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秀士展开绝顶轻功,人如白光一道,划过丛林和原野。晃眼间,邛睐山便已在望,他身形一顿,停身在一株虬松之下,一按树干,树干上呀然现出一个洞门,他身子一侧,钻了进去。
片刻时间之後,树身之内,跳出一个身穿青缎锦袍的老者,枯黄的三角脸下,吊着稀稀落落的几根山羊胡子,躬腰咳嗽,显得弱不禁风。
他踱着四方步,一步一摇头,口中哼哼唧唧,不知在念些什么。
前进的方向,是十绝谷。
他安步当车,走得甚是缓慢。
从外表上看,他没有任何奇突可疑的地方,但是,如果有人能看到他那双滚动不止的眼珠的话,便不难测知他这时的心情,并不如他外表那般的宁静。
原来,这时他正在以无上的神功,在默察着四周的情况。他心细无比,一刻也不放过可能的意外,虽然平时这里决不会有十绝谷的伏桩。
当他确定附近绝无可疑之後,脚下一迈,身形急进,一去就是好远,一旦来到稍有可疑之处,便又慢了脚步,吟哦而行。
他就像这样行行停停地绕道偷回了十绝谷。
他回到十绝魔君为他准备的书房之中,吩咐应值小童送上一杯浓茶,自得其乐的享受起来。
忽然,一阵非常熟悉的衣袂之声传来,他脸上立即泛出慈笑,道:「来的可是素棠么?」
随着一阵娇笑之声,房中蹦进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小姑娘,正是十绝谷的十公主阴素棠,她张着一双亮晶晶的美眸,注视老夫子脸上道:「他们都已安置好了么?」
老夫子笑道:「小丫头,你不相信我,是不?」接着,恍然而悟地呵呵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十公主阴素棠娇嗔道:「你知道了什么?」
老夫子道:「我知道了你的心事!」
阴素棠信口道:「你老人家胡说!」
老夫子双睛一鼓,道:「胡说就胡说,我也乐得不管了,反正你没有什么心事,我又何必狗抓耗子,多管闲事,结果出力不讨好,反被人家当作-大头呢!」
阴素棠轻轻一笑,涨红了半边秀脸,忸伲地道:「王爷爷,你当真不管素儿的事了么?」嗓子一哑,晶莹的泪珠,居然就要夺眶而出。
老夫子含笑道:「谁说不管的,我要是不管你的事,当初又何必想尽办法,使你成为老魔头的十公主,更何必赖在这里看那班小魔崽子的眼色。」
小姑娘阴素棠娇羞地道:「你老……你老……唉!……」毕竟年轻面嫩,说不出想说的话来。
老夫子笑道:「你实话实说好啦,是不是特别关心其中某一位掌门人?」
阴姑娘跺脚道:「你既知道,为什么偏还要问,真是……」
老夫子笑道:「不知趣,是不是!」接着,又是一阵娱悦的大笑,面色一整道:「姓宗的娃娃,经老夫的指点,已服下了玄阴草。」
红衣姑娘阴素棠大惊道:「玄阴车乃至阴奇药,加果不会『十绝真经』内的五阴玄功吐纳之法,必将冻僵而死?他如何受得了!」
老夫子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我曾亲眼见他施出五阳掌,从而推测,他一定已得到了十绝真经的『二四六八十』五册真经,自然也修习了五阳神功。
要是这样,情形便将完全不同了,我可以断言,他不但死不了,而且,再次出世时,便将是唯一令十绝魔君头痛的人物了。」
阴素棠提心吊胆地道:「玄阴草至寒之物,他五阳神功未至火候,抵御寒毒犹恐不及,遑论吸收利用呢?」
老夫子反问道:「韬光洞内有件奇宝,必可令他化险为夷,你试想想是什么东西?」
阴素棠双层微皱,沉思有顷,试探地道:「是否中殿之内的那张『温玉宝床』?」
老夫子点头道:「『温玉宝床』善解寒热之毒,姓宗的娃儿虽被玄阴草阴寒之毒僵化,但因五阳神功,自生奇效,护住了心脉,实则并未真死,老夫及时将他安置『温玉宝床』上,只须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之後,因『温玉宝床』神效之助,他体内阴毒便可渐退,人也就随之清醒。」
阴素棠深深吁了口长气,脸上紧张的神色随之一舒,笑道:「真难为王爷爷了!」
老夫子见小姑娘喜上眉梢,陡的向她浇下一盆冷水道:「宗岳虽有复苏之望,但体内玄阴之精仍然难除,恢复不了功力,除非……」故意将「除非」两字拉得长长的。
阴素棠原已平静的芳心,不由又紧张起来,急急道:「除非什么!王爷爷你快说呀!」
老夫子微笑道:「除非他能学得十绝经中『一三五七九』五册中阴功修练的心法,诱导纯阴之精,与本身纯阳之元,合而为一,届时阴阳互济,不但功力尽复,且威力更将数倍於前。」
阴素棠接口道:「如此便可天下无敌,是不是!」
老夫子微笑一敛,道:「傻丫头,以後的你总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阴素棠道:「十绝经中的『一三五七九』五篇中,我只学会了『一三五』三篇,五阴掌都没有学会,这便如何是好?」
老夫子决断地道:「尽你所知的转告於他,余後之事,就看他的造化和领悟之力了。」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但愿他能闻一知十,凭领悟体会出其中相连的关键……」
阴素棠点点头,迫不及待的便欲赶到韬光洞去。
老夫子尚未表示意见,忽然,门外又有了步履之声,老夫子顺手拿起一本唐诗,指指点点,和阴素棠讲解起来。
一阵香风送来,门前已出现了一个宫鬓堆鸦,粉脸朱唇,年约二十七八岁的丽人。只见她未语先笑,向室中扫视一眼,「哟!」了一声,道:「十妹真用功,咱们十绝谷大概要出文状元啦!」
阴素棠一头冲到大公主崔蝶仙怀中,撒娇地道:「大姊专会笑话人,真讨厌。」
大公主崔蝶仙平日也非常怜爱这个小妹妹,她一手搂住阴素棠的柳腰,一手抚着她的柔发,笑道:「出个文状元,有什么不好的?」
十公主阴素棠不依道:「莫非姊姊认为我的武功不行么?」
大公主崔蝶仙笑道:「你的武功自然是很好的了,只是要再进一步,便非修习『姹女神功』不可。」
十公主阴素棠玉面一红,芳心一震,低下了螓首。
大公主更加打趣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怕羞呀!」
当着老夫子的面前,她却没有半点顾忌,老夫子心中虽暗暗作慌,但表面上却仍装出一副老学究的神气,摇头慨叹,表示:「这太不成话!」
大公主崔蝶仙见老夫子不齿於「姹女神功」,嗤鼻道:「和这类酸丁在一起,有什么味道,十妹,我带你去看一件有趣的事去。」说罢也不容十公主阴素棠分辩,拉住她便往房外走去。
十公主阴素棠挣扎道:「我的书还没听完哩!」
大公主崔蝶仙道:「听书以後有的是时间,但你如错过了今天的盛会,那才是终生的遗恨哩!」手下加劲,拉着阴素棠向前直奔。
二人穿过了几重门户,来到一座大殿之前。
殿外聚集着许多男女弟子,似是有所等待。
众弟子一眼看到大公主和十公主把臂而来,立即发出一阵掀天欢呼,人影错乱,让开一条道。
大公主放开阴素棠的玉手,二人并排向着殿中走去。
殿内悬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十公主阴素棠轻轻的问道:「大姊,今天有什么事呀?」
大公主神秘地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十公主阴素棠心中纳闷,不知谷中因何事要行庆典,她因极少与一般人往来,是以对谷中情形,甚为陌生。
大公主崔蝶仙带着十公主阴素棠立趋殿中十绝魔君的水晶宝座。
十公主阴素棠突然心中一凛,猛地想起这是怎么回事!
她大惊失色,趁大公主不备,一转身直向殿外冲去。
她人小身巧,轻功有独到之处、一个飞纵,就到了门旁,再一点步,便可脱身逃出殿外了。
那知就在此时,殿外忽然涌来一大群人,为首一人,长眉细目,脸透莹光,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在他身後随着十二个穿红着绿的娇艳少女,一个个喜气洋洋,望着十公主痴笑。
十公主阴素棠脸色变得煞白,说不出半句话来。
十绝魔君满面堆笑,拉起十公主阴素棠的柔夷道:「素儿,那里去?你大姊没有告诉你今日的事么?」
十公主阴素棠玉容惨淡,垂首随着十绝魔君走回殿後,坐在十绝魔君水晶宝座的右边,另一张红绫为垫的雕花牙座之上。
她现在完全明白了即将到来的恶运。她即将由十绝魔君亲授「姹女神功」。
这在十绝谷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据说,所有十位公主之中,只有大公主崔蝶仙,有过这份殊荣。
敢情十公主阴素棠在十绝魔君膝下最得喜爱,所以魔君为造成她在十绝谷中的特殊地位,不惜亲自传授「姹女神功」,以示殊荣。
这是每一个十绝谷门下女弟子,求之不得的,如今落到十公主阴素棠的身上,不知羡煞了多少攀附之人。
可是十公主阴素棠与众不同,这时她内心之中,不但没有半点欣喜之念,而且愁眉苦脸,泪水暗饮,说不出有多么的难过。
说起十公主阴素棠之所以成为十公主,也是武林中一件秘辛。
时间,要回溯到十绝魔君计败十全老人,屠杀十派掌门人後的第三年。
地点,是华山派的重地华山莲花。
那时,华山派众议推举,浩然居士首徒孔宣德接任掌门人之职。
全派各代的弟子,在新掌门人卧薪山人孔宣德领导之下,上下一心,精研武学,矢志复仇。由於复仇的刺激之力,造成了华山派全面革新,过去仅有掌门人可以修习的「天龙秘笈」,也由新掌门人祷告祖师,请了出来,就派中选出十位资质高绝的弟子,共同参修。
在此革新运动之下,华山派武功水准猛进,实力日益壮大。
不想就在该派眼看复仇有望,人人振奋之际,十绝魔君的魔掌,突然无情地伸了过来。
在一个风高日黑之夜,祸起仓骤,华山派辛苦建立的一点基础,被百数位蒙面客,在一夜之间,摧折殆尽,接任不到三年的新掌门人卧薪山人孔宣德,陈尸祖师殿,另十位派中高手,也无一幸免,同作了含恨之鬼。
随之接掌门户的,是卧薪山人的一位师弟,两面先生苟全。
此人软弱无能,接掌门户的第三天,便投书十绝谷表示臣伏。
於是,华山派这支仅存的武林正义之旅,便也随在其他九派之後,名存实亡了。
华山惨剧发生半月之後,从莲花-的後山,走出两个衣服褴褛的妇人,一个年约三十左右,一个年仅二十出头。
那位年长妇人,便是卧薪山人孔宣德之妻,多手红线王秀英,年轻的一位,则是多手红线的贴身丫环春梅。
原来事变发生时,多手红线王秀英已有两个月的身孕,经春梅苦苦慰劝,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趁夜暗人乱,匿在山後隐密之处,至今才逃了出来。
她们二人都有一身上乘功夫,脱出华山险地之後,展开身法,向东行去。
这两个相依为命的主仆,一直奔到黄山,才定居下来。
她们经过长期流离,存赀用罄,生活过得极为清苦,使任何人一看,都毫无疑问的以为她们是普通的贫寒之家。
八个月很快的过去了,多手红线王秀英瓜熟蒂落,产下一个皮包骨头的瘦小女婴,这自然是由於生活过份清苦之故。
同时,多手红线王秀荚也因产後失调,一病不起。
她临终时,握住春梅的手,慎重地将女婴托付给春梅,最後并费了极大的气力,从怀中掏出半颗黑色珍珠,交给春梅道:「恩师浩然居士,参加十绝魔君约会之前,曾说此颗墨珠乃是一位老前辈所赐,那位老前辈曾对恩师有所许诺,日後华山弟子,凭此墨珠,可以向他请求一事。我今将苦儿与此珠一并付托於你,请你设法寻找那位前辈,尽力成全苦儿吧!」
春梅这时,除了哭泣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点头,竟连那位前辈的住处,也忘了问明。
最後尚幸多手红线王秀英,又吐出「黄……山……」二字,才咽气归阴。
春梅也是水晶肝儿的聪慧人物,当然不难明了多手红线临终所说黄山二字的原因。她埋葬多手红线王秀英後,即抱着苦儿,踏遍了整个的黄山地区,总算天不绝人,让她遇到了所欲寻访之人。
当时春梅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右手抱着苦儿,左手托着那颗墨珠,正自低头悲泣,无所适从。
忽然对面来了一位中年秀十,双目精光陡射,注定春梅手中的墨珠,一瞬不瞬。
接着,他右手微招,春侮手中的墨珠,脱手飞到了他手中。
春梅狂叫一声,向着那中年秀士扑去。当她扑近那中年秀士时,却有一堵气墙阻止了她的身形,令她无法接近。
她几乎急得快要疯狂。
那中年秀士忽然笑道:「你可是华山派的?」
舂梅一时急昏了头,加之已对寻人之事绝望,只是狂叫道:「还我墨珠来!」
那中年秀士脸色一正道:「墨珠原是老夫之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春梅这才醒悟大喜道:「我找你老人家找得好苦啊!」她本已疲弱不堪,一时喜极,一口气透不过来,竟昏厥地上。
等到她醒来时,已经躺在黄山绝-上的一所洞府之内。
这时她已经知道这位中年秀士,便是主母口中的前辈异人天羽秀十了。
於是,她把浩然居士遇难,华山派遭劫之事,尽其所知,一字不漏的详述了一遍。
天羽秀士闻言之下,大为震怒。
春梅在一旁正自窃窃而喜,以为天羽秀士必会挺身而出,为主人报仇。谁知,天羽秀士忽又怒气尽敛,叹道:「老夫虽自信除魔有力,但因身受十全仙翁教诲之德,在情在理均不宜对其门下弟子下手!」
春梅这时也不知那来的勇气,义正辞严地道:「十全仙翁一生正直,门下出了这种不肖弟子,岂是仙翁所愿。老前辈应敬人以德,还请三思!」
天羽秀土想不到春梅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时一阵哈哈大笑道:「你真是华山派的大恩人,江湖中的救世观音了!」
此後,苦儿取名素棠,在黄山天羽秀士教养之下,长到了五岁。
五岁的孔素棠再也不是瘦弱可怜的小女孩了,她不但长得娇嫩白胖,而且聪慧无比,逗人喜爱之极。
天羽秀士成竹在胸,和春梅带了孔素棠下了黄山,迁居到邛崃山附近,把孔素棠改名阴素棠,并命春梅以富孀的身份,四出招摇,自己则以孩子的启蒙老师,从中策划。
极其自然的,他们结交了不少十绝魔君手下的爪牙。
由於阴素棠的百般可爱,引起了大公主崔蝶仙的注意,由她的进言,阴素棠於是成了十绝谷的十公主。
一晃十年下来,十公主阴素棠在十绝谷中,是天之骄子,不但深得十绝魔君的宠爱,更有天羽秀士暗中的培养,其成就之高,十绝魔君亦茫然无知。
天羽秀士如此做法,自然有他的原因,他一方面要避免自己手刀十绝魔君的困难局面,更要使阴素棠凭自己之力,达到为父报仇,为江湖除害的目的。」
这便是阴素棠认贼作父的苦衷与经过。
谁知,事出非常,阴素棠复仇雪耻之期尚渺,自己反倒先陷于绝境。
阴素棠想起派仇家恨,百般辛酸,齐集心头,她真不知如何以面对现实了。
就目前的情势而言,她除了保身自尽,或忍辱偷生两条路之外,再无他途可循了。
她知道得甚是清楚,自己的实际功力,虽足以压过十绝谷中任何人物,但却仍非十绝魔君之敌。
老夫子天羽秀士身处内院,从不涉足前殿,他纵有救人的功力,只怕也无从知道这不幸事件的发生。
阴素棠情急之下,就要站身起来,以死反抗。谁知她意念刚动,人尚未站起,十绝魔君已把他一只满是罪恶的手掌,搭在她的肩头上,笑道:「素儿,你学会『姹女神功』之後,我便传授你『十绝真经』中七九二篇上的全部神功了,你高兴么?」
一股暖呼呼的热力,从十绝魔君掌心,透入了十公主阴素棠的体内。
这股力道真怪!阴素棠一经这股热力透入体内,再无抗拒之念,回眸一笑,有如百花盛开!
大殿上,赞礼弟子扯长颈皮大声喝道:「请神君现身说法!」
东方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