂其習俗,保其脩命天而不夭於人虐也。所以然者何也?諸侯力征,天下合而爲一家」。念孫案:「天而不夭於人虐也」,「天」字與上下文義不相屬,此因上文「天下」而誤衍也。《太平御覽·兵部七十》引此無「天」字。「天下合而爲一家」,「合」上脱「不」字。《太平御覽》引此有「不」字,《文子·上禮篇》同。
鑿竇而出水 毁瀆而止水
「是猶抱薪而救火,鑿竇而出水」。念孫案:「出」當爲「止」,字之誤也。欲止水而鑿竇,則水從竇入而愈不可止。若鑿竇而出水,則固其宜耳。《文子·精誠篇》「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即用《淮南》之文。又《説林篇》:「若被蓑而救火,毁瀆而止水。」「毁」當爲「鑿」。《太平御覧·火部一》引此已誤。俗書「鑿」字或作「」,因誤而爲「毁」。《顔氏家訓·書證篇》説俗字云:「鼓外設皮,鑿頭生毁。」「瀆」與「竇」同。《意林》引此正作「被蓑救火,鑿瀆止水」。今據《説林》之「止水」以正「出」字之誤,并據此篇之「鑿竇」以正《説林》「毁」字之誤。
井植生梓 林無柘梓
「夫井植生梓而不容甕,溝植生條而不容舟」。又《本經篇》「山無峻榦,林無柘梓」,高注曰:「梓,滋生也。」念孫案:「梓」皆當爲「」。「」,古「櫱」字也。《説文》:「,伐木餘也。《商書》曰:『若顛木之有。』或作糵,古文作。」「」字從木、聲。《説文》:「羍,小羊也,從羊、大聲。或作。」《爾雅》「枿餘也」,李巡曰:「枿,槁木之餘也。」釋文:「枿,本或作。」《盤庚》「若顛木之有由櫱」,釋文:「櫱,本又作枿。馬云:『顛木而肄生曰枿。』」《魯語》「山不槎櫱」,韋注曰:「以株生曰櫱。」「櫱」、「枿」、「」竝與「」同。是「」爲伐木更生之名,故高注曰:「,滋生也。」又《説文》:「,木生條也。《商書》曰:『若顛木之有枿。』」是「條」與「」義相近,故此篇云:「井植生,溝植生條。」《俶真篇》「百事之莖葉條」,高注云:「,讀《詩頌》苞有三櫱同。」是其明證矣。又《俶真篇》「十人養之,一人拔之,今本「十」誤作「一」,「一」誤作「十」,辯見《俶真》。則必無餘」,高注亦讀「」爲「櫱」。「」字篆文作「」,隸變作「」,形與「梓」相似,因誤爲「梓」矣。
河九折注於海 崑崙之輸也
「河九折注於海而流不絶者,崑崙之輸也」。念孫案:《藝文類聚·水部上》《初學記·地部中》《太平御覽·地部二十六》及《文選·海賦》注引此竝云「河水九折注海而流不絶者,有崑崙之輸也」,較今本爲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