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和尚秦宗翰戒刀出鞘,但见寒光乍闪间,惨叫连声,雁瓴刀斜插在窗,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了四截。
三个人已倒在血泊中,大头和尚的刀上仍还带着血,鲜血一连串的从九锋上滴落下来。
眼前的情形秦圣没有动,方天爵也没有动,双方只是静静的看着。
大头和尚虽然一刀杀了三个人,脸部全无表情,但那一双冷漠的眼睛却已在发着光,冷冷的看着拉哈布,道:“毕老四,你本该自己出手的,凭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拉哈布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卖下了。”
他说着,又一挥手,水阁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在找寻退路。
秦圣忽然笑了笑,道:“原来这位神刹亲王也是位内功高深的高手。”
方天爵也笑了笑道:“他的武功在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秦圣笑道:“只可惜无论他的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方天爵道:“为什么?”
秦圣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方天爵道:“什么弱点?”
秦圣道:“他怕死。”
他话音方落,金少辉突然插口道:“他怕死我不怕死。”
话声中忽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方总管他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拦,伸得笔直迅快的刺向了小舒丹。
他是看准了她年纪小,武功不会怎么高,比较好欺侮。
只不过他在这条滚龙棒上也实在有着与众不同的招式,一棒后,只听“咯”的一声龙嘴里有柄薄而锋利的短剑弹了出来。
舒丹这孩子调皮透了顶,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呢!这一来人家找上了她,“哗”然一声,这柄百炼精钢的龙短剑,已断成了两截。
金少辉脸色一变,一抖手,滚龙棒回旋反打,一双龙角急点舒丹的后脑。
舒丹轻“咦”了一声,倏地飞出束腰丝巾,飞去扎住滚龙棒,轻轻一带。
金光辉的人已倒在了桌上,压碎了大片磁盘,小舒丹再轻轻往前一送,金总镖头的人就突然飞起,飞出了窗外,“卟通!”一声,掉在了荷花池里。
金少卿不禁失笑道:“姑娘,好功夫!”
舒丹笑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凭他“天马行空”金少辉的武功,昔年横行大漠,怎么年纪长了几岁,功力却退了……”
金少卿笑道:“因为他身有内伤未愈。”
秦圣叹了一口气,道:“这就难怪了!”
到这时他才明白金少辉为何会是一个谄媚讨好的人,须知在刀口上舔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大半,就不得不找个靠山,能找到神刹亲王这种靠山,岂非再稳当也没有。
就在他思之未毕,金少卿忽然道:“听说秦公子入得黄河源头,乃是闯过五关三险而来,真不含糊!”
秦圣笑道:“好说,完全凭运气过来的。”
金少卿道:“在下想领教一下秦兄的运气。”说着,忽将手中筷子斜斜的刺出。
这位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然以竹筷为剑,施出正宗的内家剑法,霎眼间就已向秦圣刺出了七剑,他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秦圣的耳目方寸之间。
秦圣依然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一根竹筷,只觉他竹筷轻轻一动,立刻就将金少卿凌厉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金少卿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因为他发现对方对他所用的剑法,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着,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吗?”
秦圣摇了摇头道:“不是,须知剑法有各门各派,招式变化不同,但是我却认为万法宗师,天下所有法却都是一样的。”
这本是武林中最奥妙的道理,金少卿似懂非懂,却连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秦圣却已在问他道:“阁下莫非是峨嵋七剑中的人!’金少卿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在下正是金少英。”
大头和尚此刻忽然道:“既是峨嵋派的,想动手为什么不找我!”
金少英闻言之下,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咯”的一声,连手中竹筷都被他自己拗断了,怒喝一声道:“原来夜人峨嵋,血溅报国寺,盗走屠龙刀的就是你这贼和尚。”
大头和尚笑道:“我怕这刀落人毕维扬手中,才下手盗取,怎么你不服气吗?”
金少英咬了咬牙忽然转身,正看见一股鲜血正从大头和尚的屠龙刀上滴落。
地上已有七个人永远不能动了,七个人中没有一个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却已在一时之间,命丧屠龙刀下。
这时的拉哈布脸上的肌肉已开始颤抖,直到现在才看出这老小子的确已经老了。
可是他对那些为他拼命而死的人,并没有丝毫伤感和同情。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他还没有等到十拿九稳的机会,现在也还没有到他非走不可的时候。
还能出手的有四个人,他们已没有出手的勇气,眼看着金少英走过来,立刻让开了路。金少英的脚步还是很稳定,只不过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冷冷的道:“快把屠龙刀还给峨嵋!”
大头和尚冷冷的笑道:“还是会还的,但却不是现在,等我消奸除魔之后,自会亲自送上峨嵋。”
金少英冷冷的道:“不行!我现在就要。”
大头和尚道:“那你过来抢吧!”话声中,大头和尚凝视着这位少年,忽然道:“现在我不想杀你,何必自己要来祭刀,等我消奸除魔之后,一定亲自送上峨嵋,有何不可呢?”
金少英这位年轻人,血气方刚,只觉得脑中一阵热血上涌,手中剑已连环劈出,剑法中竟似带着九法,大开大合之势。
这就是峨嵋绝技“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须知金少英在投入峨嵋门下时,在九法上已有极深厚的功力,经过多年苦练,竟将刀法的刚烈勇猛融人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中。
他这七七四十九式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可惜他今天碰上了大头和尚,遇上了屠龙刀。
大头和尚是个中高手,他直等金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手中刀才出手。
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刀剑绝招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破绽,但就这一点已是足够了。
但见刀光一闪,金少英一声闷哼,鲜血已从他咽喉间激射而出。
大头和尚自视着九锋上滴下的血,长长叹了一口气,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是为什么呢?白白送掉一条命。”
秦圣插口道:“老干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杀他呢?”
大头和尚叹了一口气,道:“这叫做劫数难逃。”
一阵风从水阁外吹了进来,还带着有荷叶的清香,却又吹不散水阁里的血腥气。
大头和尚忽然转身面对着拉哈布,冷冷的道:“毕老四,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动就得死。”
拉哈布居然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本就不知你们这样是为了什么?”
秦圣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的。”
拉哈布道:“但我却不知道。”
秦圣道:“毕维扬呢?他也不知道吗?”
拉哈布的眼角又开始跳动,紫红色的脸膛上,突然露出一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来,看来显得有些苍老,过了很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喃喃的道:“毕维扬早已被烧死在罗刹谷下了,你们何苦又再来找我呢?”
秦圣笑道:“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
拉哈布道:“他是谁?”
秦圣道:“神刹公主……”
拉哈布听见了这个名字,那奇特的脸突然变得诡异可怖,身子突然陀螺般的溜溜一转,水阁里突然又闪跃出一片辉煌的珠光。
珠光辉映,几十缕锐风突然暴雨般射了出来,分别袭向大头和尚、秦圣和小舒丹。
就在这时,珠光中又闪出了一阵刀风剑气。
剑气森寒,刀风如吹竹“刷!刷!刷!”一阵急响,剑气与珠光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却有几十粒珍珠从天空中落下来,每一粒都被削成了两半。
好快的剑,但这时拉哈布的人却已不见了。
秦圣也不见了。
水阁外的荷塘上,似有人影闪动,在荷叶上轻轻一点,人就飞起。
有两条人影,但那两条人影却似沾在一起似的,后面的一人就像前面一个的影子。
人影闪动,突又不见,水阁里却已响起衣袂带风之声。
然后,拉哈布就忽然出现了。
秦圣也出现了,他们已坐在刚才的位子上,就像从来没有动过的样子。
拉哈布也站在刚才的地方,身体却已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
当他方才刚进入水阁时,本是个容光焕发的中年人,但是现在看来,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他喘息着,叹着气,黯然道:“我……已经老了……老了。”
秦圣看着他,也不禁叹息了一声:“你的确是老了。”
拉哈布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一个老人?”
秦圣道:“因为你这老人以前欠了人家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拉哈布又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去还,但我几时欠过别人什么?”
大头和尚冷冷的道:“毕老四,不论你如何化装,我都认得出来。我只问你吕老六这条命债,你该怎么还?”
拉哈布至此已知道瞒不下去了,昂然道:“命债当然以命来还。”
大头和尚道:“我且问你,吕老六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杀他?”
毕维扬道:“因他背叛了我,所以我必须杀他。”
大头和尚笑道:“分明他知道了你欲霸神刹王朝之心,你怕阴谋被他知道,对你不利,所以你才杀他,可对……”
毕维扬至此已无话可说,只好耍赖的道:“你一刀杀了我吧……不错!是他发现了我的阴谋,我才杀他的……”
他的话音突然停住,扭曲变形的脸却又突然奇迹般恢复了平静,一柄短剑正插在他的额头上,鲜血沿颊流下。
众人正在惊愕间,秦圣笑道:“恩仇已了,见血即消……”
他话声未了,毕维扬突然间哼了声,跟着就见一股鲜血从他的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灿烂的鲜花突然开放。
等到鲜血飞溅出来之后,才看到他的胸前露出一截剑尖。
他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光,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的胸腹还在起伏着,仿佛是有人在摇动风箱。
方天爵怒目瞪视着秦圣,霍然长声,厉声喝问道:“是谁下的毒手?”
“是我!”银铃般清悦的声音,燕般轻巧的身法,一个人忽然从窗外一跃而人,一身黑鲨鱼皮的水装,紧紧裹着她那苗条动人的身材,身上还在滴着水,显然是刚从荷塘里翻倒水阁来的。
毕维扬勉强张开眼,吃惊的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三个字,道:“你是谁……”
她已扯下水靠的头巾,一头乌云般的柔发披散在双肩,衬得她的脸更苍白美丽。
可是她的眼里却充满了仇恨与怨羞,狠狠的瞪着毕维扬,厉声道:“我就是罕萨帝国神刹王朝的神刹公主,你既吞了国库财产,又玷污了我,你是人吗?我就是来讨债的。”
毕维扬吃惊的看着她,眼珠忽然凸出,身子一阵抽搐就永远不能动了,但那双已凸出眼皮外的眼睛里,却还带着-一种奇特而诡异的神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毕维扬还是没有倒下去,因为剑还在他的胸膛里。
剑冷了,血也冷了。
神刹公主终于慢慢的转过身,脸上的仇恨和怨羞都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悲哀。
方天爵仍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铁青的脸上仿佛带着个铁的面具。
秦圣轻轻吧息了一声,道:“毕维扬本是神刹王朝的叛臣,因为被你先知道了他的过去,他为了防止泄密而杀了先父,我只是伤了他,并没有打算要他的命,至于神刹公主的背后出剑,仅只是私怨不是别人所能插手的。”
方天爵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秦圣道:“所以你也不必责怪自己。”
方天爵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道,“但是你却是我请来的。”
秦圣道:“不错。”
方天爵道:“你若没有来,毕维扬至少现在还不会死。”
秦圣道:“你的意思是……”
方天爵冷冷的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领教一下你的轻功和你的剑术而已。”
秦圣笑了一下,道:“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方天爵道:“一定。”
秦圣叹了一口气,神刹公主突然转身冲了过来,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找他?你本该找我的。”
方天爵惊愕的道:“你?”
神刹公主冷笑道:“毕维扬是我杀的,从背后杀了他的……”
方天爵看着她,缓缓的道:“毕维扬欠你的,我会替他还清,所以你可以走了。”
神刹公主慢慢的道:“你认为你可以还得清吗?你……你可知道他把我们家害得多惨,若不是他忘义背信,我们本来还有复国的机会,可是现在……现在……”
好话未说完,已然泣不成声了……
方天爵突然长身,疾转过去,抱起了毕维扬的尸体,大声道:“公主,神刹旧债随时可清,黄河源头已成为明日之黄花,是以照耀千古者。”他话未说完,人已在水阁之外了。
主人走了,宴会也就只有散了,秦圣回到客栈叫了一桌好酒好莱,笑向大头和尚道:“义父,不管怎样咱们还是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顿。”
就当他话音方落,突听门外有人道:“恩仇已了该当庆贺,就你们两个人对喝有什么劲,幸好我们赶来的恰是时候。”
说话间,进来了天外飞来顾明训及河西十友诸兄弟、谷半标、私盐贩子花驴西门静、神龙侠丐舒常、屈无心、欧创文、还有彩虹七女何雯、商娟等,一下子有十几个人,一桌当然坐不下,就宴开两桌,男女分席。
就在这时又跑来了毕蝉娟,她是代她母亲而来,见她满身都已湿透,可知外面已下着大雨。
等到酒残更漏,大家全都喝得晕陶陶的不胜酒力,有的已醉卧不起,有的已是醉态可掬了。
突然间,密如万马奔腾的雨声中,传来了密如雨点的马蹄声,十余骑快马冒着暴雨急驰而来。
马上人一色的红衣、红帽,在经过这家客栈时,突然一起挥手,只听“嗖!嗖!嗖!”一连串的风声,比雨点更密,比马蹄更急,数十道乌光有的穿窗而入,有的打在外面墙壁上。
秦圣一侧身,拉着毕婵娟已躲至了窗外。
伏在桌上的司马青,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失声道:“硝磺霹雳弹。”
他五个字还没有说完,只听“蓬”的一声,窗里窗外被那乌光击中的地方,已同时起了数尺高的火焰,赤红中带着惨碧色。
经此一来,微醉的人酒也醒了,都在忙着救火。
火势来得太急太烈,使人防不胜防,火焰竟在刹那间将门户堵死,连外面墙都已烧了起来,大雨都打不灭。
大头和尚一手扶着何雯,一手挟着商娟,当先冲了去。
那十余骑红衣骑士已飞驰而过,去得很远了,马上人一起纵声狂笑,还有人在放声大叫,道:“秦圣小子,这只不过是给你个小教训,若是再不识相,擅管神刹王朝的事,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几句话完,人马都已被珠帘般的雨帘隔断,渐渐不能分辨。
再回头,这家小客栈已完全被火焰吞没,清点人数,所有的人全都脱险了,单单不见了秦圣。
毕蝉娟咬着牙道:“可是秦圣呢?待我进去找他去。”
商娟拦住了她道:“你不能进去,你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毕蝉娟道:“可是他……”
舒丹笑道:“放心吧!比这再大的火也烧不死他。”
就当好话声方落,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阵惨叫之声,呼声惨厉,就好像是一群被困死了的野兽所发出来的,但却很短促,呼叫声一发即止,却又有马群惊嘶之声。
毕婵娟动容道:“难道刚才那些人,现在也遭了别人的毒手了……”
话声刚落,又是轰然一声大响,燃烧着的房子突然被撞破了个大洞,只见一个人从洞中飞窜了出来,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他在雨中凌空翻了一个跟斗,扑到地上就地滚了几滚,滚灭了身上的火焰,衣服上、头发上都已烧焦了七八处,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又一滚就站了起来,他正是秦圣。
毕蝉娟吐了一口气,喃喃的道:“看来这个人的确是烧不死的。”
秦圣笑道:“要烧死我倒的确不容易。”
他虽然还在笑,一脸都似已被熏黑了。
毕蝉娟看着他的脸,忽然一笑,道:“看!眉毛、头发都烧掉了,还熏得一脸黑。”
秦圣笑道:“眉毛、头发烧光了还可以再长,人若被烧死了就完了。”
舒丹跑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话,道:“你救出来的人呢?”
秦圣愕然道:“不知道。”
舒丹道:“那你方才进入火场干什么?”
秦圣道:“救人呀!”
舒丹道:“那你救的人呢……”
秦圣道:“里面没有人呀!”
此际忽见一个人从暴雨中大踏步而来。
他身材很魁梧,头上戴着个斗笠,肩上抗着一根竹竿,竹竿上还挑着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但是秦圣却已看清了这个人正是天外飞来顾明训。
于是他跑了上去,笑道:“顾大叔,你几时去的?害我冲人火谷中去救你,看烧掉了头发、眉毛。”
天外飞来顾明训道:“那有什么关系,烧了还可以长出来呀!哈哈……”
他在笑,可是此刻秦圣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发觉顾明训那竹竿上挑着的乃是一串人手,血清虽已被暴雨冲洗干净,却显然是刚从别人手腕上剁下来的,十三、四只手用一条裤带绑住,吊在竹竿上。
秦圣惊愕的问道:“这些手是什么人的?”
顾明训道:“那些放火烧房的人。”
秦圣道:“你追上了他们!”
顾明训道:“在这偏僻地方经营一家小客栈,已经够苦的了,还有人来放火烧他的房子,我当然要替他出气。”
秦圣道:“所以你就砍下他们的手,叫他们以后再也不能烧别人的房子。”
顾明训道:“我还准备把他们那十几匹马给卖了,赔偿这家店主。”
秦圣道:“他们的人呢?”
顾明训道:“还在那边树林中,我特地留给你。”
秦圣道:“留给我干什么?”
顾明训道:“他们要烧死你,难道你不想问问他们的来历?”
秦圣闻言想也对,立时纵身向树林奔去。
此刻暴雨已停,来得突然去的也快。
树林中的木叶已被洗得青翠如玉,尸体上的鲜血也已被冲洗干净,几乎找不到致命的伤口。
但是这十几个人,却已没有一个是活着的。
秦圣此际心中一动,忙道:“他们是红衣帮的人?”
毕蝉娟道:“他们当然是红衣帮的人。”
秦圣道:“不好,走!咱们快些到神刹宫去。”
很快的,他们又回到了神刹宫。”
长廊里更是阴森黝暗,因为已经是下午了。
他们进入那扇宽大的门,大厅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毕婵娟已慌不迭奔了过去,口中叫道:“娘……你在那里?”
没有回答,也没有声息。
秦圣,连忙阻止道:“别叫了,人已被移走,这是谁干的事呢?”
毕婵娟道:“除了毕维扬,我想不会有别的人。”
秦圣道:“他不是被一剑刺死了,怎么还能劫人?”
他的话音方落,突然进来大头和尚笑道:“他并没有死,而且死的并非他,而是他的总管方天爵。”
秦圣道:“这么说那方天爵就是他了?”
大头和尚笑道:“好小子,一点就透。”
秦圣道:“我仍有点儿疑惑,他似乎不可能,因为如果是他为什么又请我去神刹王府……”
大头和尚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秦圣道:“我想再去神刹王府一趟,碰碰运气。”
大头和尚觉思了一阵,笑道:“好!你去吧!不过要多加小心。”
于是秦圣离开了。
经过一阵大雨之后,荷塘中的草地已被湿透。
夜已深了。
方天爵慢慢的穿过庭院,远处小楼上的灯光照着他那苍白憔悴的脸,他显得很疲倦,孤独而寂寞。
荷塘中的碧水如镜,倒映着满天的星光与月光。
他背负着双手,屹立在九曲桥头,有风吹过来时,一片树叶落下。
他俯下身去拾起了这片落叶,忽然道:“你来了?”
“我来了。”
方天爵抬起头来时,就看见了秦圣。
秦圣就像是片落叶一样,从桥外飘了进来,落在荷塘的另一处,也正在看着方天爵。
秦圣微笑着道:“你好像在等我?”
方天爵道:“我是在等你。”
秦圣道:“你知道我会来?”
方天爵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非来不可。”
秦圣道:“为什么?”
方天爵道:“当你发现那些红衣杀手时,就一定会来。”
秦圣道:“可惜那些杀手又被人杀之灭口了,所以我就想到了神刹王府。”
方天爵愕然道:“你怎么会想到了这里?”
秦圣道:“因为毕维扬就是红衣帮的帮主。”
方天爵道:“我也想到这一点,所以猜到你一定会来。”
秦圣道:“不过我不明白,那替死的人是谁?”
方天爵道:“红衣帮副帮主,无相神魔马行空。”
秦圣愕然道:“这件事是我想不到的。”
方天爵点了点头,道:“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秦圣笑了笑,道:“本来嘛!天下之大有好多的事是无法想到的,不过,想不到也无妨。现在我只想知道他在那里!”
方天爵笑道:“这件事正是你想不到的。”
秦圣道:“为什么?”
方天爵道:“因为从那天起我就没有见过他。”
秦圣道:“却接到他的指示。”
方天爵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圣道:“你调动得了那些红衣武土吗?”
方天爵道:“我只管理这荷塘水阁和一栋宝库,其他的事我全管不着。”
秦圣心中一动,道:“我可否能进宝库一观。”
方天爵笑道:“藏宝重地,谢绝参观!”
秦圣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就进入宝库,你该怎么办?”
方天爵笑道:“只要你进得去,我可以不管,我也不问。”
秦圣道:“为什么?”
方天爵道:“因为宝库中有着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
秦圣道:“我很想过去看看。”
方天爵道:“除了我们东家之外,连我都没有进去过。”
秦圣道:“你可是被那些机关埋伏给吓住了?”
方天爵笑道:“它吓不倒我的,因为我只负责库外百尺之内的安宁,里面的事我管不着。”
秦圣回到神刹宫住所,找到了大头和尚,爷俩们商量之下,大头和尚沉思了一阵,道:“去闯宝库……不妥……不妥……”
秦圣道:“义父有什么妙计……”
大头和尚道:“我猜他一定和方天爵有连络,我们不妨隐身在荷塘水阁等他,他一出现,先让我去对付他,消耗他部分内力,然后你再出现,一举消灭此獠。”
爷儿两个商量了一阵之后,就动身去了。
就在秦圣离开方天爵不多时,消息很快的就传到了毕维扬的耳中,他一夜未睡,筹思着对付秦圣之策,于是连夜进入了荷塘水阁。
夜已很深了,四月的春风中仿佛仍带有着残冬的寒意,吹起灵堂里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很坚固也很贵重,可是人既死了,无论躺在什么样的棺材里,都已全无分别。
烛光在风中摇晃,灵堂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
毕维扬站在他自己的灵位前,很久很久没有动过,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腰肢依旧挺得很直,须发还是漆黑,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很多、很深,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个老人。
现在他那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这是不是因为对方代自己而死,心中感到一种愧疚。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但剑销却很陈旧。
一个人慢慢的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没有反应。
身边那人突然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但愿你去不了西天,好下十八层地狱,因为你做的坏事太多了。”
有这样在死人灵前祷告的?他身不由己的转身去看,他这一看登时三魂出窍,因为他已认出来他是千手菩提秦宗翰,他们的大哥,不禁骇然的道:“怎么是你……”
大头和尚道:“我来祭我四弟,不可以吗?”
毕维扬冷声道:“大师一片慈悲之心,令人敬仰。”
大头和尚道:“还有复仇之心,也是一日难忘的。”
毕维扬脸色似已有些变了,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大头和尚却已猛喝一声道:“站住!”
毕维扬闻声一脚刚跌下,地上的方砖碎裂,手掌上青盘一根根凸起,只见他身上长衫无风自动,过了很久才慢慢的回转身,眼睛里精光暴射,瞪着大头和尚冷冷的道:“大师,你叫我站住。”
大头和尚也沉下了脸,冷冷的道:“不错,是我叫你站住的。”
毕维扬厉声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叫住我?”
大头和尚道:“毕维扬,你当真的丧心病狂了吗?连当年结拜的大哥都不相认了?”
毕维扬道:“你不是要追杀我吗?”
大头和尚道:“正是,现在我还是要追杀你!”
毕维扬笑道:“好!那你就试试吧!”
说着,突然向左转身,回头望月推出了一掌,四只手掌已接在一起。两个人突然全部不动了。
大头和尚笑道:“看来你的功力大有进境。”
毕维扬道:“彼此……”他话未说完,脸色似已发青。
须知高手过招,到了以内力相拼时,本就不能开口的,但是秦宗翰隐居十多年来,却偏偏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内功,他说话时非但于内力无损,反而将丹田中一口吐气乘机排出。
他此刻正在使用这一招来消耗毕维扬的体力。
于是他接着又道:“你那神刹掌法也没有什么高明之处,竟敢以此来向中原武林挑战,实在是太笨了。”
大头和尚接着又笑道:“你可知道天网循环,疏而不漏,即使你躲得巧妙,一时找不到你、但是老天不会容你的。”
毕维扬怒叱道:“要打就好好的打,呼个什么劲……”话到此处,突觉呼吸急促,竟已说不下去。
大头和尚笑道:“你只须告诉我,老六是怎么死的,我就少说话。”
毕维杨道:“他是在练功时走火火魔自杀而死的。”
大头和尚道:“那么他的尸体呢?”
毕维扬道:“已葬在罗刹谷。”
大头和尚道:“但是我还有几句话问你。”
毕维扬咬着牙点点头,额上已有汗珠出现。
大头和尚接着道:“神刹公主已被你劫走,她的生死如何。”
毕维扬道:“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也要管?”
大头和尚道:“我难道问不得?”
毕维扬道:“问不得。”
大头和尚道:“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是当事人为什么问不得?”
毕维扬此刻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脚下方砖一块块的碎裂,右腿突然提起,右手已握住了剑柄。
但是就在这一瞬之间,大和尚掌上的力量突然消失,竟籍着他的掌力,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毕维扬这一骤然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见剑光一闪,接着“呆”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里的一柄长剑已钉人地下。
再看那大头和尚时,人已不见了。
毕维扬的手又握住了剑柄,冷喝一声道:“什么人?”
那人不回答,却反问道:“你可是毕维扬?”
毕维扬闻声,面孑L突然的抽紧,只见一名白衣人慢慢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服一尘不染,脸上完全没有表情,背后斜背着青萍古剑。
毕维扬心中一动,冷声道:“你是秦圣小儿?”
秦圣道:“是的。”
毕维扬道:“你火烧状元府,又毁了罗刹谷,杀了我十三刹及神刹七十二神卫,还不够?”
秦圣道:“债有头,物有主,债主未就戮,我怎肯甘心?”
毕维扬道:“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杀我了?”
秦圣突然狂笑道:“我不杀你,我杀的是忘恩负义,背主作恶的毕维扬。”
毕维扬道:“很好!你能杀了毕维扬必将扬名天下。”
秦圣道:“很好!”
毕维扬道:“那就拨剑吧!看你有没有那份能耐?”
秦圣翻手拨出长剑,只见水汪汪的激光一闪,毕维扬也手握剑柄,只觉得自己的手比剑柄还冷,不但手冷,他的心也是冷的。
现在他就算肯牺牲一切,也挽不回他刚才所失的了。
他在看着秦圣时,心里却想着那大头和尚,他们分明是有计划的,先以大头和尚来消耗自己的力量,然后再以秦圣来杀自己。
他忽然觉得很后悔,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享正的后悔,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只有拔剑,因为他现在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突然间,黑暗中剑气冲霄,毕维扬倒下去了,血从他咽喉间喷出来,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可是秦圣此时拄剑在地,双手扶着剑柄在发楞,他是累了吗……
大头和尚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秦儿……你累了……”
秦圣道:“我不是累而是有所感触,一个人终生的求名逐利,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坯而已。”
大头和尚道:“事情还没有完,你怎可以泄气?”
秦圣道:“大仇已报,还会有什么事?”
大头和尚道:“你的承诺,为神刹公主追回财产的承诺,现在连公主都失踪了,你如何向天下交代?”
他话,声方落,秦圣的身子倏然一抖,又挺直了腰来,笑道:“对!咱们要找到神刹公主。”
这时天色已亮,方天爵走过来收拾起毕维扬的尸体,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这次是真的死了!”
秦圣道:“大总管,你倒来的正是时候,好像是专门收尸的人。”
方天爵道:“我是这家的总管,为家中人收尸是应该的。”
秦圣冷冷一笑,道:“毕维扬一死,神刹公主再次失踪,这万贯家财岂不是总管的了?”
方天爵没有反驳,只是沉下脸来,道:“如果你们不管这件事的话,那万贯家财除了我还会是谁的?”
秦圣道:“这么说来,你知道神刹公主人在什么地方了?”
方天爵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秦圣笑道:“你会不知道……”
方天爵冷冷的道:“信不信由你,我的确不知道。”
说着抱起毕维扬遗体,走向水阁后小山宝库之内。
秦圣本就对宝库起疑,认定那里是红衣帮的总坛,也可能是囚禁神刹公主之处。
于是他决心一闯宝库。